第55章 唱情歌的神灵
湿润的海风带起一股潮热湿意, 炎国士兵和南疆的民兵们悄悄埋伏在海岸线上的矮灌木丛里, 有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有的目光紧缩。
只剩一身玄衣的族长大人负手站在海边,看潮起潮落,她脚下蹲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黄鸡。一排小海龟从她们脚边的坑里爬出来,一只只接踵摩肩的朝海里爬去。
不断有在天上飞行的神能者斥候紧张的汇报着海面鬼船上情况。
精神系神能者被船上那恶毒的念力, 刺激的跌跌撞撞地不时将这些消息反馈给这位大人。
此时大海上一片浓雾遮挡住了视线,族长遥望远方不语。
船分三批回国,她是最后一批,看来她给外人奉旨打劫的印象很深,这么害怕她回到炎国,还真是一群孬种。
“他们在大雾里, 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多少只船?” 这是反馈给族长大人的最后一个消息。
纵横海上十数年, 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差点就当上好几个帝国的王,这种诡异的情况也不多见。但她发现她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而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到某一个人身边。
脚下的小黄鸡也是偏头的看着远方, 似乎和她一样无心这战场。
那个方向是南疆最古老的原始森林,现在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可那里偏偏任谁看都是一片沃土,只是种什么下去都不发芽,不生长, 就仿佛那样一大片土地之下有什么大东西在汲取养份。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个孩子落地之后被大地吞噬后发生的。起初,只是小屋附近的树木枯死,慢慢的范围扩大。渐渐的山秃了,草枯了,鸟兽都纷纷离开了那里,方圆百里是个圆,雨照常下,河流继续纵横在那片土地上。
这一切都太奇怪。
山秃之后,本该变成荒漠的,却没有。
那里的土地一天比一天肥沃,那里的山泉一天比一天清甜,无数比之前更苍郁葱翠的树木生长在那四周,长得更加繁茂。
它们拱卫着那片土地,就仿佛侍卫之于帝皇。
那片埋葬着她家旺财的土地上似乎有无形神木生长在那里,一天天,一年年的长大。
――少帝从小团子消失那天,就再也没有变回过人形,也再也没有说一句人话。
它跟着她出海,从东一直打到西,西一直打到北。
在少帝吞掉圣杯时,她才发觉她似乎弄错了什么,不是少帝跟着她出海,而是少帝恰好和她同路,这家伙需要大量的能量,这种能量只能全世界去找。
而她的野心在炎国是注定无法实现的,她需要一场又一场战争去找回曾经那个自己。
因为某个人,放弃了一个国家。
也是因为某个人,几乎放弃了仇恨。
也是因为某个人,放下一肚子的算计,放下野心。
可那个人似乎更看重是这个国家,她无法指责什么,因为她和她是一样的人,无法指责那家伙,更无法面对那货,在孩子没了后,她满腔的怒火竟没有一个发泄的渠道。
留在这里,她也许会做出她会后悔一世的事来。
不如远去。
她看着海面上的大雾,神情淡淡的想着,又或许她不该回来。
那家伙对这片大地的掌控更胜十年之前,似乎过得不错。
她的船一靠岸,南疆驻扎的炎国海军就来了。
不带一兵一炮的温逊找到她只花半天功夫,就恭恭敬敬把南疆令双手奉上,果然是那家伙的做风。
她看着从海中迷雾驶出来的鬼船,足足有数百艘,上面嘶吼着骷髅兵无数。
挑了挑眉,仍然沉默。
现在她回国了,回到大炎。
“大人,您有何对策!”温逊老老实实从沙滩另一边踱了过来,看起来也不像着急的样子。
“我只是炎国出海贸易的商人。”她平静道,“关我何事?这不是炎国海防的事情吗?”
温节度使好脾气的笑了,轻声道:“大人,您是炎国对外最大的底气,国内这数年来发展迅猛,无外敌滋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为什么?下臣知道您是在气陛下没来亲自接您。大人,陛下他……实在有不得以的苦处,才来不了。”
“她是死了,还是残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吐出每个字都像冰包裹的炮火,语气竟然这么重。
温节度使一愣,随即苦笑,低头道:“大人,你见到陛下就知道了,她一直很想您。”
她皱眉,心莫明的就焦躁起来,表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的。
她只是十年没有回来而已,不要说和她好像一二百年没有回来似的,也别说的好像那家伙快要死了模样,她四个月前还收到那家伙写的家书,字迹有力,逻辑清晰,一点都不像有事的样子。
“她在南疆吗?”她听到自己这么问了。
温逊怔了一下,沉默,然后拱手俯身作辑。
――那货在她身后,而她面前有不长眼的害虫。
眼中戾气大盛,她看向海面乌压压的鬼船犹如渣碎。
长夜将尽,曙光微露。
――被术法驱使的鬼船前赴后继的涌向炎国的海岸,上面全都是这些年来她征战杀死的人。奇形怪状的鬼魂的各色血液与残肢铺满那一艘艘鬼船,随着鬼船与乌云越来越接近,浓郁的血腥味仿佛已经超越了嗅觉,让人有种自己被什么东西纠缠着的感觉。
海的深处,万鬼哭!
她自问刀下无一枉死冤魂,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这些手下败将虽死而犹荣,绝不该被人如此驱使糟践的。
让她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无论是黄泉路,幽冥鬼府,还是冥神大殿。
想报仇的,就在那里等她,至于现世,他们不该在,也不许在。
就在她要现出蚩尤巨人的本像,以魔神之力摧毁这些鬼船时。
蓦的,清澈嘹亮的鹿哞声响彻天地。
“……啾?”
小黄鸡试图用翅膀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没用,那种声音与其说是用耳朵听到的,倒不如说是直接钻入心底。
族长也发现这一点,这清越好听鹿鸣,竟十分熟悉。
熟悉到她不犹的放柔神情。
再往海上看一眼,发现鬼船莫明的骚动起来,她忽然觉得心下一紧。
在古沙漠之国时,曾看到祭司召唤出亡灵与她们对战。当时,她扶持的那一方势力可死伤不少。这玩意神憎鬼厌十分不好对付。她敏感的发现,那些来自另一个国度的鬼物对鹿鸣声十分恐惧。
“大人,请不用担心,您回国就安全了。”温逊还好死不死的补上这一句,说得她好像是真的回国寻求庇护的商人似的。
她没有理温家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灰狼,只是淡淡的注视着另一个方向――小黄鸡忽然激动起来啾啾的方向。
鹿鸣九声,有如天籁。
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清越动听。
就好像在唱一支歌。
实际上,某只还真的是在唱歌,唱的还一支情歌。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意为长得好看的美人啊,你身量修长,容颜俊美,双目湛然有光,奔跑跳跃的动作,挽弓射日的英姿,又是多么令人心折。
小鬼的脸幸亏是木头的,不然冷冷的狗粮往脸上胡乱拍,这滋味绝对酸爽。
她已经十分确定唱着情歌准备发大招的阿娘和那个看起来凶,实际上也凶神恶煞的大帅逼南疆王有的肯定不只一两腿。说不定就是因为南疆王强势插足,所以才把她爹给气死,害得她阿娘一个人拉拔着她长大。
嗯!一定是这样,温家大伯给她看的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这家伙看她娘美貌,就勾搭她阿娘,而又抛弃不娶出海打天下,害得她阿娘大好年华只能另嫁他人,却对这渣渣痴心不改。唉!都快把她给气死了。她阿娘怎么是个这么耿直的颜狗!等等,颜狗是什么狗!不管了,反正她脑袋时总会冒出一些自己都不懂的东西,早就习惯了。
外国鬼船上的鬼魂炎国语不好,就算好也理解不了炎国古诗词的博大精深,但这丝毫不影响这鹿呜呦呦之声对他们造成的伤害。
远远躲着操控鬼船的人惊骇发现,炎国国境之内有一股天地浩然正气之在镇守,任何邪魍之物都不能靠近分毫。
现在最棘手的是,他们似乎已经触动了炎国守护神灵,这神灵不打算放过他们这些外来侵入之敌。
天知道,他们只是想趁锐.鬼神之子.毁灭王.掠食者.陆,和他养那只什么神灵都吃的魔宠还没有回到炎国且落单之时,拦下他,弄走一部分这位从其他大陆得到的好东西。全世界都知道,没有人比这位更富有了。
他们只是想打个劫而已,完全不想死啊!
只可惜,炎国的神灵似乎和他国家走出去的人一样完全不讲道理。
他们抬头,一头巨大有翅膀白鹿的虚影出现在海面,隔了大概几百海里远,仍然可以看到,几乎可以想像那头鹿有多么巨大,大概和炎国最高的山差不多了吧!
那是个庞大的精神体?!
呦哞……巨鹿蓦然仰头长长嘶鸣,肉眼可见金色的气宛若某种核级武器,向他们飞来。一连串巨响,气浪卷起漫天的海浪。
所有在岸上的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爆炸性的冲击波连整个海岛都仿佛在瑟瑟拨抖。一座红土小山都被震裂。
岛上的人距离海面已经相隔甚远,但整个耳膜也震得厉害,小黄鸡被埋到了沙子里。
惟一不为所动的人,恐怕只有一直在海边松软的沙地上站着,仿佛像把古刀插在那里的南疆王大人。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那从海上呼啸而来的恶意,以及百来艘鬼船,仿若尘埃被风吹散。
那些集结这等力量,准备做什么的人,心愿固然落空,但是……
“牲口。” 族长的声音很轻,却极冷,道:“她们席家又做了什么好事,凡是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她拥有这样力量,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或许她不该问的,十年,整整十年,宁愿每天写信,也没有出海来找她,不是放不下国家,而是走不了对吗?这家伙,她……
温逊低头,并不敢接陆爷的话。
忽的,一阵极温柔的风将族长轻轻的环绕……就像有人拥抱着她般,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
――多年不见,万水千山走遍,阿兰,你可好吗!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