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范咏稼想着心事,马车停了才回神。
正巧外头侍候的人揭帘,准备伺候主子下车。
范咏稼抬眼,对上的却是几近陌生的院门。
除了门上那四字匾还是旧的,其余全变了样。
待下了马车,她嘴都合不上了。
这也叫略修了修?这事办得,果然很王爷。
原先书院,不过一个破旧二进的小院,如今,左二右二后一,这原本跟书院没一点关系的五座院子,全漆成了一样的。显然,王爷送的不是一点两点。
书院的门也改了,高了宽了,门口还有人值守,一见他们便头也不回往里报信去了。
这在随行的毕方眼里,就是很没规矩,他刚要喝止。
楚王已经抬手道:“你们在外头候着。”
三姐妹在门口等,其余人全退到书院墙下。
院长李义山脚下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出来,只是见了眼前这三个姑娘明显愣了一下。方才只听着说是王府车马,不曾想,不是王府先前派来的那位大人,而是三位面生的小姐。
这是王府的什么亲戚?
来这,又为的什么?
范咏稼见了院长,往日亲切感陡生,一声“山院长好”脱口而出。这称呼是李义山自个定的,名院多依山傍水,他弄不起,自称山长多少有些不自在。碰巧名里有个山,叫声山院长,既能圆梦,也不离谱。
范咏稼喊出了声,才觉着不对,推开要拦的楚王,上前一步跪下行大礼,诚恳道歉:“小女此前胆大妄为,欺瞒师长,冒充家兄在书院念书,今日特来请罪。”
李义山是个不善交际的人,见她这样,惊了一跳,大叫:“娘子,救急啊!”
落后他一步出来的李夫人,嫌弃地撇了他一眼,往右挤开他,和楚王一起扶起范咏稼。
“范姑娘,万莫如此。你那兄长晚秀,性子又内敛,同你不是一个样。因此你男装一事,他们早就知道的,老头同我说,你一个女孩家,能有这样的志气,十分难得,还特地嘱咐了先生们不要为难。所以,这可算不得罪过!”
先生们还私下说一个草包一个好苗,实在可惜!
当初纯属混饭吃莫要浪费钱的范咏稼,听了这夸,更是惭愧,抿着嘴垂下了头。
有了夫人打前阵,并不老的李义山挺了挺胸脯,抚着那几根稀稀拉拉的小胡须,乐呵呵道:“读书是好事,既字无公母,学生又何必分男女。你是好孩子,可还想回来读书?家里有困难可以说出来,如今书院得了王爷扶持,不收学费也使得,你只管来就是。再有远近姐妹想念书,也可以放心来。”
李夫人家中行商,自个做过账上掌柜,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扶着范咏稼的女子非真娇娥。她扭头没好气地教训老头:“你怎滴这般不想事,人家姑娘有正经安排,哪来的空上书院?”
也不看看人家这穿戴,哪样不要钱?何况这一对,看着男有情女有意,到了姑娘这年纪,成婚再寻常不过。
女学生都少见了,哪有成了亲,还混男人堆里的?
李义山有些失落,倒不是为着挨骂,只是觉着这俗世俗纲,又淹没了一个真正的读书人,颇觉遗憾。
做生意的人,脑子转得飞快,李夫人想着方才门子来报,说是楚王府的车马。在京里几年,她对这些贵族王府都还是有点了解的。
楚王府没女眷,这么看来,这扮女装的,只怕就是那位俊美的少年王爷。
只是不知这范姑娘,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且不论是妻是妾,得他看中是铁定的。
“嗐,咱们也别在这处干站着,山胖,你回屋里弄那纸去,我引着姑娘们在书院转一转,回头让姑娘们帮着试试你那新纸。”
李夫人转头又对范咏稼她们解释道:“这老头,又捣腾出一个新法子。这回做出来的纸,比寻常的结实些,耐收些,一会劳烦你们帮着看看。若是好用,我们就正经搜集整理那些民间方子食谱,好传记。”
那可是很实用的好东西。
楚王笑着朝这对可敬的夫妻点头,以示赞许。
李夫人回以一笑,这时候行大礼,反倒不合适。
恰逢书院休沐日,她们能自在闲逛。
如今的庆山书院,是真正的大不同了。
范咏稼注意到,前后两宅并出来的西苑,留作了女学,里头一应布置,与另两处截然不同。
李夫人解释道:“这是王爷的意思,若有女孩儿想上学,就分在这处,以免不便。姑娘放心,学程与男学一般,并不灌输女诫女德那些迂腐。”
范咏稼忍不住嘀咕:学院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这样安排确实好,她回以一笑。
逛完书院,李夫人引着一行人去自家住的小偏间,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才道:“山胖,东西可预备好了?”
里头一阵窸窣,传来李义山一声应。李夫人这才让开进门的道,带些歉意道:“让姑娘们久等了。”
进了房,才知道为何要等。
虽仓促收拾过,但这间房,还是有些乱。
架上的书明显是一把推上去的,有些倒置,有几本还“爬”高了。
简单收拾出来的几把椅子,李义山悄悄用袖蹭了蹭灰。
范咏稼从前听过两三件院长的逸闻,今儿才算真应证了。
惧内是有的,邋遢也是有的,“山胖”也是真的。
她垂着头憋笑。
楚王接过李夫人递上的纸,用手摩挲了两下,又捏住角对揉了几下,这才问:“这纸厚实,纸面不减细腻,不错,可有了名?”
李义山正要答,李夫人抢先道:“新做成的,还不曾定名。客人和这纸有缘,不若帮着取一个?”
楚王抬眸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眼里带笑的范咏稼,跟着笑道:“胖是结实,正是这纸之特色,不如就叫胖纸吧。”
范咏稼快憋不住了,扭头去看书案。
李义山胡子一抖一抖的,李夫人笑着,拊掌称妙,眼一横,看向丈夫,大声道:“山胖,你做的纸,可不就是胖纸,我看这名取得正正好。”
李义山难得胆肥了些,捏住胡子挺了挺肚子,嘟囔:“哪里就胖了!”
范咏稼假装没听见这一句,轻抿了一下嘴,收了笑意才道:“院长往日教导我们定要吃好睡好,身体结实,才能读书办事。这纸也是一样的,结实牢固,才能为人所用,经久不朽。我也觉着这名取得好。”
梦桃也跟着夸好。
这名就这么定了。
楚王起身,向李义山道:“写了字放在外头,多经些风吹日晒。若确实好,只管去王府支钱要人,多造些,我给你递宫里去。”
李义山哪里还顾得上胖不胖的纠结,放开可怜的胡子,欢欢喜喜道:“嗳,我这就去弄。”
等人都走了,他才想起一事,苦哈哈地问娘子:“这姑娘谁呀?”
口气这么大,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李夫人一想起那纸名就乐,懒得嫌他,直接提点:“那就是楚王千岁。”
啊!
李义山不敢置信,僵在那,待回了神,又惊喜得坐不住!
天呐,我大恩人先是托人夸我学办得好,方才又当面儿夸我结实,夸我纸做得好,还要把我的纸带到皇上跟前去!娘吖,我李义山也能有今天,我这辈子,活够本了!
李家那些废物,谁还敢瞧不起他!哈哈哈哈!
李夫人怕这傻子太过欢喜迷了心窍,劝道:“事还没办成呢,你收着点狂妄。要对得起王爷看重,好好造你的纸去。”
“嗳嗳嗳!”李义山颠着肥肚,马不停蹄办差去。
从书院离开,才行了不远,范咏稼突听得外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唤:“王爷,能稍等一下吗?”
楚王挑眉,踢了一脚车里矮桌。
马车就减缓停了下来。
范咏稼揭了帘子,看向窗外的董文。他正狼狈躲避,对方不仅暴力推搡,还用难听的话骂着董文。
楚王凑上来,随意瞧了一眼,问:“你认识此人?”
“嗯,同窗,他……这里不太灵便,是个实在人,给我送过几回猪肉。”
楚王顺着她手指看向她的耳,想起今儿那戏女说的“耳垂珠肥厚”,两人靠得又近,他不由自主地凑近,在那可爱的耳珠上亲了一口。
两人都像被雷击了似的,倏地分开。
范咏稼看都不敢往这头看。
楚王结结巴巴解释:“就是……家家,我不是有意……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对你有意,但不是有意亲你……也不对。对不起,我不该冒犯你。”
范咏稼羞红了脸,哪里敢怪罪他,这还有梦桃在呢。她都不敢往这事上想,只用手指点点帘子方向,蚊子似的嗡嗡发声:“帮他一把。”
楚王正愁不好赎罪,立刻叫了候在马车外的侍从去解救。
董文被带到马车跟前,原本夹紧了双腿,防着尿裤裆,抬头一见车里的人,立刻激动得忘了害怕,夹腿跳成叉腿,挥着手大叫:“范妹妹,是我呀,董文,坐你哥前头的那个,到你家送过几回猪头的。范妹妹,你还记得吗?”
窃了香的王爷,方才的窃喜,被这“猪头”的热情给烧得一丝全无,板着脸恨不能活剐了他。
范咏稼脸热还没退,不好抬头打招呼,只闷着头回应:“你早些归家去吧,莫让家里人担心。”
董文却只顾着兴奋高兴,跳着嚷嚷:“如今我跟着伯父学杀猪,已经学了些本事,明儿一早又要去乡里收猪,待杀好了,我还给你们送猪头去。我说过的,你兄长往日里总是帮我,我们是好哥俩,你千万别再似从前那样客气了啊!”
王爷哪里忍得,蹭地起身就要踹人。
范咏稼见了,顾不得害羞,一把抱住他,哄道:“妹妹莫气,我们即刻便家去,再不胡乱耽搁了。”
她扭头又对董文道:”我们搬了家,不太方便。多谢你往日照护,祝你生意兴隆。”
侍从很有眼色地拎了人离开,肥墩墩董文,在他手里,风筝似的被轻松拽开。
董文总算醒了神,这大马车,这一堆侍卫,人家那穿着打扮,都是银子堆出来的,哪里还缺一口猪头肉?
唉,也不知热心的范兄怎样了,想来应是富贵荣华吧,那也不必操心了。
董文摇头,唉声叹气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