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谢轻雪这幅不可思议的模样让老头顿时警戒起来,他眼睛一眯,眼中流露出些许警惕,当即又要开始念叨起来。
“怎么,你莫不是打算把人留在我这里吧?我跟你说,我可就这一张床……”
“停!”
人一上年纪,话便不自觉也多了,谢轻雪见过这老头啰嗦起来的模样,眼看老头口一张,嘴皮子一碰,谢轻雪大感不妙,立刻伸出手,阻止老头继续说下去。
老头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谢轻雪。
谢轻雪讪笑,讨好道:“李叔,您可别念叨了,我这就把人带回去。”
老头的神色由黑转青,最后臭着一张脸哼哼了两声:“快滚,快滚!”
“好好好,我这就走。”
谢轻雪也不在意,将躺在床上的人背了身后,谢轻雪作势要离开。
“轻点!”
老头追在后面喊,他看着谢轻雪将傅云声当成麻袋背,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自觉,顿时整个人都不好。
“我第一次见人这么背omega的,难怪你这年纪还单身!”
老爷子说话毫不客气,谢轻雪感觉膝盖上中了一箭,她幽幽地回过头,忍不住回了一句:“可李叔你年纪比我还大,不也还单着?”
老头瞬间睁大了眼睛,气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谢轻雪大笑起来,被发飙的老头直接撵了出去。
外边的雪还在下。
谢轻雪却丝毫没觉得冷,经由老头一提醒,她也意识到自己背人的方式不妥。
怜香惜玉先放到一边不谈,就傅云声这虚弱模样,估计被她颠几下就能直接没了。
一出门,谢轻雪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人瑟缩了一下,他显然很冷,尽管处于昏睡之中,但身体还是不自觉地颤抖着。
眼见傅云声整个人都快抖成筛子,谢轻雪轻叹,只好将人暂且从背上放下,让对方坐到门前的台阶上。
“冷。”
一接触到地面,傅云声便抖了一下,他仍旧没有醒来,这是无意识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声音没了平日里的冷,倒像是在撒娇。
他不自觉地朝着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源靠近,如鸦羽般的黑色睫毛轻轻颤抖,被从天幕上落下的雪花渐渐染成了银色。
谢轻雪目光落在傅云声破破烂烂的衣衫上,很显然,这样一生在夏日里都格外“清凉”的衣服根本阻挡不了寒冷的侵袭,也难怪傅云声一直喊冷。
谢轻雪只好先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傅云声身上,而后用两只袖子随意打了个结,再背起傅云声,继续往前走去。
虽说是个omega,但傅云声却比谢轻雪要高出一个头,体型看似单薄,可也不是真的纸扎的,然而背着这样一个人,谢轻雪却没有丝毫吃力的表现。
披上外套之后,傅云声的身子终于暖和了点,谢轻雪脚步不停,十几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缩短成了几分钟,可她脚步虽快,却丝毫没有颠到背上的傅云声。
靴子踩在雪地之中发出一声又一声轻响,傅云声眼帘不断轻颤着,而后终于稍稍睁开了眼睫,但很快又重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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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傅云声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漆黑的房间中。
四周寂静无声。
柔软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先前刺骨的寒意。
可傅云声却本能有些不安起来,他下意识想握住先前紧攥在手里的碎瓷片,借以来汲取一点安全感,然而下一秒,他却发现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傅云声指尖微攥,下意识惊慌起来。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声音不大,听上去像是有人走动的声音。
可傅云声的呼吸却急促起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好像什么可怕的索命厉鬼,让傅云声整个人宛若惊弓之鸟。
眼眸颤了颤,傅云声的视线不安地转动起来,他慌乱地寻找着什么,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离自己不远的花瓶上。
傅云声下了床,在雪地里冻了一夜的脚传来阵阵尖锐的痛,傅云声却来不及在意,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傅云声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咬了咬唇,躲在门后。
终于,门被打开了,光亮如流水般倾泻进来,傅云声举起了花瓶,那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立刻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阵痛意传来,傅云声不自觉便松开了手,手里的花瓶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完了。
傅云声满心绝望。
他并不觉得会有好人救下自己。
冬之城的名声在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是一个罪恶的城市,能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好人,善良在这里一文不值,好人在这里只会被“豺狼虎豹”所蚕食,沦为孕育恶人的养料。
昨夜与谢轻雪分别后,傅云声便隐隐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从暗处传来的视线并不友善,宛若盯上了可怜羊羔的恶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明明盯住了他,却又迟迟不敢上前。
傅云声满心戒备,这才会不动声色在路边拾起一块碎瓷片。
碎瓷片看上去没什么用,却是傅云声最后能抓住的希望。
只是,没来得及抵抗,他却因为熬不住寒冷,晕倒过去。
傅云声疑心是那群暗中窥视的人救下了自己。
傅云声很清楚,那群人之所以救下自己,并非是因为好心,他现在只是一个双手被折断、精神力全无的废物,救下他毫无利益可言,唯一可图的,便是这具皮囊了。
傅云声闭了闭眼睛,脑中回想起这些天来看到的那些omega的惨状,指尖攥得发白,他以为自己也要落入那样的境地,被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当成随意可以丢弃的玩具,玩够了就像垃圾一样被踢开。
alpha向来最讨厌omega违逆他们的意思,看着地上四散的碎瓷片,傅云声低垂着头,墨发遮住他带着恨意的眉眼。
可预想之中的暴/力却没有随之而来,熟悉的声音响起,谢轻雪懒洋洋地靠着门框,看着眼前抿唇不语的男人,半晌,终于头疼道:“你在做什么啊?”
傅云声的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他愣愣地抬起头,好像与他隔了一个世界的光在此刻终于流入傅云声所在的黑暗之中,光刺得傅云声的眼睛很疼,在黑暗里待久了,他并不适应这样的光亮,可他却连眨一下眼睛也不愿,只呆呆地看着谢轻雪。
傅云声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谢轻雪明明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傅云声知晓那人的性格,他以为自己和谢轻雪不会再见面。
但谢轻雪却在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就好像梦境一般。
傅云声甚至怀疑,自己现在也许是在做梦,又或者……那些人不知从哪知道了他喜欢谢轻雪的,故意做出这副假象,想看看他燃起希望又再度深陷绝望的崩溃模样。
这是那些人最喜欢的把戏,只是一个月不到,傅云声便在这种把戏下,从一个清冷高傲的小少爷变成一个阴郁的、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很难再去轻易的相信别人。
而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些人只会在他崩溃时冷眼旁观,或像看乐子一样哈哈大笑又或者冷声嘲讽,附上一句“活该”。
傅云声期待又不安的模样让谢轻雪轻叹一声,短短两天不到,谢轻雪忘记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次气。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变老。
谢轻雪胡乱想着,直到一阵焦味扑鼻而来,她才睁大了眼睛,暗道一声糟糕。
谢轻雪急急忙忙想转身离去。
傅云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住谢轻雪的衣角。
但他没有拉住,指尖落了个空。
傅云声的手指在空中停留了半晌,终于默默地收了回去,他眼中似有落寞闪过,可还未等他的手彻底落到身侧,下一秒,一阵温暖覆上手腕,傅云声一惊,抬眼望去,便看见谢轻雪不知为何又重新折返回来,牵住了他的手。
“别愣着,既然你醒了,就出来吃点东西吧。”
谢轻雪无奈地弯了弯眼睛。
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闪烁着的笑意,傅云声梦游似地想朝着对方走去,他对地上的碎瓷片浑然未觉,眼看一脚就要踩上去。
“……停!”
谢轻雪及时喊停,听见她的声音,傅云声的动作僵在原地,脚还维持着刚刚抬起的模样,原本清冷的面容上带上些许无措,看上去竟有些滑稽。
“看看脚下。”
谢轻雪友情提醒,傅云声机械地根据指令低下头,这才回过神来。
他跨过那堆碎瓷片,但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谢轻雪倍感奇怪地回过头。
“那些碎瓷片……”
傅云声开了口,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沙哑。
看他一副想回去打扫的模样,谢轻雪摆了摆手:“不用管,先去点东西,等会儿我再回来扫掉。”
傅云声被谢轻雪拉着,只好继续往前走。
“抱歉,弄坏了你的东西……”
傅云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轻雪忽然转身,按到了一张椅子上。
谢轻雪朝着傅云声挑了挑眉:“看不出来你到是和李叔一样叨唠,行啦,一个花瓶而已,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盛碗粥。”
傅云声不明所以,他之前发着烧,就算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早已忘记在诊所里发生的一切,听见谢轻雪说他唠叨,傅云声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谢轻雪是嫌他烦,赶紧闭上了嘴。
将身体僵硬的傅云声暂且安置在椅子上,谢轻雪转身走进厨房。
厨房里焦味到处都是,不出谢轻雪所料,她先前煮的食物已经彻底糊了。
谢轻雪只好把黑乎乎看不出原型的食物倒掉,又打开冰箱,从冰箱里取出新的食材,再度忙碌起来。
傅云声那种状态,自然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谢轻雪便熬了些容易入口的粥。
也许是平时没事就喜欢研究这些吃食,谢轻雪的厨艺倒是不错,片刻过后,厨房里的焦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米粥香甜的气息,勾得人食指一动。
盛出一碗热粥,谢轻雪走出厨房。
傅云声还在椅子上坐着,他紧绷着一张脸,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倒像是个小学生。
谢轻雪心底发笑,把熬好的粥放在傅云声眼前:“吃吧。”
说完,谢轻雪的视线在傅云声身上扫了一圈,出乎意料的,傅云声身上除了手和脚都很干净,想来是昨夜拍卖会那些人给他清洗了身体。
毕竟在怎么说,傅云声在那些人眼中,都是一件货物,货物若是脏兮兮的,岂不让买家倒尽了胃口。
傅云声不知道谢轻雪究竟在想些什么,迎着谢轻雪的目光,傅云声紧绷得厉害,直到谢轻雪让他去洗个手再回来吃饭,傅云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洗过手后,傅云声回到了饭桌旁。
谢轻雪没有再看他,傅云声既有些放松下来又产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傅云声伸手拿起谢轻雪为他准备好的勺子。
以往行云流水的动作在此刻却变得格外艰难,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扭曲的手指极难将勺子抓住,纵使抓住了,也无法控制着手指舀起粥,将粥送入口中。
无论尝试了多少次,勺子最后总会掉进碗里,傅云声抿着唇,急切地想要抬起手腕。
但他还是失败了,勺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连带着勺子的粥也溅到傅云声身上。
傅云声整个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再次意识他早已沦为废物。
然而,这时,一双白皙的手却端起傅云声眼前的碗。
傅云声一愣,抬眼望去,便看见谢轻雪无奈地看着他,傅云声狼狈地偏过头,他不想谢轻雪看见他这副样子。
谢轻雪端着粥走进了厨房。
傅云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情,他看着谢轻雪的背影,心中酸涩。
他是一个废物。
谢轻雪大抵也是这么想的吧?
如鸦羽般的眼睫垂落,傅云声无声地嘲讽着自己,他本想扯扯嘴角,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墨发遮挡住了傅云声脸上的表情,一切都骄傲如云烟般消散,现在的傅云声也许比路边的烂泥还要不如。
就在傅云声死死地咬住唇时,谢轻雪再度出现在傅云声眼前,她手里又多出一柄完好无损的勺子,见傅云声朝着自己望来,谢轻雪轻描淡写地开了口:“我喂你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