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心锁2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如凝滞了一般。
齐致远僵在原地，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这女子美貌非常，不像是寻常乡野女子，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破庙之内，还有这几人，莫不是一早就察觉她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远远坐在另一头。
这公子看起来斯文有礼，还让他一同过来烤火，显然不是故意刁难那女子，那女子比他早来这庙中，却没被叫过去烤火，或是分她些干粮热水。
听说有些精怪会化作美女，专门诱骗过路的书生，那女子方才这般劝他过去，莫不是……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知文也是骇然一惊，不过，他跟在景空青身边多年，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神通，只当他是胡乱猜测，惊完，很快便镇定了，指着邱竹月对面墙角处凹出的影子道：“她有影子。”
齐致远低头去瞧，果然是有影子，顿时肩膀一松。
谁知那斯文俊朗的公子哥笑吟吟道：“她是妖怪，又不是鬼，当然有影子了。”
对啊，也没人说妖怪就没影子啊。
齐致远和知文登时汗毛倒立，统统往景空青身后钻去。虽然看样子，他也不过一个瘦弱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但不知为何，他能在此刻还这么风轻云淡，就让人觉得他好像深藏不露，有什么制服这女妖的法宝。
不过，他能有什么法宝？知文蓦地反应过来，又挪到了时湛身边。
这一通反应，大家好像已全然认定她是个女妖精了。
邱竹月道：“你说我是妖我就是妖？你有什么证据？”
景空青仍悠悠然吹着茶，吹完，轻轻抿了一口，方才道：“没有。”
他又喝一口茶，一抬头，见所有人都将他望着，又道：“开个玩笑。”
邱竹月：“……”
齐致远：“……”
知文：“……”
知文从时湛身边坐了回来，颇有些埋怨道：“少爷，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的好。”
齐致远也忍不住道：“这位公子，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胡乱说这种话呢？”
那八方不动的紫衣青年终于在此刻睁了眼，面无表情。
“他的意思是，他之前说没有，是开个玩笑。”
闻言，二人都向景空青看去，只见他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义兄，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他这样一说，齐致远和知文又是一愣。邱竹月秀眉拢起，道：“哦？你有什么证据？”
景空青又是喝茶，漫不经心道：“所谓妖怪，自然是又妖又怪，你穿得这样妖艳，出现得又这样奇怪。不是妖怪还能是什么？”
邱竹月松了口气，不屑道：“看你长得是个人样，说话却比我这个妖怪还奇怪，那么你不是个人怪，必然就是个人妖了。”
齐致远没忍住，“吭”地一下笑出了声，见几人都看他，随即垂下头，郝然道：“失礼，失礼。”
邱竹月又冷道：“我与你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在这破庙之中却屡次刁难我这个小女子，你到底是何居心？”
景空青道：“你与我素未谋面，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你，我所说的都是实话。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是不是个妖怪？”
邱竹月：“……”
这人若是个捉妖的道士，在她刚进庙门的时候只怕就要喊打喊杀了。可他不是个道士，却是从哪里得来的神通，能看穿她的真身？还是说，他只是随意那么一猜？
景空青道：“各位且看，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知文从小跟在景空青身边，自知他从没跟谁拜过师学过一招半招阴阳之术，只当他在胡闹，于是颇有些无语地道：“少爷，哪有妖怪自己承认自己是妖怪的啊。”
齐致远也同意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在理。”
景空青仍然固执己见，道：“好，我且问你，你说你去你阿姊家探亲，你阿姊姓谁名谁，家在何方，郎君是做什么营生，家中小儿年岁几何，是男是女，夫妻关系怎么样，吵不吵架，女方有没有红杏出墙，男方有没有沾花弄草？”
邱竹月道：“我阿姊姓邱，单名一个水字，家住山包村，郎君卖鱼为生，故我去阿姊家中，吃了一肚河鲜，我阿姊家中无儿无女，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景空青道：“你爹娘年岁几何？”
邱竹月道：“家父家母年逾古稀。”
景空青道：“你跟你阿姊关系好吗？”
邱竹月道：“长姐如母，阿姊从小对我照顾有加，我对我阿姊也是感激敬爱，关系好得很。”
景空青道：“你跟你阿姊关系好，想必你是经常去她家看她。”
邱竹月心弦一动，总觉得这话藏有什么陷阱，防备道：“那又如何？”
景空青道：“你既经常去看你阿姊，那从你爹娘家到你阿姊家的路必然也是熟悉得很，为什么从前不迷路，现在却迷路了？为什么去的时候不迷路，回来的时候却迷路了？”
邱竹月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山林中岔道无数，不容易辨清方位，我回来的路上走错一条道，本想着再走几步也是殊途同归，没想到绕来绕去，却最终迷了路，所以到了这破庙之中，遇上你们一行。”
邱竹月握着手帕，轻轻提起拭泪：“我一人迷失在这山野之中，本就害怕，见你们一行人衣冠楚楚，想着应当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没成想，不让我来烤火，也不让我喝热水，还要出言讥讽，污蔑我是那吸人精魄的女妖怪。若非此刻天黑夜凉，我一个弱女子，不敢一人再独自上路，受了这等欺辱，只怕早就夺门而出了。”
齐致远听邱竹月对答如流，说得也头头是道，加之她容貌秀美，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此刻再垂眸泣泪，更是于心不忍，一股浓浓的怜弱之情油然而生。他对着景空青道：“这位公子，你露宿野外，心中多疑多虑也是正常，但你不该凭空污人清白，你若再拿不出什么证据，那么便向这位姑娘道歉罢。”
景空青却不理他，反而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道：“看吧，你果然是个妖精！”
邱竹月愣了一瞬，放下手帕，道：“什么？”她秀眉一拧，问道：“我方才说的哪里不对？”
知文也道：“对呀，少爷，邱姑娘方才说的有什么不对？”
景空青笑吟吟放下茶杯，指着邱竹月身前被柴火堆遮挡住的脚面。
“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只是你一个娇弱的小女子，被这箭头直直插进脚掌，这么久了，竟然没皱过眉头，也没喊过一声疼，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令本公子佩服佩服。”
闻言，众人都朝她脚下看去。
只见那邱竹月右足的绣花鞋上冒出了一节箭尖，竟是被这破庙中散落的一节断箭横空刺穿，整个串在了脚掌上面，更令人感到害怕的是，那箭尖穿过脚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汨出。
这必然不可能是个人了。
齐致远再次汗毛倒立，离她最近的知文坐在地上，僵了半晌，面色刷白，颤抖着往身后挪动，手扯上了时湛的衣袖，磕磕巴巴道：“救、救、救命……”
邱竹月见被拆穿，好像也不想再遮掩什么，伸手去抽那卡在她足掌之中的箭头，只见那箭头被她抽出之后，脚掌中间留出了一个食指长短的缝，缝的中间空空如也，没有一点血肉。
这串动作做完，齐致远牙齿开始咯咯打颤，浑身一软，要不是后背靠着墙，差点就要倒了下去。知文也没好到哪去，他用力蹬腿，整个人快要贴在时湛身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在他二人的衬托之下，景空青却依旧在笑，时湛仍然面不改色，实在是有些格外的突兀和不寻常了。
她看着景空青和时湛，颇有些愤愤不平道：“竟是在这种地方露了馅。”接着冷哼一声，将那断箭头随意扔到了地上。地面上发出“叮”地一声响，齐致远和知文又是浑身一抖，“啊啊”地怪叫了两声。
“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懒得再多费什么口舌了，”邱竹月美目微敛，嘴角挂着一抹笑，垂下脑袋摇摇头，好像是在可惜什么一样，接着十分坦然地道，“对我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你们若没有发现，只会在死前痛苦一阵，现在提前知道了，只会死得更痛苦罢了。”
齐致远方才只觉得她容貌秀美，惹人怜爱，现在再看，那秀美的面容仿佛是一张披着的人皮，比那本身张牙舞爪面容丑陋的妖怪还要可怕，不啻于深渊一般，是摸不着底的，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他两眼一闭，双手合十，嘴唇嗫嚅：“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只是个梦，只是个梦，只是个梦，醒过来就好了……”
知文却很不合适宜地戳破了他的幻想，道：“齐公子，你睁开眼看看。”
齐致远恍若未闻，接着念叨：“只是个梦，只是个梦，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好了……”
知文的声音似乎有点着急了：“齐公子，你快睁开眼看看吧！”
齐致远：“只是个梦，是梦，是梦，这不是真的，都是梦，都是梦，都是梦，都是梦，都是梦……”他越说越快，好像在给自己催眠一样，只是说到后头，却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恐惧消除，反而令自己彻底清醒，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他蓦然睁开双眼。
只见庙还是那个庙，旁边仍然是那三个路过借宿的行人，对面的女妖也仍然没有消失，唯一不同的是，地上有几枝类似树根颜色，却又如藤蔓般柔软的须条，仿佛有生命一般地爬到了他的脚下，那须条犹如漫过的河水，越往前，塌散得越快，直到最后，将他待的那处墙角全部铺盖住，而他自己，也被那须条从足掌到小腿紧紧禁锢了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恐惧，双目圆瞠，禁不住叫喊了出来。
在他旁边的景空青和时湛，却依然有种置身事外的泰然自若。只见整个庙中，唯有他自己这处被那须条包裹覆盖了住。齐致远怕到极致，胆子却骤然大了，朝着邱竹月吼道：“女妖，你为何偏偏来纠缠我！方才明明只有我帮你说话，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白眼狼，你，你，你不是人……”
最后一句就纯属瞎骂了。她本来也不是人。
作为一个妖怪，怎么可能被凡人这种不痛不痒的谩骂动摇什么。齐致远骂到后头，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颓然又塌下了肩膀，自顾自地悲伤低吟。
“没成想我齐致远寒窗苦读十几年，幼时羸弱遭人欺凌，少时穷苦受尽白眼，如今终于考上举人，功名在望，却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遇到了女妖……”
他哭着哭着，却发现庙中越来越安静，而他自己，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脖子不痛，腿也不痛，胸口也不痛，一个窟窿眼也没有被捅。
他抬头睁眼，只见那女妖竟然没有朝他接着动手，而是捏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突然，她放下手，冲他道：“你这样一说，我确实是有一些不讲道理了。好罢，那我就……”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了知文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换成你罢。”
话音落下，须条再次从她足下蔓出，快速地往知文的方向涌聚而去。那须条来势汹汹，惊得知文“啊啊啊”叫了几声，他伸腿又是往后蹬去，却忘了自己身后已经是一堵墙壁了，早已退无可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知文大声呼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我方才还给你递了干粮，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说完，他闭上眼“嗷嗷”哭出了声，“你干嘛欺负我啊！”
等了许久，那须条却没有像方才一样爬上他的脚掌和腿了。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见那须条停在了他身前三尺之处。
这女妖不知为何，竟然还这么通情达理。
知文再抬头，只见那女妖双目微微眯起，正将他打量审视着，他心头一跳，再接再厉地磕巴道：“别、别别杀我！我，我年纪还小，你们妖怪要采阳补阴，我身体虚弱，身形矮小，一点也不滋补，一点也不阳刚，我我我我还是童男之身……”
他说前面几句时，邱竹月还没什么反应，说到最后一句，她却会心一笑了。
“竟然还是童男，甚好甚好，童男最是滋补，这回是非你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