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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游远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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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府,景空青越想越不对劲。这魔头如今能比他好到哪去?倒在这里大放厥词,差点给他唬住了。

    景空青没被选上,季顺之心头不快,全府上下都不敢招惹他,到了用晚膳时,一家人都默默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吃饭。吃到一半,季顺之撩了筷子,撸起袖子愤愤道:“这卖假药的,看我不找他算账。”说着就要起身。

    景空青他娘一把将季顺之按了下去,道:“万幸,万幸恒儿没被选上。要是选上了,那仙门高远,我母子二人今生还能不能相见都不一定,当初你报名那会我便不同意,如今这个结果才好,我才不要我儿作那什么仙君,就留在为娘身边。”

    季顺之道:“妇人之见,能被仙门选上,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福分。”

    季夫人又“咳”了一声,目光又看向景空青,然后便朝季顺之使了个颜色。季顺之这才发现景空青一副双目无神神游在外的模样,正默默扒拉着饭粒,笃定他也是失落至极,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季夫人看着心疼,夹了个鸡腿到景空青碗里:“多吃点,这天杀的人贩子,绑走我儿,都把我儿饿得瘦成什么样了……”

    拜入仙门是彻底没希望了,季顺之却依然觉得季恒未来不可限量,于是着手从其他地方进行培养。他请了先生来府上,又是读书写字,又是琴棋书画,总之样样都来了个遍,誓要将季恒的潜能开发出来。景空青每天忙得团团转,真是亲身体验过后,才知道季钺厌学是有原因的,好在又过几年,他到了进学堂的年纪了。

    这日,季顺之领着景空青去学堂登了记,见过了先生,走出了学堂大门与他告别。他那向来不苟言笑的二子终于露出了不同往日的复杂眼神,约莫是在不舍。

    季顺之伸出手,摸了摸景空青的头:“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不要顶撞先生,切记不要学你大哥,一天到晚偷溜出来。”

    景空青点点头,毫无留恋扭头就进了学堂。身后就在此时传来一个声音——

    “恒弟。”

    景空青心神一震,转过身,但见时湛由江楷言领着,就站在后头的一棵树下。

    他身量已长开了些,样貌是陌生又熟悉。脸上带着笑,全然与那提剑独闯山外境的满身煞气的魔头模样相去甚远。

    只一眼,就能明白,麻烦来了。

    大麻烦来了。

    六年后。

    正是三月,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几家书院组织春游,先生学生上百号人齐聚桃霞山,众人爬了会山,伸展了筋骨,又三三两两坐在山腰的几处凉亭中赏花饮茶,偶尔吟上酸诗几首,好不乐哉。

    上山游玩的小孩在不远处的桃树下跑来跑去,咯咯的笑声萦绕耳侧。在这美好的人间一景中,出现了两个格格不入的人。

    一个坐在桃树上,一只腿搭在树上,一只腿腾在空中,手里拿着块芙蓉糕,正小口往嘴里喂去。

    另一个站在桃树下,双手环抱,皱着眉头仰着面。

    上面那个道:“你是说,要现在跟我决一死战?”

    下面那个道:“人间灵气稀薄,别说两年,再修个二十年也成不了什么名堂,凡人寿短,红尘不过一梦,你我还不如现在分个胜负生死,免教这岁月蹉跎。”

    树上的少年吃完芙蓉糕,思索了片刻,然后腾空跃下,拍了拍衣裳,道:“行。去哪?”

    漫山桃树成林,蝶舞其间随风,诸才子各自在灼灼春色中迷醉着,无人发现有两个新入学的少年,悄然从山腰处遁走了。

    景空青带着时湛一路行到了山脚的一处空地,这处空地在上山那条路的背面,人迹罕见,一旁有个小河,河中浮了些被山风吹落的桃花,真是景美人合——

    特别适合作埋骨之地。

    景空青抬手结印:“泉引相生!”一旁的河面瞬间窜出一道水柱。

    时湛摊开手掌,魔气渐渐从掌心凝结:“火来!”

    两位昔年抬手间就令风云色变的大能,一通施展,一个被淋了个满身浇湿,一个衣摆被烧出了好几个大洞。法力耗尽,二人又缠斗在一起,拳拳到肉,不多时,已是鼻青脸肿,气喘吁吁。

    “魔头,你这扣脖子挠头发的功夫到底从哪学来的?你们魔的品味就这么低下吗?”

    两人躺在地上,隔了不过三尺之距。时湛斜睨了景空青一眼,抬头望天,一言不发。

    见时湛不吭声,景空青反倒来了劲。

    这魔头并非诞于太胜城,师尊说他是天生魔种,可就算是魔种,也得有人引路指点吧。

    “魔头,你师承何处?”

    话音落下,一旁躺着的少年神色微动,不像是在生气,也不像是反感,总之,面上挂着的是一种景空青读不懂也从未见过的表情。过了不知多久,等到景空青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他道:“怎么,你怕他去山外境救我出来?”

    所谓道法,讲的就是一个传承,师傅传徒弟,徒弟再传徒弟,从上古到如今,已不知有多少精妙的道法遗失,上古大能的神通,也只是耳闻口传,无缘再现。时湛横空出世,在太胜城已是无人能敌,那教他功法的师傅,该是怎样一个人物?

    这魔头一剑之力就能破掉山外境的结界,那他师父定然也不在话下,别说结界,破了太乙罡风诛魔大阵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若跟他对上,山外境的仙门必然会迎来一场恶战。

    景空青被说中心思,也不狡辩什么。

    “放心,他早死了。”时湛道。

    景空青微微一怔,侧首看向时湛,但见他目及远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情绪罕见地有几分低落,口中喃喃,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死得不能再死了。”

    骤风又起,拂落一树灼灼桃花,那花瓣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坠在人的衣襟、颈首。

    时湛说完,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掉了一身花瓣,转身就往山上走去。

    短短几句话,却勾起了景空青无尽的好奇心。

    看来他真有师父。

    可是,如他师父那种境界的修士,又是如何死的呢?若是被人杀死,那,杀他的人又该有多厉害?

    景空青赶紧站起身追上。

    “你师父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时湛脚步一顿,景空青撞到他背上,捂着脑袋停住脚。这魔头像是打累了,脾气也没了,垂下眼眸,停了几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没动手,也没多说什么,抬脚又走了。

    白驹过隙,光阴如梭,岁月一蹉跎,又是六年。

    六年时间,于修士不过弹指一挥间,于凡人却是日也新月也新。

    季钺读书不成,早早跟着季顺之做生意去了,但他依然是那副懒样,日上三竿才起,心情不好就懒得去看铺子,被季顺之瞧见,又是满屋追着要打。被给予了厚望的景空青,发扬天赋,一路顺风顺水,考上了举人,马上便要进京赶考了。

    季顺之倚在门框,感慨地看着书童给景空青收拾行李。

    “江家是书香门第,江绪考上举人,我是一点也不奇怪,唯独我季家这么多代,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会读书的。为父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叫我跟你娘担心了好一阵,长大了倒是正常了。说来也奇怪,江家那小子小时候活泼,如今却是个闷葫芦,你江伯伯说他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不准人靠近,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自然是在修炼魔功了。景空青在心头默默道。

    他跟时湛斗了这么多年,又要防着他投毒暗杀,又要日夜不怠地练功,还得兼顾读书做学问,就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兄弟二人要相互照看,尽量走官道,夜里不要赶路……要实在运气不好,遇见土匪山贼拦路,就把钱给他,你娘给你在鞋底缝了金叶子,等了京城,可以去找你徐伯伯,是你爹的同乡……”

    景空青心道,要是遇上土匪,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

    季顺之絮絮叨叨半天,又对着知文——也就是那书童嘱咐许久,方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门。

    第二日,景空青带着知文和时湛在城门口碰了面,两家人一通寒暄嘱托,终于目送他们出了城门。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一家客栈。

    那客栈看着不小,但有些老旧,店外的牌匾已经褪了色,隐约写着福来客栈四个字,两侧挂着的幌子也是布满灰尘,还破了几个洞,要不是里头亮着灯,怎么也不像开门做生意的样子。

    进了店,里头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总归是能住人的样子。店里没有掌柜,也没有小厮,但却坐着几桌客人,这客栈修在官道上,离最近的城镇也要十几里,这些人大抵跟他们一样,也是途经来歇脚的。

    后厨的方向传来一股饭菜的香气。

    知文放下行李,道:“两位少爷先坐,我去叫人过来。”

    不多时,从后厨走出了三个人,一个长得人高马大,正拿围布擦手,像是正在做饭的厨子,一个拎着茶壶和杯子,肩上还挂着一块方布,应当店里跑腿的伙计,还有一个尖嘴猴腮,满脸盛着笑,边走过来边道:“几位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知文道:“住店。再给我们弄一桌酒菜。”

    吃完饭,三人各自回了房间歇息。

    夜里,景空青正睡觉,突然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什么声音。他这些年,对着时湛日防夜防,生怕他跟像从前那样举着刀子进屋,向来眠得极浅,一有动静马上就能醒来。

    人间这身体虽比不上在山外境修行之时一日千里,但好歹也修炼了十几年,耳目比寻常人聪颖许多,他在屋内,将门外的说话声听了个一清二楚。

    “是这屋吧?”

    “是,天字3号房。我亲自领着进去的。”

    “你那药下哪道菜里的,见他吃了吗?”

    “没下菜里,下茶里了。这种小少爷,菜吃不了几口,但赶了路,一来就灌茶解渴,他们三个要了两壶茶,怎么也得药过去了。”

    怪不得那茶水又苦又涩,原来是被动过手脚。

    “还是你做事靠谱,不像王宽,上回下菜里,结果人没吃,半夜醒了,差点惊动了其他人。”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上回那穷秀才穿得人模狗样,兜里却没几个子,真是白忙活。砍了他,累得我大半夜去埋人,幸好他是独自来的,死了也没人报官。这回这个你没看走眼吧?”

    “放心,这回绝对是条肥鱼。”

    景空青竖起耳朵听完,当下明白,这是遇到黑店了。

    说话声止住,吱呀一声,门被开了个缝,陈坚和方大和观察一番,见榻上的青年睡得安稳,对视一眼,将门大打开,蹑手蹑脚进了屋,又把门给关上了。

    景空青面朝着墙的方向侧躺着,听到身后的一阵窸窣声,知道他们是在翻包裹,只闭着眼接着装睡。

    那药自然对他没用。

    他修炼到如今,跟山外境的修士是没法比,但凡间的毒药,诸如鹤顶红断肠草一类,对他来讲统统无用。

    陈坚和方大和翻了一阵,竟没摸到任何值钱物件,于是将整个包裹都抖开,衣服统统散落在桌上。

    一通摸完,陈坚将衣裳扔在地上,怒道:“妈的,又是个穷鬼!”

    “扔什么扔,还得给他捡起来。”方大和将抖出来的所有物件都塞回了包裹,喃喃道,“不应该啊,看他吃穿,不像是个没钱的主。”

    季顺之经商多年,走南闯北,做事很是老道,他担心景空青被拦路的土匪抢劫,不止将金叶子缝在了鞋底,还将银票都缝在了里衣的夹层,只留些碎银令知文随身带着,以供平常吃喝。

    方大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跺脚,急道:“在那书童身上!”

    陈坚:“什么?”

    方大和:“晚上吃饭掏银子的就是那书童。竟然忘了这茬,那书童还背了个大箱子。”

    这些个少爷小姐,出门在外连钱袋子都懒得揣着自己身上。陈坚也反应过来,站起身道:“走,去那书童房间。”

    那大箱子装的都是书,偷不了什么,只是刚才听这俩人说话,他们还下手杀过人。这药到底作用几何,景空青自个儿也没数,若是这药本就不好使,或是他二人动静太大将知文弄醒,知文怕不也跟那书生落得同样下场……

    “噗通”一声,景空青翻身从床上坠了下来。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似是被摔疼了,整个人坐靠在床沿,伸手揉着脑勺。

    陈坚和方大和听到动静,倏地转过头将景空青望着,等景空青彻底睁开眼了,便见到那瘦子掌柜和送茶水的小厮并排站在他床前。

    方大和瞪着陈坚,好像用眼神在质问什么。

    陈坚赶紧道:“我亲眼见他喝的茶,他这是睡着了翻醒的。”

    景空青慌张道:“你们……”他看向桌上那被打开的包裹,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你们是来偷东西的。”

    陈坚从后腰抽出匕首,道:“怪只怪你运气不好。既然你都瞧见了,那就留不得你了。”

    景空青靠着床边,退无可退,双手高举道:“别、别杀我,我家就在平州,离这不过几十里地,家里人都知道我今天出的门,要是找不到我,一定会报官寻来的。你们只为求财,何必背上一条人命?大不了你们将钱都拿走,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方大和无语道:“拿钱?你有个什么钱,你那包袱翻来覆去就几件破衣裳。”

    景空青道:“钱不在我这,在我大哥那。”

    陈坚:“你大哥?”

    景空青:“就是先前跟我一同吃饭的,那是我大哥。”

    陈坚和方大和对视一眼,似在斟酌景空青说的是真是假。

    “实不相瞒,二位别看我穿得体面,实则我只是家中庶出,我娘身份低微,族中人不让她过门,只留了我这个私生子养在府上。我在家中受尽欺辱,这回出门,我大哥将银子都抢了去,我却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方大和颇有些赞同道:“看你大哥那面相,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时湛小时候装得乖巧可爱,无非是失了法力没了依仗,怕人生疑,如今他倒是装也不装了,跟从前那煞星模样如出一辙。

    方大和道:“这倒也说得过去。既然你大哥作恶多端,我就当劫富济贫,你且说说你大哥将银子藏在何处了,待我取来,也分你一些。”

    陈坚转过头,有些不同意地将方大和看着。

    哪听说过抢钱的钱没抢到,还出来散财的。

    方大和不置可否的微微摇了摇脑袋。

    陈坚只得对景空青道:“行,你乖乖交待,到时候取来钱也分你。”

    这掌柜倒是会算计。

    什么劫富济贫,无非是怕自己回头去报官,想将他也拉下水。

    景空青喜道:“多谢两位壮士,我大哥这人疑心重,钱都贴身带着呢。”

    方大和道:“睡觉也带着?”

    景空青道:“没错。你们翻包裹是找不着的,那银票都藏在他衣服里头,到时你们去了,就将他衣裳打开,翻他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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