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口红（四）
原来有些人，真的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被光所青睐偏爱啊。
三枝幸看着明明穿着黑色衣服却仿佛在发光的文月霭，愣愣地想。
注意到三枝幸的视线和怔愣的表情，麻生雅贵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过，他可不是带文月霭出来展览的：“你真的知道那支口红是什么东西吗？你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死吗？”
一瞬间，三枝幸飘浮的思绪被重力拉回了地面。
“……死？”
三枝幸缓慢地咀嚼着这个字眼，其中蕴含的沉重含义让她打了个颤。
一直观察着三枝幸表情变化的麻生雅贵在内心发出了叹息，果然，三枝幸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麻生雅贵一脸严肃：“确实，使用这支口红可以改变自己，但是这种改变绝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使用者的生命，越使用这支口红，你就越衰弱，很快就会失去性命。”
这个真相让三枝幸如坠冰窖，她收紧了抱着自己的手臂，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我、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只要去‘狩猎’就好了……我只是从他们那里拿走了一点能量而已，不是我的错！是那些男人！有了家室还出来乱搞……他们活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变回去……呜呜……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狩猎？这个词让麻生雅贵敏锐地察觉事情似乎和自己之前想的不一样。
细细思索着三枝幸刚才破碎混乱的话语，麻生雅贵明白了。
三枝幸也察觉了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她认为是自己身上的能量无法满足口红，于是她特意挑选并接近一些男人，从他们身上获得能量，借此来保持口红的力量，并把这个行为称作“狩猎”。
麻生雅贵若有所思，所以之前三枝幸在听到他说的“不要再继续做错误的事了”时才反应那么大啊。
察觉到麻生雅贵的视线，三枝幸不敢抬头。
她知道的，她能感觉到。
日渐疲惫的身体和精神，迅速膨胀的虚荣心，突然变得放浪的生活作风，这些细节都说明了自己被那支口红深深地影响了。
但是、但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想放手，她厌恶那个自卑的、说不出话、无法表达自己想法的自己，哪怕她一想到自己要死就害怕得不得了，却还是无法放弃那支口红。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不打算放弃。”麻生雅贵拉着文月霭走到了一旁，低声询问，“怎么办？”
文月霭想都不想就说：“如果你想救她，就夸大事实，就说些要是她继续用的话就会被扭曲意志啦，死相凄惨啦，还会连累到你受伤或者是死亡啦，之类的话。嗯，最后一条是重点。”
麻生雅贵欲言又止，他想跟文月霭说不要开玩笑了，但是仔细一想文月霭的提议竟然非常有建设性！虽然说利用人家姑娘对他的好感有些卑鄙……
“算了，也是为了救人。”他这么说服自己，转身准备去继续说服三枝幸。
就在这时，麻生雅贵听到身后传来了文月霭的声音，这一次的内容正经了很多：“要是她真的能下定决心放弃使用那个口红，你可以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三枝，你听我说，”麻生雅贵走到三枝幸的面前，蹲下来让三枝幸可以平视、甚至是俯视自己，“如果继续再使用那支口红的话，它很有可能会扭曲你的意志，你会伤害自己喜欢、重视的人。而且，跟这种东西扯上关系的话，死亡绝不是结尾，尸体或是灵魂被操控也就算了，万一它的下一个目标锁定了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或者是亲近的人……我相信，这不是你想看到的。”
麻生雅贵把文月霭的话加工之后还融入了自己对这类灵异物品的理解，虽然不像文月霭说的那样直白，但其中蕴含的意思也很明显——他和她的家人会被她连累。
原本就因为听到自己会死而心绪混乱的三枝幸听到自己会连累亲人甚至是眼前的麻生雅贵时，她的情绪一下就爆发了。
她的爆发不是大吼大叫，也不是大哭，而是猛地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了一支巴掌大小的黑色四方形柱状物，用力地扔了出去！
有什么东西摔落远处的脆响声在黑夜里清晰可闻。
“那是……！”
被三枝幸的动作吓了一跳的麻生雅贵条件反射地看向黑暗中，可惜的是他没有夜视能力，根本看不到口红掉到了哪里。
“看，麻生前辈，我……我把它扔了，这样就没问题了，对吧……？”三枝幸把自己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化妆包、钱包、钥匙、手帕、手机等等物品散落在了地上，“看，它不在了，所以……”
突然，三枝幸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不成句的音节。
那堆被倒在地上的私人物品中有一支外壳全黑，没有任何标识的柱状物体。
这是一支口红。
三枝幸终于感到了害怕，她不是害怕这支口红，而是害怕麻生雅贵所说的她的家人和喜欢的人会被牵连的未来。
“只要你还想用它，”麻生雅贵叹了口气，“它就会回到你身边。”
三枝幸低声抽泣。
怎么可能不想用？！口红满足了她想改变自己的愿望，一旦使用过根本就不可能放弃啊！
这就好像手机重症患者，只要手里有手机就会克制不住拿来用，除非手机被没收，但就算被没收了也会一直想。
可怕的是，这支口红不存在被没收的情况，只要使用人一个念头，就会再度出现。
“怎么办……”三枝幸突然想起了一直在旁边像个无关人士，其实应该是一名专业人士的文月霭，“文月老师……”
文月霭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三枝幸对他来说是透明人。
啊啊，果然。麻生雅贵内心叹息。
三枝幸正是文月霭不喜欢的那类人，依赖与沉溺于「异常」。而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文月霭就装了防火墙一样，强行看不见，直接完全无视。
如果三枝幸只是用了一次口红就抵抗住诱惑不再使用的话，文月霭反而会欣赏她，可这种沉湎在怪异的力量中不可自拔的行为是文月霭最看不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三枝幸没有被口红的力量控制，他也不会掺和进这件事就是了。
“霭？”麻生雅贵轻声喊了一下。
他知道，他要是不说话，文月霭是绝对不会主动说一个字的。
迈着闲适的步伐，文月霭走了过来，直接捡起了那支古怪的口红。
和他的脸一样，文月霭的手指非常好看，纤细修长，指甲整齐且泛着珠玉般的光泽，又因为过白的肤色，手背上隐隐透出下面青色的血管。
像是转笔一样，文月霭转了一下口红，然后没有停顿地直接打开了盖子，旋出了红色的膏体。
“你……”麻生雅贵刚开口，正准备数落文月霭这不谨慎的行为时，想到了文月霭之前说过的「不确定口红会不会主动伤人」的话，又住了嘴。
文月霭看到的世界和他是不同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不过无论他问了多少次，文月霭都没有正面回答过他，他身上被怪异标记的记号，三枝幸以及那支口红，在文月霭的眼中是什么样的，是发光的？还是有颜色的？他完全想象不出来。
在麻生雅贵浮想联翩时，文月霭拿着口红在自己手背上划了一道，和女孩子们在化妆品店中试口红颜色的举动一模一样。
“你在干什么？！”麻生雅贵冲了上去抓住了文月的手腕，白得过分的皮肤上，那道红色竟然显眼得有些刺目。
和麻生雅贵的焦急不同，文月霭倒像是被麻生雅贵突然的举动吓到了一样，缩了下肩膀，任凭对方来回翻看自己手上那道红色的痕迹。
等到麻生雅贵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出声：“masa你的反应太夸张啦，我没事，这支口红并不是什么危险品，这样的物品……也可以算做机制型的怪异，它也是遵循一定的规则和逻辑在行动的，有主人的时候，除了特定的对象，对其他人来说，它就只是普通的口红。”
悄悄瞪了一眼文月霭，麻生雅贵看向三枝幸：“总之，先从不使用这支口红做起吧。”
“我、我会努力的。”三枝幸看着麻生雅贵的脸，这么回答。
为了谁而努力，不言而喻。
“虽然有些冒昧……”麻生雅贵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在翔阳大学附属北部医院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一名精神科医生为你进行心理疏导，你……”
似乎是看出了麻生雅贵的为难，三枝幸懂事地接话：“嗯，麻烦您了，我会去的。”
“当你觉得自己没有这支口红也能正常生活时，就把它交给masa。”文月霭言简意赅，语气平淡。
这还是他自和三枝幸见面以来对三枝幸说的第一句话，可能也是最后一句。
说完，文月霭就把口红盖上放回了地上。
“好的……谢谢您，文月老师。”
口红的效果正在淡去，三枝幸嗫嚅了半天，等她终于说出道谢的话时，文月霭已经走远，坐上麻生雅贵的车了。
看到三枝幸逐渐变回自己熟悉的那个说话做事都自带小心翼翼buff的后辈，麻生雅贵也说不好是什么心情，他想了想：“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明天是双休日，约好医生之后我带你过去。”
把三枝幸送回家之后，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麻生雅贵突然出声：“刚才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平静的话语中隐含着怒气。
为什么？正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副驾驶座上的文月霭思绪飘了一下，回想起刚才拿起口红时见到的景象。
那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事，穿着华美和服的女人每日盛装打扮坐在窗前等待恋人的到来，她的恋人每日都如约而至，并且总会带上别出心裁的小礼物。可惜好景不长，渐渐地，她的恋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待在女人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变心了。女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每天在窗边痴痴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漫长的等待中，爱意转化为了恨意。终于，男人又来了，这次男人是来分手并要回礼物的，面对男人断绝关系的冷漠语言，女人要求以一个吻证明男人不再爱她，就是这一吻，女人用混在红色口脂中的鸩毒毒丨杀了负心人，也自尽了。
强烈的怨念使这盒口脂变为了怪异，它会受到被辜负的女子的怨恨所吸引，来到她们的身边。
紧接着，犹如幻灯片一般，不同时代的女人用口脂毒丨杀变心的恋人的场景飞速变幻着，最后来到了近现代。
在一次次的被使用中，这个怪异在进化、改变，它的外观变得与这个时代的口红相似，目标不再只局限于被辜负的女性，规则和功能也不仅仅是一开始的拥有毒丨杀爱人那么简单。
“霭！”
发现文月霭竟然还走神的麻生雅贵更加不满了。
被唤回神思的文月霭眨了眨眼，丝毫没有心虚：“哎呀，刚才走神了。”
文月霭这么理直气壮是有原因的，他很清楚，麻生雅贵愤怒是因为担心他的举动会让他遭遇什么危险，而不是讨厌他。
所以他才这么有恃无恐，反正麻生雅贵不可能真的生他气。
不过文月霭也没皮多久，考虑到交通安全，在麻生雅贵踩下刹车暴打他之前，他竖起手指：“拿起那支口红之后，我完全明白了，这是一个存在时间很久的怪异，最开始，它只是会被痴情却被辜负的女人的爱和恨吸引，出现在她们的身边，被用来作为杀掉负心人的工具。”
“不过，随着被使用和人们对口红认知的改变，它也发展出了新的规则，不再单纯的只拥有最初的功能。”
“第一，它会被拥有强烈的改变自己的愿望的女性吸引，主动出现在对方的身边，只要用过一次，就会成为它的宿主，除非宿主死亡，否则不管把它扔到哪里，只要宿主想使用它，还依赖着它，它都会回到宿主的身边。而宿主越是依赖它，他们之间的联系就越深。”
“第二，它会放大宿主的欲念，对宿主产生影响，让宿主往自己想要的样子改变，不过它毕竟是怪异，虽然没有思想却拥有本能，只要使用，它就会吸取宿主的生命力，也会驱使宿主去吸取他人的生命力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停了一下，文月霭继续说：“刚才说的都是它后来才演变出的规则，最开始的功能它也还保留着，这也是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记号的原因。”
“三枝幸是它的宿主，它会自动标记宿主喜欢的对象，也就是masa你。如果你和三枝幸是恋人关系的话，你只要一变心，三枝幸涂上口红给你一个吻，你就会瞬间死亡。不过，你和三枝幸不是恋人，也就不可能满足变心这一条件，而且你也不会和三枝幸接吻，三枝幸也不想要伤害你，在各种条件都不满足的情况下，那支口红对除了三枝幸以外的人来说，就只是普通的口红。”
“至于三枝幸之前接触的男人，因为三枝幸并不喜欢他们，所以他们只是损失了一些生命能量，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精神不济一阵，折个三五年寿罢了。”
在文月霭讲解的时候，麻生雅贵就把车停靠到了路边，等到文月霭一说完，他就伸手狠狠扯住了文月霭的脸！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以身犯险！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你明明知道那东西有伤人的可能为什么还要直接拿起来？！下次不许这样了！”
“呜呜呜呜呜——”说不出话的文月霭只能以眼神控诉麻生雅贵，你欺负人！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麻生雅贵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下心继续迫害文月霭那张仿佛艺术品的脸，“真是的，净干一些不让人省心的事情！”
提到这个，文月霭委屈：“明明是masa你的体质问题！总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