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徐郁礼回消息时，夕阳已经半落，谢倦靠在床边看剧本，落地窗外有几片树叶摇摇欲坠。
叮的一声，有消息来。
谢倦拿起手机，看见徐郁礼回的消息。
［嗯。］
依旧简单，稍显冷漠的回应。
心往下落了一丈，谢倦放下手机，慢慢读剧本上的台词，几乎是有些报复性地去念那段程棠的独白，词句本没有夹杂什么感情，但读得多了，程棠的绝望辛酸便一点一滴地渗入谢倦的心脏。
这已经是临近后期的剧情，谢倦其实很害怕它的来到。
那是一截截撕心裂肺的痛苦，掰开了碾碎了喂下去，程棠剐心挖肺的痛，谢倦也同样不好受。
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谢倦没有主动去联系徐郁礼，便也未曾得到过徐郁礼的半分消息。
白天拍电影，晚上跟着孟柚他们出去吃夜宵，日子慢悠悠地过，谢倦脸上的笑容变得多了，在镜头前更放得开，不像刚开始那样腼腆。
少年时期的朦胧情愫早有苗头，暧昧悄然滋生。程棠想，除了家人以外，蒋尔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蒋尔长得好看，他喜欢看蒋尔跑步，喜欢看他打篮球，结实有力的小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黝黑的脸上总是笑着的那双眼睛，程棠都难以自拔地着迷。
况且，蒋尔也说，程棠很好看。
程棠的眼眶湿润得微微发红，他今天鼓起勇气剪了头发，坦坦荡荡地把额头和脸颊露出来，逢人便笑笑，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们约在游泳馆见面，程棠到的时候，蒋尔已经在游泳了，泳池边围着好几个年轻女孩子，看蒋尔修长有力的身躯从这头游到那头，然后摸到池壁再游回来。
程棠感到很高兴，因为这是他的蒋尔。
他站在泳池边上，对着从水里探出头来的蒋尔挥挥手，声音小小的，掩饰不住的高兴，“蒋尔。”
然而他没有看见男生眼里一闪而过的厌烦，依旧对着男生笑，笑容很傻，脸上的皮肤牵动，被烧伤的半张脸愈发丑陋。
蒋尔看着他，很冷静地问：“怎么突然想起剪头发了？”
程棠看着他，认真地说：“因为你告诉过我，要成为自己的光啊。”
蒋尔嗤了他一下，没什么表情地转身拿着毛巾擦头发，水珠从他光滑的皮肤上滑落，一颗颗坠落在地上，碎成一小滩水渍。
程棠跟在他背后，有些专注地看着他的背影，“你教我游泳吗？”
蒋尔：“教，你去换衣服，带了吗？”
程棠：“带了。”
程棠的皮肤也是那样，很病态的白，手臂和腿，都是细细的，他不算高，但很瘦，如果只看背面，一定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清清秀秀的男孩子。
他从更衣室出来，不太适应地用双手挡住上身，声音怯懦，“蒋尔，我这样可以吗？”
蒋尔瞟了他一眼，“可以。”
“会下水吗？”蒋尔问。
“我试试…”程棠声音低下去。
程棠走到池边，小心地踩着楼梯，慢慢往下滑，但程棠抬头的时候，突然看见蒋尔正对他笑，青涩的少年一时间紧张过度，脚下没能踩稳，哗地一声摔进泳池里。
幸而这处的水不深，程棠扑腾两下自己站了起来，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水，问：“蒋尔，你还游吗？”
“不游了。”蒋尔在看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半张脸，神情仿若还有几分恍惚，程棠忽地有些害怕，僵着笑容温声问道：“怎么啦？”
“没事，”蒋尔朝他摆摆手，“今天先不教你了，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程棠对于蒋尔说的话向来是听的，当即便乖乖点头，搓了搓有些冻的手臂，从水里站起来，“好，那我也不游了，你等等我。”
换完衣服出来，蒋尔不在，程棠耐心地等了几分钟，才看见蒋尔从里面走出来，他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要跟蒋尔说些什么。
可临到了嘴边，还是有些紧张，这里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太多，他说不出口。
他拉过蒋尔的衣袖，轻轻扯了扯，问：“我们去楼梯口可以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蒋尔显然感到困惑，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我喜欢你，蒋尔。”
楼梯口太安静了，程棠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丝毫声音出现，蒋尔靠着窗户，罕见地沉默了。
“怎么了？”程棠小声问。
蒋尔抬眼盯着他，“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对我好啊，你总是帮我，不让他们欺负我。”
“程棠，你这是感恩，不是喜欢。”
这一刻，像程棠，也像是谢倦在说话，“不…不是这样的，喜欢和感恩我分得清啊，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会跳得很快，感觉很高兴，我…我是真的…”
“——程棠！”蒋尔声音陡然严厉，“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啊，”程棠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这样吗。”
脸上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细细密密地刺着他，让程棠短暂地感觉无地自容，“为什么啊，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我吗…蒋尔…”他的语气变成了哀求的声调。
蒋尔站在他眼前，面容变得模糊，声音也浑浊起来，“为什么要喜欢你啊，程棠。”
蒋尔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们很久没有见面，应该说是蒋尔一直在躲避他，不管程棠有没有受到欺负，下雨有没有带伞，蒋尔都不再来了。
周五晚自习放学后，程棠跑出校门，风刮过他的脸，吹得他两颊痛，蒋尔的房间在二楼，亮着一盏暖黄的小灯。
他站在下面，用小石子扔上去，等扔到第六颗的时候，蒋尔过来打开了窗。
程棠站在楼下，仰面看着蒋尔，他也倔犟，就不走。
蒋尔应该是跑下来的，到他身边时，呼吸里有轻微的喘音，“你到底要干什么，程棠。”
“我想要一个答案。”程棠站在檐下的阴影里，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是说过的吗？你难道都忘了吗？”
蒋尔：“程棠，你可能真的有病。”
程棠没忍住，一滴眼泪啪地砸进草地里，“怎么说？”
蒋尔没打算对程棠说太狠的话，但现今的局面走向有些失控，他看着程棠的脸，心疼怜惜已经少了大半，眼珠慢慢移到另一侧，盯着程棠的眼睛，“我一直在骗你。”
程棠看着他，说不出话。
“当年你爸爸救的人里面也有我和我的家人，”蒋尔看着他，残忍地继续说，“我关心你照顾你，不过是为了报恩，我比你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喜欢。”
程棠的嘴唇有点抖，他使劲地去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呢，你还帮我打架。”
“我良心不安。”蒋尔一字一顿。
程棠骤然停下动作，看着蒋尔，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嘶哑，“我知道了。”
他愣了很久很久，蒋尔也不说话，两人静静站着。
等程棠回过神来，再次抬头，看向蒋尔的脸，这时候，他已经变得很平静了，能够平静地对蒋尔说：“谢谢。”
然后，程棠弯下腰，很恭敬很怪异地对蒋尔弯下腰，说：“再见。”
这是蒋尔见他的最后一面。
这个夜晚后，程棠失踪了整整三天，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并且不久后，程棠就转学了。
结尾最后一景，是程棠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微微跛着脚，慢慢走远。
他的身边，是苍白依旧的冬日。
谢倦哭得哽咽，缩在那张程棠睡过的小床上不发一言，怀里抱着那个黑色的书包，力气有点大，书包被他抱得瘪瘪的。
申嘉迟捧着一束花过来，对他说：“杀青快乐。”
谢倦抿了抿嘴，用手背擦了眼泪，接过来，道：“谢谢。”
申嘉迟知道他情绪还在上面，一时之间缓不过劲，送完花就出了房间，孟柚也不好怎么安慰，于是对李科使了使眼色，李科躲不过，进去了。
两人安静地对坐一会儿，谢倦忽然开口问：“程棠最后…是去做什么了？”
剧本里没有写得太具体，对读者，对观众，甚至于对演员，都是一个悬念。
李科默了片刻，“程棠去跳河了，可最后，他想起了还在家里等他的母亲，于是奋力用尽最后的力气，又爬回了岸上，回到了家里。”
回家后，跟他母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我想转学。”
谢倦忍不住，又问：“那后来呢。”
“你想听好的结局还是坏的结局？”李科于心不忍，其实程棠最后精神状态出了问题，记忆已经出现了混乱，认人都变得困难，这个结局已经是固定的，几乎没有改变的可能，因为它真实的存在过。
蒋尔，就是李科自己。
他想给自己赎罪，于是创作了这么一个剧本，他始终想对那年的程棠说声对不起，但时过经年，说出的话也再没有切实意义，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我想听…好的结局。”谢倦看着李科，不假思索地回答。
李科于是说出了他所希望的，原本程棠应该拥有的结局。
“程棠决定去整容了，他成功拥有了新的生活，也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所以不好的黑暗的过往，都已经远远地被他抛在身后，不再影响他分毫。”
谢倦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谢谢你。”
李科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他说：“也谢谢你，让我再次见到了真正的程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