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温度降得突然,冷的风擦着皮肤钻进袖管,贪婪地汲取热量,衣服仿佛裹上了一层寒霜,连保温的作用也变得微渺。
夜色漆黑,街边蹲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谢倦是被赶出来的,他做了快一个月的活,最后连半分工钱也没拿到。
天突然下起了雨,他没有伞。只得临时找了一个挡风的角落,蜷着身体蹲在那儿,身边是一个破旧的小箱子,里头装着一些杂七杂八不值钱的小玩意。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谢倦没动过一下,只是看着密麻的车灯,任它们逐渐变得疏落,街道重回寂静。
其实这也没什么,在找到正式的工作之前,他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饱一顿,饥一顿,都是常有的事。
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让他适应回归不正常生活的落差。
今天家教的小孩过生日,徐郁礼也沾光得到了一份礼物,是价值100的感谢费。
徐郁礼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走之前还不忘对小孩说了句“生日快乐”。
刚出门没多久就下雨了,从樟树下走过,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他走得不快,故而落尽耳里的声音愈发清晰。
有脚步声悄声靠近。
徐郁礼面色不变,轻巧侧身,接着一个反手,便钳制住对方的手。
手下的触感出乎意料地凉,更是细得一折就能断似的。
徐郁礼冷声道:“干什么!”
谢倦抖了一下,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只好抿着苍白的嘴唇,对上徐郁礼冷淡的眼睛,说了实话。
“我…想偷钱。”
路灯的光线昏暗,也并不明亮,徐郁礼依旧保持着撑伞的姿势,浑身干净爽透,而谢倦大半个身体都在雨中,衣服薄薄一层,被雨水淋得贴身。
他知道自己犯错被人抓了个正着,但饥饿有时候能使人丧失理智,谢倦僵立原地,抬起湿淋淋的下巴瞪着徐郁礼。“你可以送我去警察局,我不会跑。”
徐郁礼觑着他,接着松开手上的力道,站开两步,跟谢倦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说:“你还年轻,做点正事,别总想着走邪门歪道赚钱。”
许是徐郁礼的表情太过正经,谢倦愣了几秒,接着连害怕也忘了,耸了两下肩膀,湿润的眼角溢出笑意,说:“你这人真奇怪。”
“随你怎么想。”徐郁礼绕过他,欲要摆脱纠缠,谢倦仿佛下定决心要截停他,那瘦弱的手指把徐郁礼的衣服拽得紧紧的,“送我去警察局。”
“滚开。”徐郁礼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两下,只觉得自己碰上了神经病,手肘往身后一撞,把人推开。
出乎意料地,没再遭到大的抵抗,徐郁礼感觉自己推了一块软绵绵的云,很轻松便制止了谢倦的动作。
一声闷哼,谢倦随着徐郁礼的力道摔在了地上。
地面湿滑,谢倦背靠着地面,铺面而来的雨水紧接着落在他脸上,他觉得呼吸困难,肺部也喘不上气,但精神却意外地放松了。
昏过去的前一秒,他还有多余的精力猜想,这人不会以为他碰瓷吧。
徐郁礼还真就以为他碰瓷,于是没打算再去搭理这个奇怪的男人,扭头便走。
然而这时,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轿车正从不远处疾驰而来,经过之际处水花四溅,徐郁礼站在公交站牌后躲避,眼睛却下意识地看向方才谢倦倒下的地方。
黑色车轮经过时毫不留情,没有要减速的迹象,反而带起了更大的水花,而这些夹杂着泥水和树叶的污水,全部倾洒到了谢倦身上。
谢倦一动不动,对外界没有一点知觉,就像是真的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徐郁礼扣紧了伞柄,暗骂一声,朝着人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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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干燥温暖,徐郁礼把人丢在沙发上,随手抹了把额头的薄汗,谢倦身上实在湿透了,把徐郁礼深色大衣的颜色染得更深,脱掉大衣挂上衣架,徐郁礼走到阳台,把伞撑开沥水。
雨势渐小,但窗户外仍旧漆黑一片,就连路灯的光都昏昏暗暗,不甚明晰。
徐郁礼站在阳台,隔着雨雾看那些昏沉的灯,他一时半刻不是很想面对客厅的场景。
他不算一个多良善的人,给予出去的善心与怜悯极少,因此便也从不乞求他人给自己任何悲悯。
但这一次,他确实是冲动了。
看着湿漉漉的像可怜小狗一样的男人,他产生了恻隐之心。
关紧窗户,徐郁礼收回视线,沉下一口气。
明天一早,就让他走。
“大哥,”谢倦蜷了蜷踩在地板上的脚趾,“你在外面站好久了,不冷吗?”
“你什么时候醒的?”徐郁礼问。
“刚刚。”谢倦撒了谎,他醒来后,浑身绵软,于是在沙发上赖了半天没动,只转动眼珠子看着站在阳台的徐郁礼,察觉到对方有要回客厅的趋势,才一股脑爬起来。
地板太干净了,他不好意思弄脏,于是脱了鞋,赤着脚,主动去阳台跟徐郁礼说话。
两人对视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谢倦忙开口:“谢谢你。”话音刚落,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连带着鼻尖都红了一片。
“不用谢。”徐郁礼皱眉,“你既然醒了,就早点回自己家吧。”
“可外面还在下雨…”谢倦咬着牙,腮帮子鼓紧了。
“伞送你。”
“我头还晕,腿还软,走不动路。”
“哦。”徐郁礼不为所动。
谢倦用力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家,从来都没有。”
屋外的风声突然就变大了,谢倦耳旁仿佛都是呼呼的风,他一瞬间变得头脑空白,卑微地想要乞求这个陌生人暂时留下他。
或者,等他找到下一份工作。
徐郁礼目光下移,看见了谢倦的脚,因为害怕和紧张,显得苍白又小心翼翼。
叹了口气,徐郁礼说:“我看起来有那么面善吗?”
谢倦顿时欣喜起来,“我就觉得你像个好人!”
徐郁礼说:“我还没答应你什么。”
谢倦急急道:“我会交房租的,你放心,只不过要等我找到工作…”卷曲的发梢一缕缕的缠在一起,甚至还在往下滴着颜色不明的水珠,是多么脏又劣迹斑斑的一个人。
徐郁礼盯他半晌,转身进了一间卧室。
门半阖着,看不到里面,谢倦摸不透徐郁礼的想法,只好局促地等在门口,脚步生根似的,一动不敢动。
幸好,没让谢倦煎熬多久,不一会儿,徐郁礼就拿了东西出来,是一套家居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衣服有些卷边。
“我以前穿过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洗完澡穿上吧。”
谢倦小心捧着质地柔软的衣服,生怕自己的衣服弄脏它,“谢谢…”
他自己也有衣服,只不过是厂里分配的工作服,能带出来的就只有现在身上的这一套。
热水浇在身上很舒服,谢倦舍不得关水出来,可热水费很贵,他不敢用太久,先前在职工宿舍里的时候,大家都是有规定的洗澡时间的,每个人五分钟,多了就要被罚钱。
谢倦从来不敢多用。
他洗澡洗头换好干净衣服走出来,徐郁礼才刚收拾好客厅,因而有些讶异:“你洗完了?”
“嗯,洗好了。”谢倦低头摸着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擤了下鼻涕,骄傲似地说:“我很会控制时间。”
徐郁礼不能理解,只道:“吹风机在电视机左边第一格的抽屉里,你自己用。”
“好的。”谢倦点点头。
走到电视机边上,谢倦顿了下脚步,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神经上下跳动,震得嗡嗡作响。
可能是热水太烫了,他觉得身体变得很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感冒了。
治病要花很多钱,他得赶快好起来。
谢倦打开吹风机,在呼呼作响的热风里晕头晕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