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周末苏莓破天荒地主动联系我,约我去一家以贵出名的养生馆做spa,在苏娘娘保证了三次她会埋单之后,我以油头垢面的形象出现在养生馆门口,迎宾小姐的那句“欢迎光临”听起来都像是没了电的收音机。
“白羽,这儿!”小野马形象的人民教师正在大厅热情地等待着我,“怎么这么邋遢就来了!”
“我怕你让我埋单特别挑了个光看就能说明‘我兜比脸干净’的形象。”我回答。
“姐妹儿是那样的人么!今儿你就算是要吃澳洲龙虾我都不带犹豫的,你敢说出名儿我就敢领你吃去!”苏莓豪气云天地说。
“中彩票啦?要不然,傍上大款啦?”我惊异地看着她问道。
“别老这么土,都什么年代了还傍大款,为了点破钱就出卖身体的人我最看不起了!”苏莓眼睛快翻倒了脑门上。
我奉承道:“是是是,我错了,不应该这么玷污人民教师的形象。”
苏莓一副甜蜜恶心人的模样说着:“我们是真正的爱情!”
“我能问问你这位真爱多大岁数了吗?”我虚心求教道。
“五十九!一头帅气银发,倍儿有气质!”苏莓坦然地介绍着。
“你还记得你亲爹多大岁数吗?”我再次虚心地求教。
“五十六吧,怎么了?”她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
“没事,就是脑补了一下你亲爹管你真爱叫大爷的画面,觉得心里特别舒坦!”我语重心长地说。
“你这旧社会的仇富恶习什么时候能改改!”苏莓给了我一计白眼。
托苏莓的福,我有幸见享受到了养生馆经理接待的待遇,脚前脚后跟着,一口一句“没问题,苏小姐”、“好的,苏小姐”,苏莓仰着下巴,踩着高跟鞋,走路恨不能把胯扭折了。我们俩像两块待宰的羊羔一样,裸着白花花的身体趴在养生馆豪华的spa床上,周围纱帘水帘香薰蜡烛,两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着就走了进来。
“苏莓,我怎么觉得下一步就该拿刀把咱俩片了直接端到东来顺去了呢?”我说道。
“没情调,人家费了那么大劲营造这梦幻的氛围,目的就是让你觉得跟这儿你把家产败光了都值得,你怎么还摆脱不了你被资本家压榨的身份,净把自己想象成小肥羊呢?”苏莓瞥我。
“这哪是小肥羊敢来的地儿啊,要没个三五百年把自己修炼成羊肉精,都不敢迈进这门槛!”我感叹道。
“你看这按摩师了吗?这都是正宗的泰国人,往上数三代没有外国血统,纯的浑身都散发榴莲味儿!”苏莓拿余光瞟着正在做准备工作的按摩师,对我说道。
“你小点声,也不怕人听见!”我悄声制止。
“外行了吧!都告诉你了,纯种泰国人,根本不会中文,要充分保护顾客隐私。”苏莓得意洋洋地教育着我。
“那轻了重了的,怎么算啊?”我询问道。
“你也不看看人家那收费标准,敢这么收费的还会出现这种问题,你当是你们家门口35一小时的盲人按摩呢!”苏莓说道。
“你还别瞧不起那个,盲人师傅那双手才叫治病救人业界良心,你这地儿简直就是剥削劳动人民成果的敌人!”我回道。
“你可真逗,谁也没说这地儿是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啊!”苏莓轻笑,不屑地回。
苏莓的真爱不仅帮她父亲找到了大爷,还帮苏莓找到了定位,让她彻底摆脱了劳动人民的身份。
“你跟谷雨怎么着了?”苏莓换上一张八卦脸,问道。
“没怎么着啊。”我打着马虎眼。
“我还以为你们俩黄了呢。”她促狭地笑着看我,话中有话。
“我们俩一直也没绿过,谈不上黄。”我故意打岔。
“我还真以为你绿了呢,前两天我在酒吧碰见他了,同事聚会吧好像是,旁边跟一女的,长得跟观音菩萨似的。”苏莓形容着。
“那是好看还是难看啊?”我对这比喻很难产生共鸣。
“你小时候没看过西游记啊?天上下来一女的,一身白,恨不能自带外发光,光看着就晃眼,谁还有功夫记她长得什么模样啊!”苏莓以她的方式形容着,“谷雨没告诉你啊?”
“告诉我干嘛……”我扭过头,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别扭。
“哟,情人做不成连兄妹都不做了?”苏莓再次开启了机关枪功能。
“瞎说什么呀……”我无奈地说。
“听说俩人刚开始谈,不过已经有计划见家长了。”苏莓突然爆出来这么一句,我本来只是稍微别扭的心像是被绕着圈拧了个螺旋转。
“咳,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追问。
“谷雨结账的时候,她和同事聊天我偷听到的啊。”她丢下这样一个炸弹给我,然后坦然在一边欣赏着我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表情看着不对劲啊?”苏莓一语中的,“你不是喜欢上谷雨了吧?”
我急忙否认:“我有病啊喜欢他,我就是有点惊讶。”
谷雨这些年大大小小谈过的恋爱无数,他今天恋爱,明天分手,后天换了个新女朋友,这些消息在我这里从来激不起任何水花,可奇怪的是当下我的心脏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所有血流都汇聚在这拳头大小的地方,积聚凝结,最后心脏沉重得压迫着整个胸腔,连喘气都费劲。
我仍然在给自己找着借口,也许他想告诉我,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毕竟那天之后,这两个月我一直躲着他。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怕他去我家堵我直接主动申请了外地出差。熬到我爸妈从香港回来,家里有了真人监控,躲谷雨这事就更容易了。回家前一定问清楚他在不在,倘若他在我家,哪怕在楼下溜达一个小时也绝不上去碰着瘟神。有一次晚上十点半,我和我妈正窝在沙发上看着男主角把女主角摁在墙上强吻,他突然跑了过来逮我个正着,我避之不及地跑回了卧室,那速度就差脚边带起一阵扬灰。
几次之后就算是迟钝如谷雨也明白过来了,这阵子便没有再来我家。那天的尴尬被落在原地,本以为时间久了会自动消失不见,但这尴尬却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不仅没有消失,现在简直长得漫山遍野。
几天后我妈也实时更新了谷雨的动态,说他领着女朋友回家见家长了,她兴奋地描述着人家姑娘是多么贤惠,多么可人,多么称心,画面感强大得如同她在和失散多年的亲闺女重逢一样。
我爸在一旁听得也烦,便敷衍道:“老何同志,你就不要天天管谷雨家的事情了!看你激动兴奋的,好像你闺女要出嫁一样!”
我妈撇嘴道:“我哪有那好福气,上辈子至少要救次国家这辈子才能生出这么水灵的女儿,你看你们家白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我爸立刻挺身救女:“我们家白羽怎么啦?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我还告诉你,你上辈子说不定是把宇宙给拯救了,这辈子才能有我们白羽这样的好女儿!”
要不然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以我跟我爸现在的革命感情,上辈子我们俩肯定爱得山无棱,天地合。
“那你也让你们家白羽把她那男朋友叫家里瞧瞧啊!天天嘴上说总经理追她,结果连个人影也没见过,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妈开始借题发挥,旁敲侧击起来。
我喝着茶水,转过头对老太太说道:“您是没意识到我人一直在这儿坐着呢,都没动过窝吗?有事儿您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嘛!干嘛老搞这歪的斜的,曲线救国呢?”
“不会使成语别瞎用啊!丢人!”我妈见自己的阴谋被拆穿,急忙转移矛盾点。
“白羽啊,你妈这点说得对,差不多就带回家让我们俩看看,也替你把把关。”我爸也说道。
“嗯,改天的。”我敷衍着。
我看着他们二人互相对视,然后便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平日里跟我唇枪舌剑的爸妈慢慢变老了。
岁月不禁熬,当父母不再把你紧紧藏在怀里,而是希望把你送到别人身边时,那便是岁月在他们耳边声声催促着,是时候了,该放手了。
儿时我爸极为溺爱我,把我惯得不像样,每当别人劝他不要这样,惯坏了的女孩会嫁不出去时,我爸都威风八面地跟人吹胡子瞪眼,厉声说我闺女我自己养一辈子,谁抢走跟谁急!但就是那个直到我大学毕业还把其他男人视为敌人的他,现在却希望我能够带男朋友回家让他看看。
他们一边着急一边顾及我的自尊,维持得小心翼翼。
我妈晚上来我屋同我聊天,在昏黄的台灯下,我妈一改平日模样,温柔地拨着我的头发,轻声说:“小羽啊,你爸跟你说的事你上点心,别让大人天天惦记着。”
“您就这么巴不得把我撵出去啊!”
“放屁!”我妈轻拍我,“当父母的谁不愿意把孩子永远留在身边啊!嫁到别人家,万一对你不好,欺负你,你说我跟你爸心不心疼!巴巴地疼着宠着养了这么些年,你是你爹妈的心头肉啊!”
“那您还催我!”我小声抱怨,享受着我妈罕有的温柔。
“外面人每回说你是老姑娘,你爸都跟人家急,他天天嚷嚷他们家白羽是大企业的高级白领,一个月工资顶别人家孩子半年的。可是我们心里知道,姑娘大了赚再多钱也不如有个好归宿,你爸心里着急,可这么些年了不也从来没催过你吗?眼瞅着你就三十多了,就算我们再开明,这也是应该成家的岁数了,何况你现在也有了合适的人选,就别再拖下去了。妈心里就盼着两件事,你有个好归宿,谷雨娶个好媳妇,现在你们俩都努努劲儿,就圆满了我吧!”
“妈,谷雨那女朋友真有那么好吗?”我小心地问。
我妈轻笑,说道:“她就是真的天仙下凡,还能比得过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这块黑心肉嘛!”
“您看您,夸我都跟骂我似的!”我抱怨。
“行了,早点休息吧,下周六我跟你爸在家做好了菜,就等着你把人带来了!”我妈说话间自己就定了时间,然后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哎,妈?”我对着我妈的背影喊道,但待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摆摆手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