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世博园区
大巴驶过艮山门, 行经沪杭高速，两个小时后，抵达沪城世博公园宝钢园区。
夏凉隔着车窗玻璃, 看着让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他记得静安路上的宏远广场、莆东区的网咖、品茗中心的时光酒店、黄浦江那头的私人诊所, 但对于这片由工厂改造而成的艺术场馆，他并不是很熟悉。
世博大舞台藏在公园深处, 只能远望见屋顶保留的原车间的三个高炉风帽。
阳光透过卢浦大桥的悬索，一格一格从他们的面前扫过。
云华洲际的玻璃幕墙映着火烧云。
破茧npl夏季赛喷绘挂在洲际酒店门口的浦明路艺术长廊中，叱咤风云的代表人物聚在高光之下，emg打野彦君（yanjun）肩披长袍, fg射手fri张弓搭箭、kl中单bee双拳戴黑白布偶手套、art上单巫妖（wuyao）一条长腿跨在通天阶梯上、est辅助小齐（xiaoqi）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推正眼镜, 挡住半边面孔……
这些人气最高、实力最强的选手背后, 印着他们的队友和所属俱乐部的名字。
npl夏季赛赛程和战报在led大屏幕滚动。
9月11日
夏季季后总决赛：emg vs kl
9月12日
季军赛： fg vs est
9月13日
冒泡赛：art vs kt
……
9月14日
升降级赛
下午场：kla vs wst
晚间场：emga vs bx
“后天是决赛了。”夏凉说。
一句话引起车内的议论。
“是啊，你不提，我还不觉得。”林日升说，“本来应该很激动的, 可惜现在好像没什么心情了，希望一队好好打吧。”
“只缘身在此山中。”张鹏程说。
“管他谁决赛呢。”卫欣哗地拉住窗帘, “反正我们是来打晋级赛的。”
夏凉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前一两年, npl总决赛即将开始的时候, 夏凉和他的黄毛朋友还会特意放弃几单“大生意”，买上薯片汽水，就为了看这一场巅峰对决。
“e中了！”
“反杀！”
“上高地！”
每过一个节点, 网吧都会爆炸，有的大声叫，有的骂娘, 有的摔键盘踹机箱。
事到如今，相聚一年不到，他们仍然是热爱电竞的少年，可那份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经过了“世博公园”四个字，恍然间，他们已然是画中人。
他们不是来看比赛的。
他们是来“打擂台”、“踢馆子”的。
他们一步一步从青训营打到次级联赛的冠军，却还要前进，要顶替弱者，升级为强者中的强者。
“各位队员注意。”张明辰拿起导游话筒，站起来说，“我要赶在5点前入园办一些手续，你们的身份证信息已经发给酒店，到前台自行取卡，入住的我会收到短信，都不要乱跑，准成年人了啊，自觉自律，明天会安排训练，看群通知。”
“好的，辰哥。”
夏凉扒开窗帘的一个角，最后看了一眼赛程表。
npl的赛程比ndl复杂。
npl一年有两个赛季，即，春季赛和夏季赛，共产生三个世界赛名额，分别为：【一号种子，夏季赛冠军得主】、【二号种子，春夏季赛总积分排名第一位（除去一号种子）】、【三号种子，冒泡赛出线者（除去一二号种子，春夏季赛总积分排名顺序取四位，三四名打，胜者与第二名打，再胜者与第一名打，最后的胜者出线）】
截止9月9日，十二支npl战队中，因排在中游的四支战队已经离开宝钢园区，而一二号种子归属于emg和kl，彼此很快也要进行决赛，所以最后留下的只有两伙人，其一，是为争夺三号种子位的四支战队（fg、est、art、kt），其二，是为保住npl资格的末两名战队（bx、wst）
作为ndl冠军，kla的对手是一家由魏风传媒公司冠名独资的俱乐部，wst
云华洲际酒店门口，大巴停下。
车门打开。
夏凉收拾好自己的双肩包，放下身边的扶手，拆开安全带，又等候一阵子，才很是小心地耸了耸肩膀。
“嗯？哪了？”季天惊坐起。
“你睡的是有多死。”夏凉说，“到了都不知道。”
季天擦了擦嘴巴，笑说：“没睡。”
夏凉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队服。
肩膀至领口，一片深色水渍。
“对不起，夜神，我晚上帮你洗。”季天握住夏凉的手臂，眼里水汪汪的，表情万分心疼。
夏凉笑了。
“下车。”
一般的轿车或者suv，夏凉是可以自己挪动的，但大巴他不行，大巴的过道比较窄，放不下轮椅，而且大巴的台阶太陡，他就算坐了轮椅也下不去。
季天清醒之后，拉过夏凉的手臂，驾到肩膀上：“来，夜小胖，咱走起。”
“你叫我什么？”
夏凉正要质问，突然，一个穿白色短袖、白色长裤的男人从过道朝他们走来。
“你好，小夏同学。”
“……”夏凉看了一眼男人挂的工作牌，把胳膊从季天的脖颈后收回来，坐着说，“你是……小欧康复的人吗？”
柏宁微笑，轻轻一个鞠躬，自我介绍说：“您好，我不是小欧康复的，我是破茧npl赛事方给您安排的护工，工名‘柏宁’，来自【沪百家】护理培训机构，很高兴在这一周为您服务，祝百事安宁，比赛取得好成绩。”
季天说：“你谁啊？”
柏宁保持微笑：“您好，我是赛事方给您的队友夏凉安排的护工，工名……”
季天说：“复读机啊？”
柏宁说：“工名‘柏宁’，很高兴在这一周为您的队友服务，祝百事安宁。”
季天撸袖子了。
“好了好了。”夏凉拉住季天，对柏宁说，“你和我领队说过吗？他同意吗？”
“张领队签过字，我刚才也当面和他打过招呼。”柏宁说，“小夏同学要是还不放心，我先辅助您下车，再与您一起去问他，可以吗？”
夏凉考虑到张明辰还要办手续，于是先答应了：“那好吧，不用问，麻烦你。”
这一答应，一种从未享受过的优待从此进入了夏凉的外出比赛日程。
他有了护工。
夏凉不得不承认，柏宁的托抱手法比季天来得专业高效，似乎完全不费力，就把他从大巴的座位上搬运安置到轮椅了。
云华洲际的大堂是宏远广场的三倍高。
人如蚂蚁般渺小。
夏凉想，那么高，那么大，说一句话就像水滴入大海，难怪感觉那么安静。
“季神~~~”其他人已经领卡入住了，只有林日升还在等他们。
“干啥？”季天说。
“我和你一间吧~”林日升说。
“不，我和夜神一起住。”季天说。
“前台说了，夜神是一个人一间的诶。”林日升说，“然后，卫神和co神之前不就住一间吗？他俩要蹭免费健身房，拿卡就跑，于是乎只剩下我们了。”
季天说：“一人一间，谁照顾？”
“请不用担心。”柏宁稍微走近了一些，和颜悦色地说，“柏宁会悉心照顾小夏同学在比赛期间的生活起居，如果有任何不满，可以和赛事方或者训机构投诉的，还请小夏同学给柏宁这个机会，先试用一天，好吗？”
季天说：“夜神，你选我还是他？”
夏凉掐着扶手，陷入窘境。
这下子，他也分不清是好事坏事了。
他觉得季天的目光很烫。
他从来都是和季天在一起的，无论在基地还是出来比赛，吃饭、睡觉都是形影不离，突然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尽管知道这个人是专业护工，还是不太舒服。
但，柏宁的一声“小夏同学”又提醒着他，这个人并不是充电就能工作的“复读机”，如果他鲁莽拒绝了，可能会引起一系列反馈，甚至还会影响比赛。
“季神，我看，要不还是……服从安排。”夏凉说，“你和日升一间吧。”
空气安静了一秒。
“你想好了，可别后悔。”季天说，“我的口水还在你队服上，那么脏，你让他照顾，我就拍屁股走人，就不管了啊。”
夏凉说：“好。”
“好，当然好了。”林日升笑说，“季神，咱们的夜神现在越来越气派啦~”
季天走到柏宁面前，盯进柏宁的眼睛，看了一分钟之久。
柏宁的笑容仍然没有变形。
云华洲际五楼，健身房。
20：30
季天刷卡进去，看着牌子，找到力量练习区。
“季天啊。”张明辰扭过头，放下杠铃，“你还真的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天说：“我有问题。”
“说。”张明辰拿起毛巾擦脸，喝下一杯温水，然后带着季天并排上跑步机。
两条跑带缓缓转动。
季天迈开两腿，说道：“我觉得不能让柏宁照顾夏凉，这样会影响夏凉。”
“哦？夏凉觉得不好，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张明辰把速度加到10km/h
“他的性格，辰哥还不清楚吗。”季天跟着加速小跑，“他不好意思开口。”
张明辰听了，把毛巾挂在脖子边。
“那你说说，柏宁哪儿不好了？”
季天说：“他不细心，夏凉的脚踝那边经常套软垫，已经有擦痕了，他还用力揉那个地方……他根本不熟悉夏凉的习惯，洗一个澡就弄了一个多小时，夏凉出来都有点塞鼻子了……还有，按摩的时候，他都不帮夏凉揉脚趾的……”
跑带越转越快，季天不察觉，说完气喘吁吁。
张明辰抬了一下眉毛。
“季天，柏宁是有高级护工职业资格证书和三年工作经验的，之前还照顾过高位截瘫，你先不要错怪他，一开始谁都不熟悉，过一天肯定就好。”
“不行。”
季天摇了摇头，一掌拍关张明辰的跑步机。
张明辰：“诶，你小子。”
跑带渐渐停下。
“辰哥，好吧我承认，不是夏凉觉得柏宁不好，是我觉得柏宁不好。”季天说，“我有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张明辰说：“什么？”
季天说：“我觉得柏宁对夏凉不怀好意，像有什么目的，我心里不相信柏宁。”
张明辰听着，越走越慢。
“季天。”
“嗯？”
张明辰说：“让你背的白皮书，背到哪儿去了？”
季天说：“我压根就没看。”
张明辰说：“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多虑了，现在的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打14日下午的晋级赛，再这么没完没了追问，那就是破坏秩序。”
季天说：“可……”
张明辰说：“你以为让你先熟悉白皮书是不公平吗？季天，俱乐部对你寄予厚望，不要自毁前程，至于夏凉的身体健康，那是我的职责，我会管。”
季天说：“我等你的回复。”
季天走后，健身房靠窗一排灯光熄灭。
张明辰坐在拉伸垫上，冥想十分钟，拨通了一个电话。
【呼叫：周琼】
由于筹办ndl时表现突出，周琼得到公司的肯定，下半年被调来npl，参与kl的接洽工作，这也是张明辰和她的第二次合作。
电话接通：“张队，不是冤家不聚头。”
张明辰说：“琼姐，实在是抱歉，又这么晚打扰你。”
周琼说：“怎么啦。”
张明辰说：“这次你们办的真是太周道了，还给夏凉安排了护工，说来惭愧，我们俱乐部自己这边都还没落实这一步呢。”
周琼笑了笑：“谁让上回，詹总对你们印象深刻呢。”
张明辰说：“是这样，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护工的个人情况，方便感谢人家，也好给俱乐部提建设意见。”
周琼说：“怎么，他没给你看履历？”
张明辰说：“履历嘛，那都是官样文章，我想知道人喜欢什么，才能感谢啊。”
周琼浅笑，不说话。
张明辰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无框眼镜，一张涂着口红、线条精致的嘴唇。
“张队，你不信任他。”周琼说。
“琼姐。”张明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真是要好好向你们取经，我……”
“也对，也对。”周琼说，“这次的晋级赛非比寻常，最后一次了，名额宝贵，利益攸关，你不担心反而不正常。”
张明辰握紧手机。
“谢谢琼姐理解。”
“嗯，是这样，这个事情具体也不是我负责，我让下面问清楚这个人的来历。”周琼说，“明天晚上，最迟后天上午，给你答复，好吗？”
张明辰说：“行。”
云华洲际，3012房间。
进门之后，夏凉才知道，这是一间专门为残疾人设计的房间。
床、镜子、卫生间的洗脸盆、坐便器是可调节高度甚至平移的，花洒位置够得着，窗户高度合适，墙面处处有扶手，总之，夏凉觉得这个房间对自己很友好。
柏宁的服务也很周到。
至少，在季天来“查房”的时候，夏凉是这么说的。
夏凉确实这么觉得。
柏宁的态度恭敬有礼貌，做事情又利索，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消费某种专业服务，而不是把自己的人身自由无条件交出去。
整理
洗漱
按摩
药饮
一件接着一件，柏宁做事极有条理，同时会和夏凉聊天，缓解不自在的气氛。
柏宁说，男的做护工其实很让别人瞧不起，如果不是家里的经济条件太差，又不像夏凉这样有一技之长，他怎么也不肯做护工。
夏凉就说：“其实，我们家里也都没什么钱。”
柏宁说：“那不至于，我看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戴耳机的同学，手表是名牌。”
夏凉说：“唉，这你就不懂了，他……”他想说卫欣平时抠得半死，只要自费的活动全部拒绝，什么钱都往家里供，也就是咬着牙，分期付款给自己买了这么一件奢侈品。
柏宁说：“嗯？他难道还缺钱吗？”
夏凉又把话咽了回去。
“也就，还好，还好。”
“那小夏同学，请您休息，有事情可以按床头的圆形按钮叫我。”柏宁做好事情，挺拔地站在床尾，微笑着说。
“好。”夏凉说。
房间的门后有一个小隔间，是专门给护工休息的。
柏宁在那里睡。
不久之后，房间灯光渐渐变暗，夏凉躺在气垫床上，拿手机看wst的比赛视频。他的生物钟使他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出于好奇，他伸手碰了床头按钮一下。
嗡~
枕头震动。
夏凉赶紧放开。
“小夏同学，有事情找我吗？”不到十秒，柏宁换好工作服，出现在床前。
“啊……没事，不好意思我按错了。”夏凉说。
“好的，没有关系，有事随时吩咐。”
柏宁又回去了。
夏凉长吁一口气，往边上挪了挪，远离那个按钮。
世博公园宝钢园区的第一天结束。
次日，夏凉和队友们在张明辰带领下进入世博大舞台的训练专区，同时也熟悉比赛场馆。
馆内，他见到了喷绘上的那些“明星”。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emg-em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