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中岁月（七）
到底还是这俞家母女好算计，居然掐着点算好了云绰回来的时刻，给她演了出如此精彩绝伦的好戏。虽然这把戏幼稚且无脑，但说来也是自己倒霉，刚好将季秋、橘春两位目击证人送出了屋外，以至于“案发现场”只有她和俞姝容两人。
最重要的是，这云绰看起来总是副不问世事的书呆子模样，对自己和俞家母女的恩怨不甚了解，还被看到了这样的画面，这下估计真要百口莫辩咯。
云绰身子不好，自从进屋后，便已被仆从扶着坐到了软炕上，云染漫不经心地抬眸扫去，却正巧迎面对上他淡然深邃的目光，似乎有些阴晴难定，她暗自揣测着，不知这小少年是在想该如何惩治自己，还是在想另外的事。
在曾经还是云冉时，她是独生子女，家中只有每逢过年才能聚上一回的堂哥表姐，每当自己犯了事儿被父亲追着打骂，他们只会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要么就是帮着长辈出馊主意，好看她出丑。想来这云绰在这方面也八九不离十，再说又是个翩翩有礼的读书人，肯定只相信放在眼前的事实：云染伸手推倒了俞姝容，还令人家负了伤。
心想至此，云染默自唉声叹气，接受了这一狗血的设定，干脆一撩裙摆豪爽地落了座，甚至翘起二郎腿，浑然不在意，淡定看着接下来的表演，手中就差剥枚瓜子了。
只听云绰不咸不淡地出声道：“阿染她生性不羁，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导好她，在此先向俞姑娘赔不是了。”
窝在俞夫人怀里的俞姝容听得此言，忽地微红了脸，愈发用力地抚着额头，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受了伤似的。
“不。”云染越看这副矫揉模样越不顺眼，直截了当开口打断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俞姐姐一口咬定是我的错，那我自己向她道歉便是，犯不着旁人来顶罪。”
这个旁人，自然指的是云绰了。云绰闻言，微微一愣，兀自低垂了眸子，似乎若有所思。
这边云染如此直爽，连解释都不肯解释了，以前那个受了委屈只会胡搅蛮缠的呆笨女孩去哪了？这令俞夫人有些失神，不停转动着眼珠，怕是还未想好要怎样继续刁难她。
默了片刻，云绰又道：“阿染既说了要自己承担，那便好好向俞夫人和俞姑娘赔罪，出去后再自个儿去领罚吧。”眸底仿佛染上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关切地望向俞姝容，“只是其实进门那会并未全然看清，我这顽劣小妹到底是如何推倒的俞姑娘。可否请俞姑娘，再演示一遍？”
这会轮到扯着帕子啜泣的俞姝容愣神了，再演示一遍？什么意思？云绰这是怀疑自己污蔑云染吗？可她的计划天衣无缝，无论从何处角度看，那只推倒自己的手都是云染的，不可能出错。
她给俞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安心，自己则虚弱地站起身来，对一脸茫然的云染扬了扬下巴：“你若是不心虚，便过来，让世子看看你是怎么推倒的我。”
云染当然不懂她的哥哥打得是什么主意，只以为真是想再确认一遍，她又岂是会临阵脱逃之人，当即应了好，大方的迈着步子过去悠悠站定，一摊手道：“我好了，就请开始你的表演吧，记得搞快些。”
俞姝容偏头瞟了眼那颇为锐利坚硬的桌角，想起刚才实打实的痛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为了让云绰看清那云染的真面目，她还是决定豁出去了。于是咬一咬牙，借力使自己脚下一个趔趄，再次翻身跌撞在了桌边。
这下可好，旧伤未愈，又增新伤。她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悲痛哭泣：“世子，您瞧见了吧，云小姐就是这般推的我。”
好一朵柔弱无瑕的白莲花，云染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准备去迎接云绰的苛责，却不想那云绰竟自始至终都未抬起头，只因这会儿听得动静，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握着的书卷，向俞姝容望去，好似有点惊讶：“俞姑娘，你怎么又在地上了？”
她委屈巴巴地抬首道：“是您让我再为您演示一遍，云染是如何推的我呀。”
他将桌上的书卷翻了一页，默了默，说：“如你所见，我适才尚在看书。”疏离的眸色掠过俞氏，扫至云染身上，霎时有了些光彩，淡淡含笑道：“要不俞姑娘再来一次，云绰必定好生观看。”
此言一出，饶是这俞姝容再蠢钝，也明白了个所以然，如花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双手紧拽着衣角，冷声道：“罢了。”
她快速地理了理耳边发髻，拉起身旁一脸不解其意的俞夫人，佯装镇定道：“母亲，我早就将云染视为妹妹，哪有姐姐和妹妹置气的道理？既然云世子说好会对云染略施惩罚，我看此事，也便就此作罢吧。”
顾不上额角处传来的痛楚，俞姝容只觉得又气又恼，搀扶着俞夫人一溜烟走人了。
真是好一个云染，没想到自己欲螳螂捕蝉，却被她黄雀在后了。估计不知使了怎么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和云绰串通好了，以前真是小看了她云染。好在她还算识相，不敢将自己将她推下池塘的事抖出来。
她早就想好了，若云染敢揭发这件事，那自己就对她前些天故意伤害俞夫人一事继续添油加醋，看看最后到底谁怕谁。
没过多久，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云染云绰一行人。
回过神来的云染略有些坐立难安，她不曾想到，这云绰竟然毫无保留地站在了自己这边，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
身旁的少年坐姿挺拔，神色淡漠，仿佛对于上一刻发生的吵闹置身事外，一袭雪白衣裳，眉目清俊如画。
她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那片雪白的衣角，轻轻道：“云……”
正想喊云绰的名字，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旋即改了口，那“哥哥”两字从自己的嘴里跑出来，倒真是生涩陌生：“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云绰并不看她，温和笑道：“只要是阿染不愿意说的，我便不会过问。”
云染犹豫了会，又道：“实则告诉你也不打紧。那，那个俞夫人。她总是顺带为难我的时候，还欺负裴娘来着，我实在是看不惯，这才。”
忽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故意摔倒的。”
“我明白。”云绰眸光淡淡，有着不似同龄人的冷静与清醒，缓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再怎么样，我与你尚且年幼，又寄人篱下，实在不足以和他们抗衡。不过别担心，有我和裴娘在，定会护你无虞。”
她低头盯着脚尖，想道，还无虞呢，人家都趁着你们不在的时候使坏，可谓是防不胜防，好在她不是个好惹的，统统报复回去了。
“其实今天看你的样子，我很开心。”
云染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云绰的这句话，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心想看来那顽劣嚣张的气焰尽数被他看到了，真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却依旧笑道：“看来我的小阿染，不仅长大了，连胆子也一同变大了。这下好了，我不用再担心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会被旁人欺负了去。”
提及此事，云染也热血沸腾起来，却又不敢在这陌生的少年面前失了分寸，只略微勾了勾唇，道：“那可不，从此要是谁还敢来惹我云染，我可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她正装腔作势着，却无意间撞上了眼前人尽是宠溺无奈的目光，他道：“放心，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
云染被这和煦笑意整地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只好盯着裙摆上纷飞的芙蓉花纹怔怔出神。
不知何时，她的一颗小心脏竟扑通扑通跳跃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