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不听话的“林小姐”
热闹的气氛中,钱亦文突然想起了此行的另一个任务。
当下,对老边说道:“边师傅,拜师的事儿好像还得等两天。
“药厂那边有个重要任务,得让史再良去。”
老边笑了笑:“去吧去吧,不差这三两天。”
看了看史再良,又接着说道:“人家是药品研发部的经理,那是人家的主业。
“给我当我徒弟,那就是个副业。”
大家正热热闹闹地喝着酒,林久胜的媳妇儿带着孙女来了,站在院子里朝他招着手。
孙女一脸的不高兴,不时抹一下脸上的泪水。
林久胜走出门外:“又咋的了?”
林久胜的媳妇儿皱着眉头指了指孙女:“你说说她吧,又要上燕京找她那个发小去!”
林久胜大声喝斥着:“去什么去,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
“这么小的姑娘往外跑,我们能放心吗?”
林久胜的话音刚落,孙女也毫不示弱地说道:“爷,俺那个发小都进了药厂了。
“听说活一点都不累,吃的还好,你就让我去吧。”
窗外,隔代人在为一个去留问题而争吵,钱亦文默默地听着。
林久胜的孙女,言辞越多,“林小姐”的迹象越加明显。
钱亦文已经难以想起请他吃饭的王总,却能清楚地回想起这位林小姐。
那句“俺家就是吉春的”,他记忆犹新。
虽然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和林小姐对不上号,但他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窗外的争吵,逐渐升级。
孙女的态度,已经从红头胀脸地试图说服爷爷奶奶,变成了埋怨。
埋怨他们妄图把她拴死在家里,过不上燕京药厂里“吃得好、挣得多”的好日子。
“喝酒啊!寻思啥呢?”赵奎中的话,打断了钱亦文的思绪。
钱亦文一边端杯,一边向外又看了一眼。
那女孩已经抹着眼泪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气得直跺脚的林久胜两口子。
林久胜对媳妇儿说道:“你还在这杵着干啥呀!
“还不快点看看她往哪儿跑了?”
寻思了一下,又朝着媳妇儿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要是不行,上吉春找她妈去吧!”
看着二人的身影一先一后消失在大门外,林久胜摇了摇头。
“造孽呀!”一边往屋里走,林久胜一边嘟囔了一句。
重新坐回桌边的林久胜,再难提起精神来。
钱亦文试探着问道:“林场长,孩子怎么不高兴了呢?”
林久胜一脸无奈地说道:“前些日子,听她从小玩到大的王二丫说,燕京那边五好六好的。
“这就咋说也说不听了,非要上燕京找人家去。”
林久胜了一口酒,瞅了瞅钱亦文:“要不……一会儿你抽出点时间来,帮我劝劝?”
钱亦文一闪身子:“林场长,这是你的家事儿,我还是不掺和了吧?”
其实,如果真要让他去说,他都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显然,林久胜是希望他能尽力把孙女说服,留下来别走。
可是,把一个向往美好生活的孩子硬按在家里,这话他怎么说?
和他的思维严重不符啊!
想了想,钱亦文劝了一句:“我看,还是把父母、家人都聚到一块儿,好好劝劝吧。
“家里人的话,怎么着也比外人的强。”
林久胜长叹一声:“唉……哪还有父母!
“她爸,修东风水库的时候,没了;
“她妈,没转年就改嫁了。”
那年月,没有挖机,修个水库,基本都是靠挑着担子完成的。
钱亦文抬眼看了看哀伤满眼的林久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改嫁了,那不是还有妈吗?怎么能说是没有父母呢?
“她妈不管她吗?”想了半天,钱亦文问了一句。
林久胜哼一声:“她倒是想管,可小青儿恨着她呢。
“说要不是刚吵完架赌气去干活儿,她爸也不会被石头给砸死。
“她妈来看她,都不给她妈好脸子看,更是年八辈子都不去她妈那儿一回。”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沉默了,林久胜和他的孙女,也都是苦命之人。
一个没了爹,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沉默了一会,林久胜举了举杯:“说这个干啥,怪扫兴的!
“来,喝酒。”
本想着放下这一沉重话题,可林久胜一杯酒下肚后,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孙女不听话,倒不算什么大事儿。
孩子大了,有几个听话的?
再挺些年,等她有了孩子的时候,懂了长者的心情,自然也就听话了。
可活蹦乱跳的儿子,说没就没了……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哪是那么好受的?
抹了把脸,林久胜说道:“有点喝猛了!我先回去躺一会儿。”
说完了,抓起身边的破军帽,朝着那娘俩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孩子再怎么不听话,也终究还是得在心里头惦记着……
赵奎中看着林久胜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人……”
钱亦文问道:“林场长他儿子是怎么回事呀?”
赵奎中指了指王成子:“问你三姐夫吧,他知道的多。”
钱亦文一边看向王成子一边想,这嘴涝的人也有好处,能获取很多额外的讯息。
<嘴涝:能说。涝,大约有口若悬河、满嘴唾沫星子的意思。>
王成子放下筷子:“听说,那天两口子干完仗,说好了第二天去打离婚。
“也是他该死,大汽车拉着石头往坡下倒车,刹不住了。
“大伙儿喊他,他像没了魂儿似的在那傻坐着,愣是没听见。
“一车石头翻了,全扣他身上了……”
看来,还真不能让员工带着情绪上岗。
这一分神,就要了命了。
小翠儿那么敬业的人,不也因为心情而出过错吗?
王成子又接着说道:“林场长原来在他们那个村子,就是个小队长。
“出了这次事故之后,组织上照顾他,让他当了个大队书记。
“这老头儿还满打满算让他孙女接个班儿呢,这孩子还非得要往出跑。”
钱亦文知道,林场长的的想法,肯定是要落空了。
“林小姐”和四凤子、刘凤霞一样,是不甘于一辈子窝在山沟里的人,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回来的。
钱亦文正思想间,猛一抬头,见大爷还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
“大爷,剩那点儿别喝了,给我大姐夫吧。”
大爷把酒杯向前一斜:“你看看,这就剩一口了……”
钱亦文皱皱眉头:“那么多大夫都不让你喝,你还非得喝!
“真要是像燕京那个老军医说的,再喝出个胃穿孔来,你还怎么种菜?”
大爷白了他一眼,一边端杯,一边眯眼说道:“喝一口得一口的岁数了,寻思那么多干啥。
“我不能种了,不是还有孙子吗?”
……
回程中,钱亦文把史再良送到了欢胜久泰制药厂。
三位厂长见了钱亦文和史再良,都很高兴。
院里的十吨猪毛,想必却正在瑟瑟发抖。
史再良到了之后,连广庭荣递上的茶都没接,就拎了一袋子猪毛,钻进了实验室。
搞得广庭荣异常尴尬。
一边往车间走,钱亦文一边问道:“袁厂长,试机成功了吗?”
袁清河乐呵呵地说道:“都正常生产两天了。
“要说还得是人家这设备,再过两天,整套流程下来,就得有五百箱了。
“今天,我又派车上你那饮片厂拉药材去了。”
钱亦文点头说道:“袁厂长,那就抓紧生产。
“够两大车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我把这两车都拉到南方去。”
袁清河愣了一愣:“两大车?都拉走?那得多长时间能卖完啊?”
钱亦文说道:“袁厂长,一路到羊城,十多个省,哪个省都有咱们几个办事处。
“你想想,这两车够分吗?”
崔德健琢磨了一下:“这么生产,那可得不少的药材……”
钱亦文笑笑说道:“崔厂长,就算你把我饮片厂掏空了也不怕。
“咱们车往回来的时候,从亳州拉几车回来,不就供上了吗?”
临别,钱亦文对广庭荣说道:“广厂长,你嘱咐史再良一下,让他抓紧弄出个结果来,然后把流程教给咱们的技术人员。
“过几天我来接他,柞树沟还有个任务等着他呢。”
……
四天后,钱亦文带着大爷、史再良,还有史再良那一堆瓶瓶罐罐,又来到了柞树沟。
钱亦文陪着大爷去看了看他的菜地,回来时,离着老远就看到了和谐的一幕。
老边坐在院子里的酒窖旁边,一边品着茶,一边听史再良在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
钱亦文盲猜,应该是徒弟在教师父……
看老边的神色,好像还对这些基于科学技术的理论知识挺感兴趣。
时不时的,还探身互动一下:“接着说……接着说……”
史再良打着赤脚,一边和师父说着话,一边踩着脚下的窖泥。
和泥,是比较累的活儿。要经过多天、多次的搅拌,才能性状达标。故而,有烂泥扶不上墙之说。
看着师徒俩和谐的一幕,钱亦文心下稍安。
对老边说道:“边叔,以后你俩的关系可是比和我近了。
“这孩子刚出校门,不太懂人情世故,你这师父就得多教教他了。”
史再良听了钱亦文的话,抬头一声憨笑,接着又去踩他的泥了。
老边看了一眼史再良,哼了一声:“他不懂人情世故,跟学校有啥关系?”
钱亦文笑着问道:“那跟啥有关系呀?”
“纯他妈是天生的!”
接着,老边又看了看史再良,眯起了眼睛:“不过,这股子上进的劲头儿,还真是难得。”
老边的话,说得钱亦文心中高兴。
别的不说,老边发现了他的长处,这就是好事儿。
钱亦文刚想给这爷俩巩固一下关系,一抬头,瞧见林久胜倒背着手走了过来。
一看林场长这蔫头耷脑的样子,钱亦文知道,林青的事情,好像是还没过去呢。
“林场长……”钱亦文打了声招呼。
林久胜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老边和史再良:“钱场长,上我屋来坐会儿吧。”
钱亦文跟着林久胜进了屋。
林久胜问道:“你啥时候往回走?”
“一会儿我就得回去了。”钱亦文说道,“明天要出趟远门,得回家准备准备。”
林久胜点着了烟,闷头说道:“那你走的时候,把小青儿给我捎春城去吧。”
一边说,一边回头对媳妇儿说道:“你去把她们娘俩叫来吧。”
不用问,在这场新老两代人的博弈中,新生代已经完胜。
“唉!”林久胜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一大,就要出飞儿,留不住喽……”
这状态的,是没出飞儿。当它需要哺育时,是听话的;等它翅膀硬了,就该出飞儿了……
钱亦文见事已成定局,不免宽慰了几句:“林场长,孩子大了,她也有权选择走自己的路了。
“咱既然选择任着她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林久胜说道:“这孩子,一年到头连吉春都去不上两回。
“这一下子跑出那么老远,哪让人能放得下心来?”
钱亦文想了想后问道:“林场长,她这次走,直接就去燕京?”
“嗯……”
“那正好,我们两口子也去燕京,明天带她一块儿去吧。”
林久胜听了,面露欣喜:“哎呀,那敢情好了。
“有你们一路照应着,我们还少跟着担点心。”
钱亦文和英子已经定了明天去燕京的车票,为了两件事。
第一,是给领导准备的熊掌已经拿到了,得早点送过去;
第二,田中幸子路过燕京时,要做短暂停留。
燕京的设备马上要投产了,有些手续要办一下。
正说着话,林青走了进来,后边跟着她妈和她奶奶。
“钱叔……”林青和钱亦文打着招呼。
今天的林青,和昨天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喜庆和期待,满满地写在她那张十五六岁、稚嫩的脸上。
可是,她身后的妈和奶奶,脸色可就很难看了。
……
回春城的路上,钱亦文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娘俩在后边争吵。
林青执意不肯让她妈送到春城。
到了吉春,硬是把她妈给赶了下去。
面对她妈表现出的担忧,林青不以为然:“跟我钱叔一路到燕京,你怕啥的?
“你能跟我到春城,还能跟我到燕京吗?”
见林青一再坚持,她妈也没了办法,掏出了几十块钱,塞给了林青。
林青又倔强地把钱强塞了回去:“你给妹妹留着吧,爷爷给我拿了不少。
“到了那边,马上就能挣钱了,用不着。”
看来,这孩子还挺有骨气的。
车子重新开动,钱亦文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林青,你妹妹多大呀?”
林青面无表情地回道:“才三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