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大栅栏的偶遇
车上,钱亦文看着窗外,半天没说话。
大春儿发动了车子后,小心问道:“钱总,另一处工地在房山那边,咱现在去吗?”
“不去了!”钱亦文没好气地说道,“看够了!”
“那……咱现在去哪儿?”
“火车站!”
英子碰了碰她:“你别这样……”
大春儿不敢再说话,直接把车开到了车站。
眼看着钱亦文买了两张次日的车票——燕京至羊城,大春儿的心里开始嘈杂起来……
回到家里,钱亦文依然没有好脸色。
大春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了一会儿后,知趣地走了。
钱亦文坐在海棠树下,盯着树上小纽扣一般大小的果子发呆。
英子坐在屋里,眉心隆起,默默看了钱亦文一会儿,觉得有必要采取点行动了。
我之于钱亦文的作用,可没你们想得那么单一……
想到此处,英子起身拿起炉子上的水壶,一壶开水注入桌上的茶壶中。
英子拎着壶走过来,坐到了钱亦文的对面:“你今天有点过了……”
“哪里过了?”
英子手扶壶顶,两只空杯分别倒了半满。
一边倾倒,一边轻声说道:“大春儿也没错处,你给人家脸色看干什么?
“他私下里和我说,今天是要去李奶奶那院儿帮你说事儿的,见你这个样子,都没敢和你说话。”
钱亦文正了正身姿:“我又不是针对他。”
英子歪了歪头,盯着钱亦文问道:“你不是针对他,可你身边除了我和他,再没别人哪?
“那……你是针对我?”
“嘿嘿……”钱亦文笑了笑,“我怎么会针对你?”
说完后,钱亦文端起杯来,轻啜入口。
“媳妇儿,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淡?”
英子缓缓说道:“这不是茶,这是白水……”
“白水?”
钱亦文看了英子一眼,英子笑容恬淡,恰如眼前的一杯白水一样。
看一眼杯子,再看一眼妻子,钱亦文突然顿悟……
他不知道英子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间行了点拨之举。
但英子的举动让他明白了,重生一回,他也依然还是个普通人。
不能倚仗两世为人,就不拿别人当回事儿。
大春儿是他的员工,有错了可以告诫,甚至可以骂上两句。
但他的表现既解决不了问题,也显小了自己的格局。
钱亦文的心里,转过了这道弯,看着英子笑了。
都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看来不假。
“媳妇儿,明天就要走了,咱跟护城河那儿遛遛弯儿去?”
听着钱亦文蹩脚的京腔,看着他露出了笑容,英子也笑了:“好,那就出去转转!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炉子。”
小两口从院子里出来,正锁门的时候,李奶奶拎着个挎篮从身边走过。
“哟,大妈,这是去哪儿了?”钱亦文回头见了李奶奶,赶忙打了声招呼。
“跟那墙头子底下买点菜……”李奶奶一指皇城。
钱亦文眨巴了两下眼睛,要说还得是京里的老太太局气!
李奶奶竟然管那个10米高的城墙叫墙头子?
那52米宽的护城河,在李奶奶眼里,岂不就只是条小溪流了吗?
老太太看了一眼英子,笑着问道:“哟,这是您媳妇儿吧?长得可真俊!”
英子被老太太这一夸,不好意思了。
钱亦文说道:“大妈,哪儿看出俊来了?
“这在我们村算丑的了!”
英子瞥了钱亦文一眼,就算我不是全村最好看的,怎么着也比葛君兰强吧?
“大妈,那皇城根儿底下,只有卖菜的吗?”钱亦文问了一句。
李奶奶寻思了一下:“小玩意儿也有卖的……
”不过,您要是图热闹,那就得往大栅栏、天桥那边儿走走了,那边卖啥的都有。
“年轻人,腿脚利落,走几步道儿,也不费劲。”
钱亦文低头算计了一下,那可不是几步道儿,好几公里的路程呢。
李奶奶又接着说道:“来这院儿坐坐?”
钱亦文笑道:“大妈,不去打扰了。
“您回吧,我们这就去看看热闹。”
“去吧去吧……”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回了自己的院子。
虚掩了门扇,在门里悄悄看着小两口走远。
大春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把事儿给我办咋样了,也他奶奶的不知道给我回个话儿?
看这两口子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是也没有过风吹草动过的样子呀?
“媳妇儿,咱去大妈说那地方看看!”钱亦文拉起了英子的手。
其实,他不喜欢热闹,甚至一年连商场都去不上一两回。
一盏茶,一卷书,打发闲暇,很好。
更何况,他也觉不出自己有多闲。
不过,媳妇儿要是喜欢,陪一陪还是可以的。
英子白了他一眼:“我不去,看再给你丢脸!”
“去看看吧,那地方不卖菜,全是好玩儿的东西,累了还能找地方听听相声。”
“有多远?”
“不远,坐车一会儿就到了。”
钱亦文笑嘿嘿一笑,扯起撅着小嘴的英子,步步西南,走了下去……
眼前的大栅栏,满眼尽是人间烟火。
沿街叫卖的,也没个穿制服的人管!
走起路来,你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稍不留神,不把头发沾到冰糖葫芦上,脚底下也得踩了人家的“三仙归洞”。
沿着古老的街道一路向前,英子满眼好奇。
“大栅栏(zhà`lán)……”英子轻声念着。
咱说,哪个年代的场景更让人喜欢?
英子的普通话很标准,但却招来了钱亦文的嘲笑:“你给人家念错了!”
英子抬头又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你笑啥?我念得不对吗?”
“你听着哈……”钱亦文随手拦住一位,“劳驾,那几个字念什么?”
手拿冰糖葫芦的半大小伙儿,甩了甩浓密的头发,满眼鄙夷地上下打量了钱亦文几眼。
“您连这都不认识?吁……吁……”
这腔调,让钱亦文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个看起来无限瞧不起他的小胖子,他有点知道是谁了……
那人指点着那几个字,一字一顿地说道:“您听仔细喽……这叫‘大~什~烂儿’……”
钱亦文计算了一下年份,这主儿三次来燕京才站住脚。
这应该是他的第一次……
当下开口问道:“听口音,您是津海人?
“这是第一次来燕京吧?”
小胖子藐了钱亦文一眼,心底不快。
这是瞧不起谁呢?
好歹着我住的那也是天子津渡,你一个操着大碴子口音的,还笑话起我来了?
小胖子翻了翻白眼,开口反问:“听口音,塞外那疙瘩人?”
钱亦文点了点头:“您是来三庆园听相声的吧?”
小胖子瞄了他两眼,一脸不屑地问了一句:“看样子,您才是第一次来燕京吧?”
钱亦文又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了!”小胖子嘟嚷了一句,“三庆园拆了十多年了都不知道。“
小胖子一个山楂撸进嘴里,嘟囔了一句:“上三庆园?听相声?
“这年月,谁听那一分钱七段的玩意儿?
“评书、梆子,哪样不比相声有意思?”
钱亦文心头暗笑,我要是带着收录机,说啥也得给你录下来,不然都对不起你往后的辉煌岁月。
小胖子拿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撸了撸头发,对钱亦文说道:“外地人,别往前走了,人多看再走丢了。
“就在这眼么前转悠转悠,过过眼瘾得了……”
说完后,小胖子自顾走了。
一边走,嘴里一边叨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我是——”
随着他渐渐远去,声音也被来往鼎沸的嘈杂给吞没了。
钱亦文站在那里,看着小胖子的背影想:怎么就忘了留个联系方式了呢?
是不是到时候把广庭荣心心念念的胱氨酸给他寄两瓶,好好保养一下头发……
不然,以后这发型可就不好打理了……
英子从背后捅了他一下:“你不是老说世道不太平,让我少跟生人说话吗?
“你自己怎么还乱招惹人?”
钱亦文回过神来,转头说道:“我说的是,让你别招惹那些五大三粗的人。
“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啥危险?”
“你咋知道人家十五岁?”英子奇怪地问道。
钱亦文愣了一愣,笑道:“我估摸着,上差下差,也差不了五七八岁的样子。”
英子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个烫着卷发、夹着烟卷的青年。
“照这么说,我说他今年十九岁,估计上差下差也差不了十岁。”
钱亦文看了一眼那个正往酒馆里走的年轻人,心底里暗暗佩服媳妇儿。
她这嘴,怎么咕叽得这么准呢?
这个家境殷实的小伙子,明年还真就二十岁了……
钱亦文嘿嘿一笑:“走!咱去看看,这小胖子说得准不准。
“三庆园要是没拆,到时候咱上他台底下‘吁’他去……”
说罢,拉起一头雾水的英子,汇入了大栅栏的人间烟火之中……
……
翌日。
大春儿老早就来了,坐在大门口的石礅子上,不时看一眼腕上的小钢表。
不知道这钟点人家起来没有,昨天的阴影导致他也没敢冒然敲门。
手里,一套煎饼果子,咬得一地的碎渣子。
“大春儿,屋里来!”门开处,钱亦文朝大春儿招着手。
大春儿听了钱亦文这一嗓子,立马站了起来。
忙三迭四地把剩下的煎饼果子塞进嘴里,大春儿说道:“钱总,我挨这儿挺好……
“还能顺便晒晒日爷儿。”
钱亦文一边抬头看天,一边拿一只手搭上了大春儿的肩膀。
笑笑说道:“晒什么日头爷儿,这不阴天嘛……
“来吧,你嫂子把饭都做好了,你还吃什么煎饼果子?
“跟你说,以后可不许这么见外了哈!”
大春儿愣愣地想:这主儿,一宿觉是睡颠倒了?
这跟昨天那个眉毛都炸了刺儿的是一个人儿吗?
一边往屋里走着,钱亦文一边说道:“大春儿,昨天我跟松井那帮人生气,没影响到你吧?”
“没有没有。”
大春儿嘴扒麻似地说着,心里却在嘀咕着,要是真没影响到,我至于蹲大门外吃煎饼果子吗?
扒麻,也少有人干这活儿了。因动作连贯迅速,故而形容人语速快、回答快,东北人会以“嘴扒麻”来形容……
钱亦文说道:“你看,我就说你不是这小气人,你嫂子还非说你昨天不高兴了。
“这老娘们儿,有的也说,没的也说。”
钱亦文的话,倒把大春儿给整不会了。
这要是不跟着顺下来,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当下,嘿嘿一笑说道:“钱总,我怎么能跟您生气呢?
“是董总她想多了。”
屋里,英子把早餐已经做好了。
厨房里,一口锅里热气腾腾,英子正把几碗白粥摆上桌。
“啪……”一个咸鸭蛋被英子磕在桌上,牢牢坐稳在大春儿的面前,吓了大春儿一跳。
“大春儿,快趁热吃吧。”英子说道,“要是嫌不够口儿,这还有从家里带来的桔梗咸菜。”
大春儿瞅了一眼,眨了几下眼睛:“桔梗拿来腌咸菜?”
英子笑笑说道:“淞江人,都拿着当咸菜吃。
“怕在南边买不着,我们出门就随身带了点儿。
“你尝尝,可好吃了……”
这东西,有甜、咸之分,购买时得先考虑下自己的口味。
大春儿尝了一口:“嗯,味儿不错,就是有点可惜了。
“这可是一块多钱一斤呢!”
钱亦文笑道:“喜欢就多吃点,你管它多少钱干啥?
“咱家那片山,从明年开始,就年年收了。”
大春儿一边喝粥,一边想起了李奶奶的话。
试探着问道:“钱总,李奶奶的房子……”
钱亦文说道:“大春儿,房子的事儿,你就按咱俩定好的,去和李奶奶说吧。
“让李奶奶把办手续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等我从渔圳回来,咱就正式签合同、过户。”
大春儿又问了一句:“那我就先给李奶奶交点定钱?”
钱亦文说道:“行,你就看着办吧。
“你办事儿,我放心!”
大春儿点头答应后,偷瞄了钱亦文一眼:“钱总,那个长头发……员工,怎么办?
“我私下里骂了他几次了,就是不听。
“实在不行,就开了他吧!”
钱亦文不必抬头,就捕捉到了大春儿的尴尬。
私下里……骂……多次……
而且,这语气,怎么听也不像是真要痛下狠手的意思。
想了想,钱亦文说道:“大春儿,其实我也不保守。
“大街上看见再怎么另类的穿着,我都不会感觉奇怪。
“怎么穿戴,那是人家个人的事儿,别人无权干涉。
“就那发型,我要是不天天面对下属、客户,我都有心整一个,甩起来多帅呀。
“而且,就算是有人祼奔,我都能乐呵呵地当行为艺术来欣赏。
“可是咱办事处能对外展示形象的,就那几个人。
“要是个个奇装异服,头发搞得都跟西洋画馆里的艺术家似的,你说外人来得怎么看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