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回家过年
1986年1月30日,农历乙丑年腊月二十一。
今年的雪,格外大。
几场大雪下来,厚达半米的冬衣,掩去了山乡原有的颜色
雪积在路面,被来往车辆压实,成了冰。
光洁如镜的路面,晃得钱亦文的一双大眼睛都不敢全睁开。
一条溜光大道……行走在上面,直打出溜滑儿……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钱亦文两手紧握着方向盘,载着妻儿老小和钱敏红,小心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的道路上,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一不留神,就跑偏了。
纪兰凤一边晃悠着孙女儿,一边问钱亦文:“儿子,咱年货上哪儿买呀?
“在县里买还是回平安?”
“妈,有啥好买的呀?”钱亦文脱口而出。
这是他在今世过的第一个年
前世,身边除了老妈外没别的亲人,可以说他的年,就是给她过的。
母亲去世后,每年除夕,他都过得和平常日子一样。
窗外的烟花,映在茶杯里,并不影响他解析屏幕上的k线……
渐渐的,也就没有了年的概念。
“有啥买的?”纪兰凤陡然间提了一个声调,吓得钱珊小手一抖。
“哟哟哟……”老太太受到的惊吓,并不比孙女儿少。
老太太赶紧俯下身来,摸着孙女儿的脑瓜儿顶,忙三迭四地念叨了好几遍:“摸摸毛儿,吓不着;摸头芯儿,吓一阵儿;摸摸耳,吓一会儿”
等着孙女儿安稳了,纪兰凤又小声教训起来:“还有啥买的
“不买对联、炮仗吗?不买点花生、糖块儿吗?
“不买点冻犁蛋子、花红、冻柿子啥的吗?
“你不买点茶叶,老亲少友来了,你给人家喝豆油啊?”
钱亦文想了想,还真是。
如果在1986年过一个仪式感满满的年,老太太念叨这些,可能还不够。
钱亦文笑着问道:“妈,那你说到底上哪儿买去呢?”
老太太稍加思索,回答道:“要不,就去吉春买吧,地方大些,东西肯定便宜不少”
钱亦文随口应了一声,顺手扭了扭收音机。
“嗞啦嗞啦”几声杂音过后,一首歌谣传了出来:“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句早已失去时效性的歌谣,刺痛了钱亦文的心。
此时,他不禁在心中默默自问:我的腊八,是在哪里过的呢?
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这一天天的,到底在忙些什么?
要不是有工人“善意”地提醒他,说马上就要过小年儿了,他还在奔波。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儿,当地人有过小年就放假回家的习惯。
可是,订单源源不断,生产线绝不能停。
但有些工人却认准了小年就得放假回家的老理儿。
你听这位大姐的话:“发面蒸馒头、买报纸糊棚、打扫屋子、给孩子上街(gāi)买衣裳、置办年货……
“哪样不得点儿时间?依我看哪,进了腊月就该放假!”
另一大姐也附和着:“可不是吗!
“要是真到了小年都不放假,我可就不干了”
这些话传到了钱亦文耳朵里之后,一张大红纸贴到了车间的墙上——
阴历腊月二十二下午三点,准时发放今年的福利,开始放假,正月初六正常上班!
生产线不停,一直到阴历二十八中午结束。
能来加班的,双倍工资!年底的福利,比别人多领二斤豆油,外加十双高弹袜子……
英多公司节日安排
告示一出,着急置办年货的大姐,第一个回来报名了
另一大姐不免好奇:“你家那么多事儿,你咋不回去干去呢?”
大姐嘴一撇,眼角子一吊:“老爷们搁家干啥?
“养汗也没有这么个养法吧?”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临走时,钱亦文把管理上的事儿,都交给了阎春生和孟小波。
孟小波爷俩在老家也没别的亲人,在哪儿都是过。
本来,钱亦文是想让阎春生也一起回去的。
可年轻人这上进心一旦要是激发出来了,挡都挡不住。
说什么也不肯走,说是必须坚持到今年的最后一天。
钱亦文在心中暗暗佩服,就凭二狗子这上进心,他不出息人,那可真是天理不容!
“妈,我觉得咱们还是去平安买年货吧。”路上,钱亦文征求着纪兰凤的意见。
“你看看,刚还说听我的呢,这一转眼就变了。”纪兰凤白了儿子一眼,“那你不是多余问我那一嘴?”
“妈,我小时候买鞭炮、买过年吃的东西,不都是在平安吗?我想再找找感觉”
纪兰凤眨巴了两下眼睛:“找啥感觉?去年不也是在平安买的吗?”
钱亦文专注于路面,没接话。
王秉春那副大蛤蟆镜,遮去了他小半张脸上的悲喜。
英子见钱亦文的神情逐渐黯淡,疑惑地瞄了他一眼。
许是在心里想:去年,过的那叫年吗?
一车人都不说话了,钱多来了一句:“爸,我要尿尿!”
钱亦文一边小心地把车往路边靠,一边骂了一句:“人不大,事儿还他妈不少。”
纪兰凤听了钱多的话,赶紧把怀里的钱珊递到了钱敏红的怀里。
老太太褪下钱多外面的裤子,摸索着钱多棉裤上的那个小窟窿,小心地抻出设备。
然后冲着钱亦文嚷开了:“来,给你,你给他拿绳系上吧!
“说这话,就好像你他妈不尿尿似的。”
“该……”英子捂嘴笑道。
“妈!你别老啥都说,这一车人呢……”钱亦文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方向盘。
纪兰凤看了一眼钱敏红:“一车人咋的?除了我和你媳妇儿,不都姓钱吗?
老太太骂了一句,尤不解恨,又补了一句:“剩下这两个不姓钱的,一个你妈,一个你媳妇……
“你那嘟噜玩意儿,怕谁?”
……
平安镇的一条主街上,已经无法通车了。
每年一进腊月,自发的集市便开始红火起来。
这年月,没有好心的城管,占道经营也没人管。
人人都想把自己卖的那点东西,尽可能地往顾客眼皮子底下送送。
搞得行人都得侧着身子,开车就别想了。
钱亦文老远就把车停了下来,向后座一伸手:“妈,给我一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