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副牛下水
“刘叔,你这下水咋卖的?”钱亦文问道,“我妈牙口不好,这牛肠子、牛肚子要是烀稀烂的,正合适她吃。”
刘忠忽地一下直起腰来,要不是因为自己支书的身份,早就破口大骂了!哪有这么说话的?还“你这下水”……
强忍了忍,刘忠大声说道:“你到底要买啥?不买别在这耽误我工夫。”
“你看你,咋还急眼了呢?”钱亦文的话,不疾不徐。
“你要买,也给你五斤折一斤肉钱,要不要?”
“要了!刘叔,你给我把牛肚子翻了吧。”
钱亦文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当下站直了身子,抻出那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这一下子,倒把刘忠给难住了,身后还有几个人等着他剔完肋巴扇子,买后腿肉呢。
本来他故意先剔肋骨肉,就是想把肋骨上的碎肉憋出去。
钱亦文来了这么一手,把他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我要是给他折腾完这副老肠老肚儿,一手焦黄腥臭的,给人家再去称肉,谁能乐意?
权衡了一下后,气哼哼地说道:“不卖了!自个儿留着吃。”
钱亦文摇了摇头说道:“唉……想当个孝子都当不成,难呐!”
说完了,转身就走。
只是步伐过于沉稳,大有走一步退半步的意思……
身后,刘忠喊了一嗓子:“要不……估个堆儿,你看着出个价儿,回去你自己收拾去吧……”
钱亦文听了,一颗心放了下来。
慢吞吞转身,又满脸不睬地走了回来。
“这玩意儿咋估啊?也不知道翻肠子倒肚(三声)子这活儿我二大爷会不会?”
“有啥难的?长手的就会!”
“刘叔,你出个价儿吧。”
刘忠估量了一下,这一堆破烂东西,收拾利索也出不了多少干净东西,还挺费工。
想了想,刘忠狠了狠心:“给五块钱,你拿走!”
“啥玩意儿?”钱亦文一脸不服气,“刘叔,这点破下水要我五块钱?你这也太黑了吧?
“还得我自己收拾,我帮你干了活,你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工钱吧?”
“那你说多少钱?”
“顶多三块!”钱亦文一边说,一边拿手朝着地上虚空画了一个圈儿。
这个圈儿,可是把整副下水,连同心肝肺都给圈到了里边。
“四块!”刘忠狠狠心,又让了一步。
“刘叔,你要是诚心卖,我再给你添五毛钱,要是不行可就拉倒了……”
钱亦文懒洋洋站起身来,拿起了夹在杖子上的大肚儿瓶子。
刘忠一琢磨,这堆破烂玩意儿,能卖几块是几块吧。
别等到最后卖不出去,还得费劲巴力的自己往外折腾屎尿。
关键是,三弯子媳妇儿最烦肠肚,自己想吃个熘肥肠,都得趁她回娘家才敢做。
“你拿走吧!”
钱亦文的一颗心,这才算彻底放入了盆骨里……
拿着刘忠找回的带血的六块五毛钱,钱亦文又朝牛棚看了两眼。
小声嘟嚷了一句:“六块五,还够买两回的……”
“你说啥玩意儿?”刘忠瞪起了眼睛,这不是盼着我的牛死光吗?
“没事儿没事儿,我说‘我得赶紧回去了’……”
大肚瓶子也忘了拿,钱亦文把破麻袋片子四角一兜提起来就走,虽然吃力,但也得第一时间拎出这院子,这样心里才踏实。
刚出院门,正把下水放下来歇气儿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三弯子和王胜利!
不是冤家,不聚头……
“哟,一文钱,今儿咋有空来我家串门了呢?进去再坐会儿?”三弯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不啦,还得回家翻肠倒肚儿去呢。”钱亦文扫了王胜利一眼。
想当年……
算了,眼下有比“想当年”更重要的事儿,还是不要想当年了。
三弯子瞄了一眼那堆下水,躲了躲身子:“咋不买点肉呢?这玩意儿腥臊恶臭的,咋能吃得下去?我儿子都不吃……”
“哪有那闲钱吃肉啊,能吃上一口下水,就不错了。”钱亦文一边应付着,一边在心里暗骂。
王胜利一只油亮的公文包夹进腋窝下,一只手捂住了口鼻,向后退了两步。
钱亦文心想,再退一步……再退一步……后边就他妈是壕沟了。
一边想,一边拎着这包散发着浓烈气味儿的下水,又往那边挪了挪。
三弯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今天一趟就卖了小三百块钱,还说没钱?跟我哭那穷儿干啥?我又不借你的。”
“呀,三弯子,那是二百六十九,哪有小三百?”
“四舍五入嘛……四舍五入……”
“三弯子,你这数学是体育老师他姥姥教的呀?光听说六厘钱可以入成一分,还头回听说六十可以入成一百的呢。照你这么说,那一亿六千九百万,是不是能说成两亿了?”
王胜利听了,一脸鄙夷地看了钱亦文一眼。
好大的口气!亿?这是你那个层面上的量级单位吗?
当下,又向后退了两步。
春末夏初之际,刚解冻没多久,土暄。
他退这两步,正蹬到壕沟帮子上,一下子就出溜下去了。
几个360度大回旋,转得像跳蒙古舞一样,也没能救得了他……
破马张飞地踩着沟底的烂泥,一屁股就礅在了杖根子上。
这个,一看就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夹得好的杖子,就像是艺术品一样……
胳肢窝下的公文包,也被踩进了烂泥里……
钱亦文强忍着笑,又兜起了麻袋四角。
直起了身子后,正色对三弯子说道:“三弯子,领导干部掉阴沟里了,你倒是搭把手啊!
“你这人民群众,当得可是不及格呀!”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钱亦文说完后吃力地提起破麻袋,弓着腰往家里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英子。
饭都做好了,纪兰凤还不见钱亦文回来,忍不住时时向大门外张望。
打个酒,能用这么长时间?找烧锅现烧去了?
安慰了自己半天,心里还是不落底儿,生怕儿子又让牌友给勾走了,于是就让英子出来看看。
“这是啥玩意儿啊?”英子离老远问道。
钱亦文放下手里拎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蹲在了地上。
缓了口气后,对英子说道:“先别问了!快回去叫四叔来,我整不动了……”
“我跟你抬吧。”
钱亦文一边摆手,一边喘着粗气:“你……你不行,快回去叫四叔来。”
英子还没看见是啥,就急忙磨身往回去。
“买这玩意儿干啥?”看着屋地上堆的一堆心肝肠肚,纪兰凤皱起了眉头。
二大爷在炕沿儿上一磕烟袋锅子:“你小子这又是给我找活儿干呢……”
二大爷儿会点杀猪手艺,翻肠倒肚的活儿他在行。
钱亦文谁也没搭理,拿手轻轻捏了捏牛肝上的胆囊,点了点头。
“二大爷,把门挂上……”
“四叔,拿剪子……”
“媳妇儿,找点干净棉花……还有大码针……”
“四婶,打两盆清水来……再拿一个二大碗……”
一连串的发号施令,把大家都给整懵了。
这是咋的了?
饭菜都端上来了,还整这玩意儿干啥?
不怕放一屋子臭味儿,吃不下饭?
但,就像四叔说的那样,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让干啥,就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