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窗棂狭窄，天光只能照亮半间屋子，可以看见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上下浮动。

    换药的时候，方谧仔细检查骨折的恢复情况，不需要再上夹板，走路慢一点就行。

    “阿政，这几天闷坏了吧，可以出去走一走。”

    公孙政眸光一黯：“不去，反正也走不出这个院子，除非是赴宫宴。”

    “你得晒太阳。”

    方谧怀疑——这孩子经常情绪低落，是不见天光导致的。每天获得充足的自然光，能够改善一个人的情绪和睡眠质量。

    公孙政别过头，不理人。

    方谧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现在去院子里，在阳光下站一会儿。今晚就带你逛集市，玩个痛快，我有办法避开守卫。”

    公孙政睁大眼睛，盯着方谧看了良久，狐疑道：“真的？”

    方谧一本正经：“骗人是小狗。”

    往日死气沉沉的小院，今天完全换了一种氛围。

    赵二娘领着仆妇、侍女，在花圃前的空地上碾药。

    她昨天试用过七白膏，体验相当好。直接托人买齐药材，开始炮制药膏。她是邯郸富家女，哪怕被困在质子府，也依然有族人帮衬着。可惜族人有钱无势，护不住她。只能帮忙跑跑腿，捎带一些东西。

    方谧有问必答，全程技术指导。

    公孙政虽然没吭声，也被赵二娘积极乐观的情绪感染，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驱之不散的阴郁，忽然就少了几分。阳光晒在脸上的那种热度，仿佛能直达心底。他的生活，似乎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手工制药，是体力活。女士们看起来都有些劳累，却干劲十足。临近吃饭的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准备食物。

    方谧好人做到底，拎着两条草鱼进了灶房。

    先用七十度左右的水把鱼鳞烫一下，再处理干净，鱼肉切片，冷水浸泡十分钟，飘去血沫。用胡椒粉、黄酒、葱丝、姜片、食盐腌上。

    浸泡鱼片的时候，方谧顺手摘菜洗菜。

    他看灶台旁边放着一桶豆浆，就从空间家园的药坊中取出适量的石膏粉，将豆浆点成豆花。再捞出一半的豆花，压制成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

    据说，汉朝有位王爷，重金招纳方士，请他们炼丹，结果炼出了豆腐。虽然仙丹没炼成，但王爷和各位方士积极著述，写成《淮南子》一书，以道家为主，博采百家，堪称“杂家”著作。

    方谧：既然同为方士，必须点块豆腐，向前辈致敬。

    压好豆腐，他取一只大陶碗，打入鸡蛋清，加豆粉、香料调制成糊。倒入腌好的鱼片，抓匀。

    最后，弄一大盆葱花鸡蛋煎饼糊，备用。

    接下来，考验技术的时刻到了。方谧添柴加火，三个炉灶一同使用。第一个炉灶炖鱼头豆腐汤。第二个炉灶起锅，倒入动物油脂融化，此处稍许有点小遗憾。这年头，植物油竟然还没有普及。

    融化的温油，加豆酱、花椒、姜片、葱白、芝麻、辣椒面爆香，鱼骨下锅煎一下。煎鱼骨的同时，第三个炉灶开始摊煎饼。

    狗鼻子最灵，第一个被吸引，钻进灶房，乖巧地蹲在方谧的脚边。还不时地摇一摇尾巴，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方谧。方谧做贼似的，故意掉落一小块煎饼，被狗子一口吞掉。

    很快，认真制药的赵二娘闻到香味，猛然感觉肚子很饿。她挑起竹帘，朝灶房中看了一眼。被美食勾着，越走越近，成为第二个观众。

    赵二娘不仅围观，还要诉苦：“好香啊，先生真是好手艺。今天早上，我做的蚕蛹，阿政死活都不肯尝一口，他还说绝不吃虫子。”

    蚕蛹的营养成分，很适合鸡胸的小孩吃。

    方谧：“蚕蛹还在吗？拿过来加工一下。”

    鱼骨煎三至五分钟，加入热水、白胡椒。快要沸腾之前，下入鱼片，开锅加豆花，最后，放入蔬菜。三十秒后，豆花鱼出锅。

    方谧口述步骤，指导赵二娘调制粉糊。为了彻底裹住蚕蛹，让赵政认不出来。蚕蛹先挂一层蛋清，再裹一层粉糊，最后滚一层莜麦碎，直接下油锅炸至金黄，控油捞出。

    赵二娘品尝炸蚕蛹，外脆里酥，满口生香。一时忍不住，又吃一只。

    最后一张煎饼出锅，方谧随手用萝卜雕了一朵牡丹花，点缀漆盘。

    这时，公孙政慢慢地走进来，发现母亲正站在灶台边上，偷吃东西。爱犬卖力地摇着尾巴，讨好方谧。

    母亲和爱犬如此没脸没皮的行为，让他深感羞愧，他不能对母亲不敬，于是严肃地命令狗子：“小黑，出来！”

    小黑狗没反应，脖子伸得老长，极力嗅着食物的香气。

    公孙政拽了拽狗子，狗子居然耍赖，小爪子紧紧地扒着地面，坚决不走。

    小主人的冷峻，和宠物的蠢萌，形成鲜明对比。

    方谧勾起唇角，揭开锅盖瞥了一眼，鱼头豆腐汤已经变得鲜香浓郁，呈现出奶白的颜色。

    “火候刚好，开饭吧。”

    他端起装煎饼的漆盘，先行一步。

    赵二娘早已迫不及待，也不唤仆妇，直接亲自动手，取来铜盆和陶蛊。盛了满满一盆豆花鱼，一蛊鱼头豆腐汤。

    子曰“食不言”。

    所以，当绝不吃虫的公孙政，一个人吃掉一盘炸蚕蛹的时候，方谧保持沉默，隔着两张食案，和赵二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公孙政一向不喜欢吃鱼，直到那不知名的美食和煎饼都吃完，他才夹起半片豆花鱼，犹犹豫豫地送入口中，麻辣辛香嫩，十足过瘾，险些把舌头都吞下去。他尝一口鱼汤，滋味极其鲜美。方谧烹饪的，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珍馐佳肴。

    尤其是那种叫作“豆腐”的东西，吸饱了汤汁，软嫩鲜香。估计赵王都没吃过。

    其实，按照方谧的饮食习惯，这道豆花鱼的辣味还欠缺一些。没办法，他只有少量辣椒面，没有小米椒、朝天椒。辣椒籽才刚种下去，大约要三个月才能收获。

    傍晚，公孙政对赵二娘说，他想早点睡。赵二娘信以为真，各自回房。

    公孙政关紧门窗，转头看向方谧，小声问：“先生的功夫怎么样？有把握不惊动守卫，带一个人飞檐走壁吗？”

    事实上，假如方谧愿意，他确实有本事利用人类的视觉盲点，带着这个小家伙翻墙。然而很可惜，他缺乏冒险精神。尤其是不必要的危险，犯不着。人生在世，该勇敢的时候无须迟疑，该平淡的时候也不必找刺激。

    他递给公孙政一块黑布：“阿政，你把眼睛蒙上，不准偷看。我让你解开蒙眼布的时候，你才能看。”

    公孙政踟躇了一下，终究是无法抗拒出去玩的诱惑。自觉地将眼睛蒙上。

    方谧怕这孩子偷窥，干脆扯下半边帷幕，盖在他头上。直接把他丢进空间家园，交给有苏青雪暂时照看一下。

    然后，方谧大摇大摆、坦坦荡荡，经过搜身，从侧门离开。

    他路过成衣铺，考虑到公孙政是一个被禁足的人，不宜暴露身份。就买了两套小孩子的衣裳，预备着去集市之前，先给公孙政乔装改扮一番。

    方谧只说要七八岁孩子的服饰，掌柜的将他引上二楼，指着左侧的一排衣裳，让他挑，他随手指了浅黄色的曲裾，和雨过天青色的曲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