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婚
刘轩咬紧了牙,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好,贴着肉塞到胸口。
至于那本《逍遥游》,他顾不上了,直接跟棉衣裹在一处,丢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素问,你一定要等我!”他趴在雪地上,往城墙的方向爬去。
风雪刮得更大了,棉絮状的雪花飘落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将他变成了一个雪人。
头上衣服上,早就盖上厚厚的一层雪,就算城墙上的士兵往这边看,也不会发现,这里趴着一个人。
雪花染白了刘轩的眉毛,再扑簌簌落下来,一开始还被他脸上的温度化作水,渐渐的,他的脸就跟雪一个温度了。
他的牙齿给冻得咯吱咯吱响,手脚冰凉僵硬,他觉得自己的体温在极速流失。
离城墙还要一半的距离,只要再坚持一下……
他继续往前爬,就像是灵魂拖着一具笨重的尸体,很快,他就觉得身体不是那么冷了,反倒隐隐有些发热。
他眨了眨眼睛,将睫毛上的雪花抖落,他知道这种情况很不妙,低体温症往往是死亡的先兆。
看了眼前面的路,没有多远了,他干脆直接站起来,快步跑过去,一头撞在墙根下,滑倒在地。
但是他还不能坐下来休息,他还要进城,去阻止袁素问寻死。
万幸地是,虽然城门已经关了,但是他还记得那个狗洞——袁素问给青衣传递消息的狗洞。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狗洞应该有半米高,他钻过去应该挺容易的,但是当他顺着墙根摸到那里时,就很失望了。
看起来太小了,而他的身量又那么高大。他试图钻过去的时候,宽阔的肩膀牢牢地给卡在外面,根本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想起来武侠世界里有名的“缩骨功”,可惜他不会。
不过最终刘轩还是依靠蛮力把自己宽大结实的身体从狭小的狗洞里塞了进去,代价就是肩膀两边的皮肉全部被冷硬的石墙刮了下来,鲜血淋漓。
好在气候够冷,他在伤口上敷了一层薄雪,勉强做了个冷敷,再扯开手上早被刮烂的衣袖,胡乱包扎了一下,就急匆匆地顺着墙根跑。
他要先去找红芍,既然剧情里袁素问是跟红芍一起去给萧平益献艺,那么他现在肯定在红芍那里!
路上还很不幸地碰到了几个巡逻的“城管”,他只能闭着眼睛往街边的排水沟里跳。
遥想当初,他还笑人家萧宰相。现在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也泡在排水沟里了。
本来身上就落满了雪花,再往冷水了一泡,那滋味……真的是酸爽得不要不要的!
等巡逻的人一走,他从水沟里爬出来,整个人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沾了水的衣服给冷风一吹,就给冻住了,硬邦邦的,刮得肉疼。
好在宵禁一般只针对主街巡查,溜进小巷小路也就不用怕会遇上“城管”被抓走了。
到了红芍门前,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嘴唇冻得青紫,哆嗦了好久,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模样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头发沾着污水,结成一团一团的,随意披散在肩头。
衣服破破烂烂的,白净的中衣变成了黑色,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像一个叫花子,就是手里少了个讨饭的家伙。
敲开门,小厮直接丢了两个铜板在他手里,一脸嫌弃,“去去,别挡咱家门前,晦气!”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刘轩知道如果袁素问真的打算在今晚动手,那他肯定是来晚了,但是——
万一呢?他存着侥幸。
“我不是讨饭的,我是红芍姑娘的朋友,你让我进去——”
他话没说完,小厮就哈哈大笑起来,“就你?红芍姑娘的朋友?我告诉你,红芍姑娘朋友是很多,但就是没你这样穷酸的!也许你以前是姑娘的恩客,但是没有了银子,你就不是了!”
他大笑,一边笑,一边把门缓缓关上,刘轩一脚卡进门缝里,“我有钱!”
他摸了摸身上,该死,他把衣服全脱了,银子也丢了。
“你就告诉我红芍姑娘在不在家?要是在的话,替我传句话,就说太安街姓刘的来找她。”
太安街的宅子是她跟素问一起定的,他这样说,红芍肯定猜得到是他。
“实话告诉你,红芍姑娘不在,她呀,陪贵客去了,你就别想了!”
好像晴天里劈下一道惊雷,震得刘轩两耳发蒙。
“陪贵客……”肯定是去宰相府了,一切都完了,来不及了!
刘轩彻底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上,两眼发红,却干涩得很,流不出眼泪来,只能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啊——”
小厮看他这副失魂落魄地样子,还以为是因为红芍伤心呢,摇了摇头,故作老成地叹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何苦把钱全花这里,落得个——”
他抓耳牢骚,想出句俗话:“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轩看向眼前的雪,哑声道:“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嘿!你赶紧走啊,别挡咱家门前,叫妈妈知道了,又要说我做事不尽心了,那该死的老虔婆!”
“砰!”门重重地在身后关上,彻底没了生息。
天开始亮了,报晓鼓的鼓声响起,一声声传遍京师。
刘轩靠坐在台阶下,几乎感觉不到冷意了,只觉得有些热,有个人影站在自己面前,模模糊糊地,冲自己笑。
“素问……”
“哎呀,这花子穿这点衣裳会冻死的吧!”一个慈善的妇人拿了件棉袄披在刘轩身上。
“我家就在对面,卖炊饼的,你要不要吃个炊饼?”妇人见他只是睁着眼睛,并不说话,“怕不是个傻的。”
但还是回家拿了两个热乎乎的炊饼塞到刘轩手里。
果然古代还是民风淳朴的,这妇人多心善啊。
刘轩咬着炊饼,含糊说:“谢谢,谢谢……”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混着饼一起吃进了嘴里。
她不只是给了他两张炊饼,而是救了他一条命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莫名其妙穿到书里,父母朋友家人全都没有了,要不是他性格还算开朗乐观,早就自闭了。
而且他主角的身份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会为他带来无尽的灾难与追杀。
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菟丝花,可偏偏是他给予他的无条件的爱意,还有帮助,陪着他上战场,救他性命。
天知道他看着那些战场厮杀的残酷场面有多恐惧,腿肚子都在发抖。
可是就是因为有菟丝花在啊,所以他还能坚持。
坚持在这片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在没有刀光剑影却比有刀光剑影的江湖更为恐怖的朝堂活下去。
菟丝花是他心里唯一的支柱。
但是现在,支柱倒塌了,他真的还有可能活下去吗?
他能逃得过原文中被反派追杀,无奈自尽的结局吗?
刘轩啃完了最后一口饼,心里并没有答案,但是——
管他呢,能活一日是一日!
而且,袁素问也不一定就死了,如果他这时候杀了萧平益,为什么剧情里还有萧平益三个月后的罢官辞职一事?
还是说,因为他取代了原主,像是蝴蝶扇动了翅膀,把一切都改变了?
既然剧情可以改变,那为什么死亡的命运不能改变?
刘轩心里有了点自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站起来,举起手正想比个耶——
结果起来的太急,腿脚都是僵硬的,一个踉跄,就倒栽葱一般,一头往台阶下面倒了下去。
好在古代是黄土地,还铺着一层雪,不然他肯定得磕出脑震荡!
有马车过来了,车轮压在雪面上,发出一阵松脆的声响。
“哈哈哈,大哥,你瞧这个花子,怕不是个傻的吧!”一道清脆的笑声从马车上传过来。
这人肯定是目睹了他摔倒的过程,才会笑得厉害!刘轩恨恨地想。
他也不急着爬起来了,直接坐在地上,伸手捏了捏僵硬的腿脚,仰着头往车上看。
很明显,这马车就是停在红芍家前的。
两个相貌很相似的男人坐在车辕上,身形如出一辙的瘦削高挑。
狭长的脸形,一个的弧线柔和些,眼睛颜色很浅,灰色的,鼻梁挺直,嘴唇颜色有点深。
那个笑他的看起来性格要活泼些,不笑的要冷漠些,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手边拿着一把长刀。
两人从车上跳下来,站立的身姿十分挺拔,这样冷的天气他们却穿得很单薄,短打装扮,脚上是一双长靴。
刘轩微微呼出一口冷气,正搓揉冻得发红的手指,就见那个活泼些的男人走过来,一脚踹他身上,“傻子,滚远点,别挡我家大人的道!”
“靠!”他敢肯定这人是个会武的,那一脚看着轻,落在他身上,骨头都要给他踢断了!
刘轩自觉惹不起,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车夫摆上凳子,恭敬地扶车上的人下来。
先伸出来的是一个纤细白皙的手,套着只碧绿的镯子,露出一截红色的袖子,边上绣着金色的云纹。
车帘被完全掀开,露出一张漂亮艳丽的脸来。
刘轩呼吸停滞了,他直愣愣地站起来,禁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被刚才踢他的那人一剑挡在身前,“想死啊!”
那人笑着跟旁边的人说:“哥,你瞧这花子,还知道看美女呢,眼睛都直了!”
刘轩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直直地盯着那红衣姑娘,她显然也注意到他了,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刘轩赶紧把自己的头发扒拉开,抹了抹脸,她立刻明白了,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又立刻恢复了。
她快步走到刘轩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小林,这花子这么可怜,你就别拿剑指着他了。”
那人才收了手里的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把个头高高抬起,“女人就是麻烦!”
红芍立刻将银子塞到他手里,说:“这是宰相大人的车架,你别站这,叫宰相大人看见该生气,他一生气就要砍人脑袋!你赶紧拿这银子去后面买碗粥喝,填填肚子吧。”
刘轩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说如果萧平益认出他,他肯定会被砍脑袋的,先不要站这里,而是去后门找她。
刘轩却不肯走,他一定要亲眼看到袁素问,他才能安心。
马车上又下来个人,正是萧平益!他站在车前,十分殷勤地伸出手去,扶车里的人下来。
刘轩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见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萧平益那猪爪子一样肥厚的手掌心,然后是叮当作响珠钗步摇晃出来,柔亮的发髻,纤长如天鹅般的优美脖颈……
那人直起了身,抬头向刘轩看过来,他不是在看刘轩,是在看红芍。
即使刘轩曾无数次为袁素问女装打扮而心动,却都比不上这一次来得猛烈。
山河崩塌,日月陨落,都及不上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震撼。
他从来都没有见袁素问这么盛装打扮过,他一直是恬静素雅的。
可是现在,他却装扮得妩媚动人。
一双美目,眼角微挑,顾盼间全是风情;两瓣红唇,肌肤如玉,两靥染着胭脂,艳丽多姿。
身上是一袭浅粉色的琵琶袖上衣,下面是条明黄色的百褶裙子,用银丝绣着繁复的暗纹,外面披着一件狐狸毛暗青色披风,体态修长而夭艳。
刘轩只觉他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动人心魄!
可是现在这个风情万种的人让他觉得惊艳,也让他觉得陌生。
他这一切装扮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萧平益!
刘轩当然知道她想做什么。
美人计,呵,美人计。
袁素问一开始还疑惑红芍为什么跟个花子说话,当他看到那人的脸时,顿时惊住了,随之而来的是羞涩、惊慌、恐惧等种种复杂情绪。
萧平益搂住他的腰,凑近了说:“姑娘瞧什么呢?”
袁素问立刻侧过身子,挡住他看向刘轩的视线,“大人,咱们快些进去吧,这样冷的天,我手都凉了。”
萧平益立刻握住他的手,“好好,赶紧进去吧!咱们还要洞房呢,可不要耽搁了。”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两个持剑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平益身后。
刘轩静默地看着袁素问的背影,好几次,他都在想,要是袁素问回头看他一眼,他就算是死,也要冲上去把他从萧平益手里抢过来。
可惜没有,他没有回头。
红芍不敢耽搁,也丢下他跟了上去。
刘轩落魄地转到宅子的后门,等了一会,红芍就过来给他开了门。
她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说:“刘将军,你赶紧走吧,城里危险,要是叫萧大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就活不成了!”
“他想做什么?我要见他,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答应!”刘轩很想把这话说的有气势点,可惜他嗓子哑了,声音十分难听!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折腾了一夜,他身子又不是铁做的,不垮才有鬼。
红芍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劝不了他。他假扮青楼女子,想让萧平益梳笼他,在洞房的时候,总是要喝交杯酒的,那时候,萧平益肯定不会拒绝他……”
刘轩红了眼眶,捏紧了拳头,“我去跟他说,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红芍点了点头,“你跟我进来,我找机会让他来见你……你的话,他或许会听。”
刘轩跟着红芍进到一个房间,屋里一片清冷,他呆愣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劝得动袁素问。
很快,就有人推开了门,刘轩激动地站起来,却看到他戴着帷帽,并不露脸。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
“素……灵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沙哑,“你一定要跟萧平益洞房成亲?”
袁素问并不看他,微微低着头,声音清冷,“是,就当是我对不住你好了,你恨我也行怨我也罢,我都受着。”
刘轩向前走了两步,喉结微微滑动,“如果我不答应呢?我不想你这么做,你会听我的话吗?”
隔着面纱,刘轩看不清袁素问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犹豫了,他没有立刻拒绝。
刘轩又向他走近了一点,现在他们隔得很近,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
刘轩抬手想要碰一碰他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脏污地很,就沮丧地放下了。
袁素问猛地退开两步,转过了身子,不再看他,“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刘轩很固执。
袁素问却冷笑了一声,“刘轩,是你害死袁伯父,是你害死了袁家,你还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你给我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刘轩心里很难受,但不是因为袁素问的话太难听。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袁素问这样说就是想赶他走,想护他周全。
他那么痴情的一个人,宁愿让心上人恨自己,也要说这样一番言不由衷的话……此刻他的心,应该比他更痛才对。
“我知道,灵枢她欠你一场婚礼,一次恩爱,还有一句白头偕老的承诺。”
“对不起,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没能给你。”
袁素问说错了,这一切的一切,不是他给不了刘轩,而是刘轩给不了他。
原主做不到事情,他刘轩来做!
原主珍惜不了的人,他刘轩来珍惜!
“我不走,除非……”刘轩单膝跪地,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你答应嫁给我!”
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很丑很难看,浑身都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
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谁会答应这样一场毫无诚意的求婚。
然而,他的素问,又怎么会介意这些。
袁素问身子一颤,又退了半步,他不再冷笑,甚至声音都开始发抖,“你要娶我?你可知道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轩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