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吃完团年饭,到了派压岁红包的环节。
徐骢之徐毓之两兄妹捏着红包,估摸着厚度,嘴角都快笑裂了,颇为无耻地把两小屁孩挤开,殷勤围着各位长辈转,仿佛醉酒癫狂花花蝴蝶。
徐锐之立在一旁,对这两兄妹的卖笑行为非常不耻,袖子被人扯了下,他回过头,原来是奶奶。
沈晚意将手上捏着的红包塞给徐锐之,他忙推拒,“奶奶,不用了,我都三十好几了。”
“拿着拿着,没结婚都是孩子,孩子过年就得收压岁红包!你啊,好好争取今年结婚,拥有派红包的资格!”
徐锐之望着手中那个格外厚实的红包,心中五味杂陈,他辜负了奶奶的期望。
“啪!嘣!”夜空中炸开大朵大朵的礼花,徇烂多姿。
弟弟妹妹们挤过来将徐锐之推开,凑到窗口上去看,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他退到角落去,静静望着属于他们的热闹,再次想起上次相见的景像。
真可笑,他忍了这么多年,为何那时候突然就忍不了了呢?
竟然妄图追上去,将她留住。
即便留住她,他又能如何?
“锐之你跟我来。”父亲徐钟卿站在偏厅门口招呼徐锐之,面上神情冷肃,看不出一丝过年的喜庆。
他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书房,望着父亲落坐太师椅,“父亲,有什么事吗?”
徐钟卿双眸沉沉,盯着徐锐之,沉默不语。
二人目光胶着,仿佛绷了一根弦,一触即发。
良久,徐钟卿颔首示意儿子坐下,斟了一杯茶,推到他前面,“锐之,陆家叔叔明天请我喝茶,你也来吧。”
“父亲,您跟陆叔叔老友相聚,我在不方便。”徐锐之推拒。
“噔!”
徐钟卿放下紫砂壶,与檀木家具相触碰,发出轻微的响声,“不碍事,趁我退休之前带你认识认识官场上的朋友。”
“锐之咱们徐家向来军政两条腿走路,我还有几年就要退居二线了,想再退下来之前把你退出去,你是徐家的长孙,理应担起这个责任。”
“父亲,我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事业,就算不从政也不堕徐家的门面。”
“计算机行业算什么事业?我当初就不应该任你报读计算机专业,不是游戏就是短视频,让少年人上瘾沉迷,无心学习,浪费大好年华!要我说,最坏的就是这些奸商!”
徐锐之叹了口气,视线低垂,对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早已麻木。
以前还因为父亲的固执和不理解而愤怒,言语上也会抗争,但自从迈入三十岁台阶之后,他突然就平和下来,仿佛三十岁这个年龄是一刀切的分水岭。
平和不是放弃,是他与自己和解,接受不被人理解和认同的事实。
父亲总是固执地带着偏见去看待新生的东西,从来不肯客观评价,更别说深入接触了,□□武断得可笑。
或许每个人到老了都会犯这样的错吧,思想上深深刻着那个时代印记,固化的思维方式做事方法在新时代的冲击,想得格格不入,所以潜意识里或多或少带着自己即将被淘汰的危机感,以致采取对抗的方式来贬低所有新生事物。
见儿子沉默,徐钟卿缓了缓,放软了口气,“明天陆叔叔的女儿陆安宁也会一同过来,你和她不是同学吗?也趁此机会好好聊聊吧。”
闻言,徐锐之抬眼与父亲对视,在年夜饭餐桌上被当众催婚时,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了。
随着年岁渐长,父母的逼迫越发明显,从前还可以用拼事业做借口,现在连他自己都不信了,更何况是他们?
父母一年年老去,最大的心愿就是抱上孙子,颐养天年,他身为徐家大房的独苗,无论如何都得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他清醒,清楚,清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与面目模糊的女子携手共度一生,这是他一眼望到尽头的人生。
可是他的心中始终残存一丝卑微又可笑的念想,万一呢?
真的有万一呢?
如果上天让他得偿所愿,那人从梦里走到他身边呢?
理智与情感在拉扯,谁都无法战胜谁,踌躇着,彷徨着,竟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父亲,我跟陆安宁不合适……”
“啪!”徐钟卿一拍桌子,强势打断了他未完的话,“没有相处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明天你必须给我去!”
“父亲,您为何一定要替我安排我的人生呢?我很感激您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这真不是我想要的,我的路我自己走,好坏自己承担。”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你看看你的堂弟,一切都听父母的安排,从军娶妻生子,现在哪里过得不好?你再看看你自己,只会忤逆我!事业?没见你拼出什么火花!家庭?这么多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有够失败的,还长孙呢,我都替你丢脸!”
徐锐之面无表情,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再多呆一会怕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最后又只能不欢而散。
“站住!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她?”
一而再再而三被挑战权威,徐钟卿怒火中烧,一时嘴快,终于撕破了彼此之间粉饰多年的隔阂。
这么多年了,那个‘她’始终横亘中间,他们心知肚明,却又默契不提,维持父子之间摇摇欲坠的虚伪平和。
直到今天,故人重提。
徐锐之闭上眼睛,静默许久,“父亲,我没有。”
“有没有不用告诉我,问问你的心罢!”
徐钟卿何尝不后悔,悔不该提起那个人,但仍旧嘴硬着维护身为父亲至高无上的权威,“当年我就跟你说,若被我发现你跟她还有纠葛,我会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我说到做到,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我跟她此生再无可能,父亲,您不必担忧。我会娶妻生子,我会去见陆安宁……您安心吧。”
挣扎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愿妥协,为着心中那点卑微的执念。
他看了这么多年,从彷徨的幼儿一步步蜕变成现今自信独立的女孩,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啊,为什么就不能够站在她身边呢?
他努力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的事,固执地走到现在,却始终不能如愿。
他早该知晓的,在他知道父亲曾经做过的事那天起,他从此失去了靠近她的资格。
所以他放她离开,死守没有她的海城,走不出来,也不愿走出来。
直到爷爷去世,让他再次直面父母老去、死亡的事,纵然他尚有岁月可蹉跎,父母终究等不起,他妥协了。
该放手了,早在当年那个寒冷的夜晚……
儿子懂事退让,徐钟卿点点头,颇为满意,脸上的肃怒有所松动,状似不经意揭过这茬,低头整理案几上的棋盒,“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去吧,叫你二叔进来,我跟他下两盘棋。”
徐锐之应是,走出去,拉上门,再一次掩饰彼此之间的溃痈。
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决裂不可避免,端看迟早而已,他隐约感知到这一点,他知道父亲也未必没有察觉。
得过且过罢了,世人大多如此,他是俗人,未能幸免。
翌日,大年初一,别人忙着招呼亲戚,徐锐之忙着相亲,相的还是他多年的老同学的陆安宁。
被赶到会所空中花园的二人望着眼前几朵焉了吧唧的大头水仙,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陆安宁瞄了几下徐锐之,脸上泛着粉色的红晕,心头仿佛也盛开了朵朵桃花,“锐之,你现在还留在海城吗?”
徐锐之回过神来,瞥了一眼陆安宁,冷淡点头,“是。”
“挺好的,当初大学毕业我就回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母校看过呢。”
陆家与徐家是世交,陆安宁和徐锐之同一个大院长大,后来徐家搬离军区大院,但二人依旧上同一所学校,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一块读书。
提起过往,徐锐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露出了浅淡笑纹,仿佛陷入了美好的记忆中,“学校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特别是秋天的时候,满园都是金色的枫叶……”
见陆安宁诧异望着自己,徐锐之顿了一下,敛了笑意,“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啊,到时候我去海城,你也得尽地主之谊哦。”
徐锐之望着这个面目模糊的同学,尽管他们自小认识,但他对她实在没什么印象,貌似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换一张脸,实在很难记住。
在今天之前,在他的定位里她是个毕业后就相忘江湖的路人甲乙丙,今天之后,她是他的第一位相亲对象,如果聊得不错,或许还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是个可怜人,她也未必幸运,何必迁怒?
“可以,举手之劳而已。”
室内的徐钟卿和陆绍生透过落地玻璃,望着花园里相谈甚欢的两小二,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老徐啊,我就说老同学知根知底,话题多,你瞧瞧,多般配!”
陆绍生十分满意徐锐之这个准女婿,外形俊朗,努力上进,事业有成,与那些酒囊饭袋的富二代完全不同!
徐钟卿喝了口茶,畅怀大笑,“哈哈,绍生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早点听你的,可能现在小孩都能满地跑了。”
徐钟卿他自己的婚事曾经被家族反对,他努力抗争了许久才娶了沈晚意进门,所以在儿子的婚事上他向来主张不插手,让他自己自由选择。
但是这么多年了,儿子一直没有动静,似乎仍旧不能忘怀那个人,他才迫不得已出手。
未必是坏事,或许还能一举三得。
一来解决了徐家大房的香火续存;
二来徐陆两家联姻,对彼此都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陆家虽不及徐家底蕴深厚,但目前在军区的发展势头还算蓬勃,锐之能有这种的妻族做背景,以后的从政之路将会顺畅许多;
三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世俗的烟火缭绕,儿子或许能忘记那个人吧。
他们徐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二人的想象很美好,谁也预料不到当天约会途中,徐锐之会连夜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