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岑枳早上往贺知野身边坐的时候,党夏都快吓死了。
都说凶宅不好卖,凶校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招生。
没想到贺大佬还挺平静的,非但没有让新同学血溅当场,俩人还安安稳稳坐了两节课同桌。
可以说是浅崩了一下人设。
现在听岑枳这么说,党夏也觉得似乎说得通了。
党夏干脆把糊在眼皮上的那团棕咖色抹开,伪装成烟熏妆,收好东西,转头看向岑枳。
少女杏眼乌黑澄澈,眸子里没有丝毫杂念。
这说明什么?说明——
“看来只要不觊觎大佬的肉体,”党夏顿悟地拍拍她肩,“都能好好活下去。”
岑枳看着她一言难尽的眼妆,身体绷紧。
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肢体接触让她困扰,还是党夏难以理解的话让她迷茫。
她觊觎贺知野的肉体,做什么?
除了脑部结构天生与常人有异,她身体健康活得很好,对贺知野的肢体器官,绝对没有任何企图……
(14)班教室。
马嘉悦第三次拧过身子,盯着后排空位和贺知野嘀咕:“阿野,你说岑枳怎么还没回来?早知道就不着急回教室了,听听她后来又说了什么。”
本来抄兜靠住椅背,耷着眼皮目视化学书的贺知野闻言,睫毛愈往下压了下。
没入眼的文字更被压扁了半寸。
被(9)班男生拉去打了会儿篮球的杨垚,边扯着短袖校服衣领扇风,边皱了皱眼睛嫌弃道:“马嘉悦你他妈到底行不行啊?女生墙角你都听?”
“呵,”马嘉悦冷笑一声,转头看他,挑衅道,“我爸爸也听了,你有什么高见?”
杨垚手一顿,又立马续上,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说:“那肯定是你尿频尿急尿不尽,阿野没办法,只能干站着等你被迫听见的呗。”
“……我、操、你大爷的杨三土你说谁呢!你才阳痿早泄!!”为了男人的尊严,马嘉悦抄起化学书就要干他。
虽然不知道马嘉悦怎么从尿频尿急联想到阳痿早泄的,杨垚还是很配合地一脸惊讶和惋惜,眼里全然对兄弟的真情:“卧槽真被我说中了啊?那这病可得早治啊。钱够吗我给你微信转……”
“谁?”贺知野突然开口。
他问得寡淡,掺着开始起沙的嗓音,听着气压有点儿低。
马嘉悦和杨垚扭打的动作一顿,齐齐看向他:“啊?”
俩人脑袋里同时冒出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爸爸/兄弟你这性冷淡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不然怎么一脸被戳中了某个点,“老子此刻不太爽”的气场?
“那必须没说你啊!”马嘉悦抄回化学书,一秒严肃,“谁阳痿早泄也轮不到我爸爸,不然您老哪来这么大一儿子?”
“……”
“岑枳,”像是怕马嘉悦那脑子理解不了,贺知野字音拖得挺慢,“是谁?”
马嘉悦张了张嘴:“不是,爸爸,你同桌啊!你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虽然是因为第一节下课,他回教室的时候党夏还在和岑枳聊天,他才听见的。但大哥你和人小姑娘坐了两节课,还不知道人家名字,这就夸张了哈。亏人家小姑娘还帮你说话,你这也太不走心了。
马嘉悦质问完老父亲,贺知野也不说话,空气一时胶着。
像是放空了得有七八秒,贺知野才有了反应。
眼皮子撑得有点儿费劲,拖着越来越浓重的鼻音,不凉不热地问他:“我非得知道?”
“……那必须不用。”马嘉悦朝他行了个抱拳礼,拧回身子。
得。
那某一瞬间“你他妈凭什么比老子先知道我同桌名字”的眼神,肯定是他的错觉!
-
上完一趟厕所回来,岑枳对新同桌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一个上课不是发呆,就是唉声叹气补上一觉,为了打人错过中考,名声不太好又人人忌惮,却对她挺友善的——一中大佬。
此刻,大佬正在她身边执行回笼觉业务。
她昨晚失眠,困劲都没他大,岑枳都怀疑他是来学校倒时差的。
岑枳默默拿出化学书。
这节课讲的是化学反应速率,她提前预习过了,没有什么深难的知识点,听了一会儿就有些走神。
放在课桌肚里开着静音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屏幕上跳出微信新消息通知框。
岑枳眨眨眼,上半身岿然不动,两只小手慢慢平移进课桌肚,悄无声息摸出手机。
置顶的群聊就两个。
相亲相爱一家人。
飞天小女警。
岑枳没被移出一家三口的群聊,那个群却好像把她屏蔽了一样,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她生日那天,之后再没动静。
长睫垂敛,岑枳抿了下唇,点开亮起红点的群聊。
神颜:【岑枳,我网上查了下,你这新学校书呆子和富二代一样多啊,今天没人不长眼吧?】
一周休七天:【你以为别人忽悠你一声矿场小霸王,你还管得了c市的人了?脸多大?】
群里就三个人,沈彦,戚舟,岑枳。
只有岑枳微信用的本名。
沈彦和她从小就认识,俩人一个职工大院长大的。早些年父母都在一个厂里上班,后来厂子改制沈彦父母下海,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也换了大房子,但俩人还是在一块儿上学。
戚舟是她初一就认识的好朋友。
当时开学第一天,情景和今天她跟贺知野的很像。戚舟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嚼着泡泡糖,百无聊赖地翘着凳子腿玩儿。
周围都没人说话,只听见金属撞到地砖,发出一下一下的哐嗒声。
岑枳是从教室后门进去的,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少女。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戚舟翘着椅子腿儿看向她,下巴抬着,朝她吹破了一个粉红色的超级大泡泡,然后慢悠悠地笑着问她:“要不要坐下来慢慢看啊?”
岑枳很珍惜别的小朋友主动递来的善意,当即就乖乖朝她笑了下,点点头说“好哦”,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一坐就是四年,连高一都没分开。
这个群群名是戚舟取的,主要针对沈彦。
目的很明确:要进群就变性,换成卡通组合群头。不换就接受被孤立的事实,别来沾边。
双马尾“泡泡”当然是戚舟的,沈彦没看过这部动画片儿,当时看了眼组合成员,想用别着红色蝴蝶结的“花花”当头像,理由是短发“毛毛”的发型和岑枳很像。
戚舟一听,“呵”了声,还很和善地,重重摸了一下沈彦的头:“你他妈还想站c位?谁给你糊了那么大一张脸?就那个绿的,赶紧给小爷换上!”
沈彦骂骂咧咧,果断换上进群。从此,和她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姐妹。
……
眼看着俩人又要掐起来,岑枳赶紧打字:【新同学都很好,你们放心吧。我也有新同桌了哦,他和舟舟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群里时间像被人卸了闹钟电池。
过了得有三分钟,俩人才单聊对过口供似的,同时发了一条:【……枳枳,你确定你确定吗?】
岑枳超自信:【嗯呀!】
还配了个猫猫握拳表情包。
沈彦像是后知后觉:【男的?】
岑枳:【啊?】
沈彦:【新同桌男的啊?】
岑枳:【啊。】
沈彦用不是他平时打字的速度又发:【丑得没人愿意和他同桌,才分配给了你?】
岑枳不加思考:【不丑,好看。】
沈彦:【你分得清?】
戚舟:【她只是分不清表情,不是分不清美丑好吧?】
岑枳再次确定:【好看的,比你好看。】
怕俩人分不清自己说的是谁,岑枳特意:【神颜,我说的是你哦。】
沈彦:【…………】
阿斯伯格的一个特征:异常诚实。
岑枳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训练,才明白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得有些“善意的谎言”——类似于商业互吹。但这个后天习得的技能在他们面前,岑枳从没用过。
所以,岑枳的新同桌,真的,比沈彦还好看。
戚舟猖狂地用手打了整整一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彦:【妈的!等祖国妈妈生日,老子来会会他!】他还不信了!
戚舟:【什么样的人啊枳枳?我都有点好奇了。】
岑枳努力想了下措词:【新同桌在这个学校,就像是你们俩在三中那样的存在。】
群里又安静了一分钟。
戚舟:【……枳枳,你这到底是什么吸渣体质?遇上的竟然都是这种人……】
岑枳:【?】
后半句她理解,前半句……
岑枳:【你们都很好哇。】
戚舟:【本来不想和这个傻逼一起来的,我现在决定,国庆还是跟着一块儿来一趟吧。】
沈彦:【巧了,我一早订好了机票。一张,谢谢。】
戚舟:【呵呵,甩出你的航班信息,我一定避开。】
他俩打字太快,岑枳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干脆慢悠悠切出界面。
按惯例,等他俩掰头完了,她最终看下结果就行。
想着手机摸都摸了,岑枳干脆点开简星疏的头像,小心打字过去:【小叔叔,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对方毫无反应仿佛断网。
岑枳盯着简星疏纯黑色的头像,盯得开始重影,都没等到回复。
倒听见身侧突然响起一声寡淡沙哑的低问:“你每本书,都不写名字?”
岑枳蓦地回神,反应了得有好几秒,慢吞吞地转过脑袋。
是新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也没看她,视线落在她翻开的“△v(a)=△c(a)/△t”上。
整个人透出一种“妈的,这上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的恍惚状态。
岑枳懂。
沈彦和戚舟看她用变量代换求极限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但岑枳还是有点儿懵。
名字?什么名字?
岑枳摁灭手机放进课桌肚,小手慢腾腾挪上课桌面,视线从贺知野脸上拧回来,阖上化学书,翻开。
阖上,再翻开。
她化学书里里外外崭新如初,万一掉了,连凭字迹找到正主都是奢望。
明白了。
她新同桌,果然挺关心她的!
贺知野问完,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又在小姑娘一副“这他妈怕不是个傻子吧”“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玩意儿”“等等,他怎么知道我每本书都不写名字?我都得自己确认下”的困惑表情与求证下层层叠加,成了莫名其妙的烦躁。
贺知野稍稍撩起点眼皮子,瞥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微眯了下眼睛。
下一秒,这点烦躁却毫无征兆地,在还没质变成别的什么情绪的临界线前,被人猛踩了一脚刹车。
小姑娘像是终于想通了,拉开文具袋的拉链,摸出一支顶着玉桂狗的水笔,啪嗒一摁,小小的掌心压住书皮,趴上课桌。
她坐姿有些奇怪,字写得也很慢,一笔一划的,发力点还有些笨拙,像个刚学写字的小学生。
字形倒是漂亮,标准的小楷,要不是墨迹没干,说是印刷的都有人信。
于是贺知野就看见她,在书页上耐心细致到近乎虔诚地写下两个字:岑枳。
岑枳写完坐直,很轻地,像松了口气一样鼓了下腮帮子。
接着转过脑袋,看向贺知野。
眉目漆黑的少年,此刻半张脸沐在阳光里。光影错织间,有浮尘肉眼可见,像一张覆了细微噪点的胶卷相片。老师讲课的声音都被摩挲得朦胧起来。
明明是暖色的光线,他五官却显得冷淡又锐利。
岑枳有一瞬间的恍神,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还没和新同桌,做过基本的自我介绍。
不礼貌。
岑枳不清楚南北大佬们的文化水平差异,会不会像南北文化一样巨大。
但她也不能问:这俩字,你都认识吧?
不礼貌,很像挑衅。
她在社交情境训练的时候,着重学过。
于是体贴地按照沈彦和戚舟的平均水平为基准,摁住化学书,慢慢往贺知野面前推过去。
贺知野眉梢轻提了下。
“岑枳,”小姑娘伸出细细白白的指节,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尖,点在名字下面,随着她念那两个字的时候,慢慢往上一提,又画了个小小的v字,语速很慢,“我叫岑枳。”
岑枳到底是个很守规则的人,自认为上课还是不能光明正大讲话的。
但接下去要说的话,很重要,也有些长。
于是她很自然地,把脑袋和上半身悄悄往贺知野那侧偏过去。
“枳枳。”她右手食指指着自己名字里那个枳字,换了个声调,“你要是想叫我小名,一定要叫我枳枳哦。”
少女声调软软的,那点着重的强调里,却仿佛带着点小小的固执。类似于不容抗拒的撒娇。
她靠近过来,贺知野又闻到那种,属于她的混杂着甜奶味儿的清香。
贺知野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些。
“还是这个字。”女孩子粉润饱满的指尖,又在书封上轻轻平划了一下。
岑枳很认真地,小声告诉他,“但我喜欢别人叫我小名的时候,念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