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拜别
宋祁玉和高斩快马加鞭,终于在城北追上了阎润堂的车马。
阎润堂一家星夜赶往潮州,此去五千里路,潮州乃偏僻荒凉之地,需要越过崇山峻岭,如果宋祁玉不来,也许永难相见了。
宋祁玉在前头勒住缰绳,阎阁老一家的车马轿辇不由地停了下来。
宋祁玉拿下挡在脸上的方巾和黑斗篷上的帽子,阎润堂的家奴此时才认得是宋祁玉,急急下马拜见。
“奴才拜见晋王殿下。”
阎润堂坐于马车之中,早有人来报,听得来人是宋祁玉,他匆忙下车前来向宋祁玉行礼。
宋祁玉赶忙下马扶住了他:“阎老,没有外人,不必行礼,本王来迟了。”
此时城北冰天雪地,寒风阵阵,一片严寒肃杀。
四野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一片寂然。
阎阁老外袍没来得及披上便赶忙前来相迎,宋祁玉立即脱下身上的黑色大氅,为阎润堂披上。
“王爷,不可,不可啊。”
阎润堂连连却步,宋祁玉拉住了他:“雁堂没能保住你,此去潮州五千里,山高路远,恐阎老身体吃不消。这衣服赠予你,如本王伴你左右。”
阎润堂摇头,神色忧虑:“晋王与老朽本应心照不宣,此番怎还冒险前来。”
“无妨。”
宋祁玉行事小心,不过今天乃晋王大婚之夜,虽只是独独两骑前来,又遮掩住头脸,但对宋祁玉来说,还是太冒险了。
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宋祁玉一举一动,阎润堂担心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宋祁玉的大事,于是便连夜秘密出发。
假使天明,送行的人一多,宋祁玉出现的话,便会落人口舌,对他来说,大为不利。
这一个多月以来,宋祁玉已为他煞费苦心,阎润堂不想因为自己再生事端。
阎润堂方才见宋祁玉下马的身姿矫健,先是微微诧异,后便了然于心,面露欣喜之色:“王爷的伤原来早好了,老朽所虑之事,又少了一件。”
阎润堂从小看着他长大,宋祁玉与他推心置腹,他在阎润堂面前毫不隐藏避讳。
当年晋阳城之变,宋祁玉腿上中了毒箭,早已痊愈。后来的腿疾,都是他装的。
晋阳城之战,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腿上的伤痊愈了,可是心上的伤,永远难以愈合。
晋阳城喋血,家国之变。阎润堂清楚宋祁玉心中的痛,阎润堂心中又何尝不痛?他的小儿子阎迦文,也死于晋阳城一役,为国殒身不恤,却差点被打成异党,实在叫人寒了心。
宋祁玉仍忘不了阎迦文死去的场景,倘若他没有替宋祁玉挡那一箭,他不会死。
“晋王殿下,迦文再也不能陪你练剑了。”
阎迦文的血染在他的脸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出战前,阎迦文在阎润堂面前立誓,一定护宋祁玉周全,他做到了。
他虽然比宋祁玉小一岁,可是从小到大,他却处处显得比宋祁玉成熟稳重,事事都想着宋祁玉。
他抱着阎迦文的尸体立在原地,毫不留情地划破朝他冲过来的敌人的咽喉,刀剑锋利又噬了血,凡是靠近的人,皆尸首异处。
宋祁玉和阎迦文从小一起习武练剑,他清楚阎迦文的身手,他杀敌无数,是何等的英勇,倘若不是那一支毒箭,他也不会殒命。
鏖战许久,当时他们已经快杀尽敌军,七零八落的残余已不足为患,那些毒箭又是从何而来?
他得到了真相,也失去了自己。自那以后,宋祁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满目疮痍,这就是晋阳城喋血。
每每想起从前与阎迦文一起练剑的情景,他都会想起晋阳城之变,那种刻骨的痛让宋祁玉寝食难安,从前的快乐,如今已演变成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晋阳城之变牺牲的那些忠勇之士,已化为一堆堆的白骨。
如今蛰伏多年,只为等待时机。
大局未定,需要宋祁玉费心思的事情很多。
朝中人心不齐,党同伐异。北边有胡人入侵,中原藩镇割据,蠢蠢欲动,时局动荡,攘外安内,迫在眉睫。
宋祁玉身上背负了太多,他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差池。
阎润堂如今能安稳离开京城,不给宋祁玉添麻烦,心中算稍有慰藉。
“王爷不必挂念,您心中所图之事,才是最紧要的。”
阎润堂继续说道:“如今朝局波云诡谲,我已花甲之年,远离纷争,于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话虽如此,可宋祁玉的心里依然难平,他知道这是阎润堂安慰他的话。
“您放心,不须多时,雁堂一定让阎老重回京城。”
阎润堂上前握住宋祁玉的双手:“王爷,老朽回不回来不重要,如今不能助王爷一臂之力,有愧婉和皇后生前所托。王爷有志天下,宏图伟业,切不可弃垂成之功。”
高斩站在远处,眼见着天色将明,便上前轻轻地唤了宋祁玉。
宋祁玉脸上神色复杂,他不可以久留,诸多肺腑之言无从说起,只是道:“万水千山,阎老保重。”
阎润堂终是跪下来行了大礼:“王爷,老朽就此拜别,保重!”
大雪已停,四野一片凄清肃杀,此时耳朵里只听得阎润堂的声音,显得异常沉重。
城北原本是一片芦苇丛,如今白雪皑皑,千里冰封。
月光之下,明晃晃的大地,更显清寒。
宋祁玉扬鞭启程,阎润堂目送他远去,阎阁老一家这才出发。宋祁玉没走多远,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又朝北纵马奔驰。
他跟了几里路,默默相送。耳朵冻得通红,仿佛快要滴出血。
眼看天色已明,高斩这才又开口,应该回程了。
宋祁玉就此勒马不再前行,目送阎润堂一行人,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阎阁老被贬潮州,携家眷一家老老小小四十来人前往。
长途跋涉,路途艰险,越秦岭过淮河,重重阻隔,此去经年,恐再会无期。
他们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雪地上,只留下一排长长的深深浅浅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