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前恭而后何倨(17)
包征文见梁末停顿了片刻,便问道:“还有吗?”
梁末说道:“当时,我们以为他是不想离厕所太近,后来才知道,他那样做是因为他想离牢门近一点儿。” 梁末想了想,接着说道,“还有就是王程和岳师毅有过不愉快,但是很多狱警却对王程没有过分苛责。”
包征文说道:“你不会让我拿着你的猜测去给王程定罪吧?”
梁末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伤口,说道:“还有这里,”说着,梁末举起双手,说道,“我和他指甲中都有彼此的皮屑,还有插在我脖颈的凶器,应该也有他的痕迹。”
包征文反问道:“你像是给王程准备了很多证据一样?”
梁末没有迟疑,说道:“是,在生死一刻的时候,我没有去捂住我脖颈的动脉,而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撕挠他,只为死后有证据指控他。我不想像我父亲一样,死了还要等别人去报仇,我希望在我之后,法律能裁尽天下罪恶,世间再不用动私刑。”
包征文有些怔住,他没想到最后,最支持法制的竟是一个缓刑犯。
许意楷见包征文不说话,便开口问道:“那狱警中你怀疑谁?”
仿佛这个问题不在包征文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用余光看了看许意楷。
梁末笑着说道:“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不如自己去查吧!没有证据的事你们不想知道,我也不想说。”说完,梁末目视前方,目光就那样放空着。
包征文起身想要离开,梁末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子悦的身上。
子悦旁边叫做“安宁”的记者,小声对包征文问道:“我们能不能进行一下采访?”
包征文说道:“若他同意,我们不会阻拦。”
安宁转身问道:“梁先生,我可以和您进行一小段采访吗?”
梁末说道:“你们都是记者?”
安宁点了点头。
梁末说道:“那我要和她聊一聊!”说着,梁末指着站在包征文身旁准备一同离开的董子悦。
子悦本有些诧异,不过想起穿越照片时的四目相对,自己被选中也就没什么出乎意料的了。
子悦看了看包征文,包征文点了点头。其他两名记者有些愤愤,看着子悦,心中不解梁末为什么选中董子悦——那个自媒体的小记者。安宁认为是子悦比她长得好一些,另一个男记者觉得子悦占了女人的优势,但唯独子悦并不想拥有这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众人离开,唯独白文超和一个普通狱警陪在梁末身边。
梁末最先开口,说道:“我见过你!”
子悦一听这话有些紧张,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梁末继续道:“那天有记者来明北采访,你是其中一个女记者,被另一个男记者保护着的女记者。”梁末继续说道,“他喜欢你?”
子悦从梁末的话中明白,梁末在放风场地里看到了她,还看到了邹智楠保护她的样子。
子悦说道:“你是因为那天见过我,才要让我采访的?”
梁末说道:“算是吧!我只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悦点了点头。
梁末说道:“你有什么好奇的,就问吧!”
子悦说道:“我并没有想采访你,你的遭遇我遇到过,你的选择我可能曾经也想过,所以,我对你并不好奇!”
梁末嘴角微笑,说道:“你怎么可能懂?”
子悦说道:“我七岁的时候母亲被人陷害致死,我遭受了非人的舆论攻击。后来是一个男孩找到了证据,还了我母亲清誉,凶手伏法,事情才得以平息。”
梁末说道:“你很幸运,你不用活在黑暗和仇恨里。”
子悦点了点头。
梁末说道:“你看我很可笑吧,为了上一代的恩怨毁了自己。”
子悦说道:“我听过这样一句话‘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如果没有那个男孩,我可能也会日日受着煎熬与折磨,也会成为一朵带刺的黑玫瑰吧!”
梁末像是找到了知音,头向子悦的方向轻轻转动,想要看清楚子悦一些。只是转头的时候,伤口的痛让他脸上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子悦走了几步,走到刚刚包征文坐的那个方向。梁末也随之轻松了下来,他看着子悦,目光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子悦明白同样的遭遇,会有不同的结局,只因为自己儿时的心灵得到了救赎。
忽然,梁末想到了什么,问道:“若是你遇到儿时的恩人,可会抛弃身边护你的人?”
子悦不明白梁末为什么会关注自己的情感问题,他和梁末也只有匆匆三面之缘。梁末并不像是会对她一见钟情的样子。子悦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些年来护着我的都只有他一人。”
梁末听了,笑了一声,笑得爽朗,不是那种淡淡的隐忍,不是那种羡慕与期许,而是欣慰,而是愿望得偿的满足。只是,他的伤口不允许他这样的大笑,那疼痛感让他的脸有些泛红。
子悦从梁末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便开口问道:“对你来说抓住王程比活下去更重要?”
梁末说道:“不知道!但是如果活着却看不到王程得到惩罚,就更没意思了。”
子悦说道:“感觉你并不是没有在意的人,只是不想承认罢了!若是为了他死了不值得啊!你有你的才华和骄傲,大可以出狱后再去守护着她。”
梁末一惊,但是又想着子悦聪明才是好的,便也不在乎被子悦看穿了心事,就说道:“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子悦笑了笑,说道:“我们还真挺像的,在我知道我爱的人就是救我的那个人之前,我也不想去打扰他。”子悦顿了顿,说道:“默默的就好,只要他幸福,远远地望着他也好!”
梁末没有表态,子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赞同。
静默了一会儿,梁末说道:“祝你幸福!一定要好好爱下去,好好享受每一个不受束缚、没有负担、能够呼吸的日子,无论我在世间的哪个角落,都会祝福你们!”
子悦对梁末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子悦不明白梁末的话,他像是在子悦的故事里得到了救赎,话里面像是喜欢上了子悦,可是他的每一个问题又都像是围绕着子悦的爱人——邹智楠。
子悦慢慢地向门边走去,突然她想到了郭立芳对邹智楠说的话。子悦转身问道:“你认识……”只是子悦的话只说到一半,看着白文超的脸色,像是告诉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子悦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邹智楠的安排,而梁末是认识邹智楠的,而且他也喜欢邹智楠。子悦回想起梁末第一次见到邹智楠的时候,就认出了他,只是子悦不知道为什么邹智楠却不认识梁末。子悦还是开口了,把那个问题问完了,“你认识我……吗?”子悦的话语中间停顿了一下,只做了口型,并没发出声音。
梁末知道子悦的口型是“邹智楠”,那个他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他太熟悉不过了。梁末忍着颈上的疼痛,点着头,但是嘴上却说:“不认识!”
子悦说道:“我叫董子悦,等你自由了,记得去找我!”
梁末说了句“好”,然后一直看着前方,放空了一切。再次放空,子悦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希望,像是笑意、像是祝福,那祝福里有邹智楠,现在应该也有自己了吧!
子悦走后,梁末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四年前的事,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七十多岁的垂死之人。他没有选择用药物、没有选择在手术台上,如果用这些方法,他可以隐身得很好,他有信心不被发现。可是,他不想成为他痛恨的人那样,用自己的职权去杀人、害人。所以,他选择光明正大地去杀人,因为只有这样,那人的罪证才能被披露出来。后来他入了罪,他的冤屈也被掀了出来。盛正仁来见他,说道:“我求了我一个朋友,他知道了你的遭遇,愿意出手帮忙。他说,你是条汉子,如果他是你,他也会这么做的!”
那时的梁末还不知道帮助自己的人是谁,后来浩律所的人找到他,说不怕得罪权贵,愿意当他的律师。再后来,有狱友告诉他,邹晋铭也从中斡旋,才让那权贵的手下放了手,没有再来找他寻仇,也因此他这四、五年一直帮邹晋铭办事。后来,他从和邹晋铭手下的对话中才知道,是邹智楠帮他求情的,邹晋铭和王浩柷才会出手相助。于是在陈默琛入狱以后,他就一直暗中监视着陈默琛。若不是那一日被下了药,他也不会让王程得手杀了陈默琛的。
这些年,梁末在狱中也时常关注着卓川和邹智楠的事情。是因为看了“眼镜工作室”的报道,他才知道王浩柷是邹智楠的舅舅,才知道了邹智楠的样子。因此,第一次在审讯室里他就认出了邹智楠,他很激动。但他只能克制,若是他表现出认识邹智楠,那他就成了没有用的棋子了。所以,那天他不停思考,不停回想,当他想通了谁是凶手之后,才会故意引发哮喘。他是一个医生,怎么可能不懂得保护自己,但只要能帮上邹智楠——那个明白他的人、那个认可他的人、那个愿意帮助他的人,他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不惜握着王程的手,割着自己的颈动脉……
子悦走出病房时,包征文和许意楷已经离开了。只有安宁和身旁的男记者等在那里。安宁和子悦曾经共事过,自然比较熟稔,想要和子悦套话,询问梁末说了什么。
子悦只简单说道:“上次采访时,他在狱中见过我。他并没有说什么跟案情有关的。”
安宁看没问出东西,也就不再说话,他们便带着子悦去找包征文去了。
姜江和催民恤负责从狱警和亲属的财政状况开始着手调查,并配合着陈默琛的关系网进行调查。包征文和许意楷则对明北监狱的相关工作人员和服刑人员进行审问。
子悦不得不佩服包征文的审讯才干,王程本是一副任你如何都不招供的架势,结果经过连夜审讯,包征文通过他说话的漏洞中找到了关键点,逼问出了警队中的害群之马是谁。
当王程说出背后指使者的时候,子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竟是岳师毅!
子悦想着那天岳师毅被说动后,积极配合的样子,就开始觉得恶心。一个人,一个副监狱长,竟然如此两面三刀。再回忆起那晚她在照片中见到的岳师毅巡视监狱的样子,也可谓是前倨后恭。他暗中观察着每一个狱警和他们每一个人交谈,给其他人制造可以被怀疑的证据。他的心机可谓是深沉至极。
包征文并没有放弃审讯,立即拘捕了岳师毅进行审讯。岳师毅抵死不认,只说曾和王程有过过节,说他是有意陷害。子悦不得不说,岳师毅下了好大一局棋,连被拘捕之后的说辞都想到了。可是,邹智楠怎么可能让梁末两次冒死找到的线索,就被他抵赖过去。邹智楠和王浩柷早已经找出了岳师毅的罪证。岳师毅常年赌博,欠了不少外债,都是通过一家空壳公司帮忙填补的,而且这半年填补的最多。
那家空壳公司的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邹智楠一直在找的黑衣人——邱任东。两周前,邹智楠找到这个线索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邱任东太过自信了,他竟然在屡屡犯案之后,还敢明目张胆地以自己的名义开办空壳公司。邹智楠只听过技多不压身,从没见过“罪多”也不压身的。既然如此,邹智楠都不用担心,母亲之死会因找不到证据而无法将他入罪了。至少,现在邱任东身上就有教唆杀人、行贿、运营空壳公司等三项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