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前恭而后何倨（6）
邹智楠为了保护子悦，并不想让子悦看那些服刑犯。子悦想起刚刚的事情，也就没有坚持。岳师毅如今也想找出那个凶手，然后了了这件事。他带着子悦去了与审讯室玻璃相隔的观察室。
邹智楠看了看那个“可信之人”的报告：梁末，因为一个医疗意外，被送进了局子。邹智楠想了想，总觉得上面的案情记录似乎太干净了，干净到他不觉得这个叫梁末的人需要留在特严区。邹智楠开始怀疑这人背后还有故事。
梁末见到邹智楠有些震惊，他看上去好像认识邹智楠，认出了邹智楠就是南明首富之子。然而，邹智楠听到梁末的第一句话，还是“你是谁”。
邹智楠说道：“记者，来报道监狱里的服刑情况。”
梁末接着说道：“只是报道监狱的事，何必见我？”
邹智楠冷笑道：“你的档案很精彩，很完美，一个外科医生，救过很多人，但一次手术失败，却被告蓄意杀人。你的故事不适合这里，所以以你的审视角度下笔，可能会很适合读者的口味。”
梁末并没有因为邹智楠的态度而觉得羞愤，反倒陷入了沉思：“你说我就只是一个手术失败的外科医生？”可问题一出口，梁末的态度也松弛了很多，似乎是想明白了心中的疑问。
邹智楠觉得此人有些莫名其妙，言语上听上去好像他身上还有其他罪行。邹智楠不知道此人是不打自招，还是故意在言语上留了些漏洞，引起别人的注意。
梁末见邹智楠没有说话，还对自己有着诸多怀疑，便有些不耐烦，说道：“有什么快问，不然我回去干活去了？”
邹智楠说道：“你在这儿的工作是什么？”
梁末明白邹智楠已经开始询问了，但是却没有问记者应该问的问题；不过梁末也明白邹智楠的意图，他是不想问得太露痕迹。梁末也不着急，说道：“和大家一样，做些手工，做些监狱里的杂事。”
邹智楠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对过去的人生有什么帮助吗？”
梁末被这个问题逗笑了，只是那笑很阴冷，很无奈。“过去的人生，踏入这里的一刻，已经是前世今生，没什么帮助，没什么遗憾，只想为未来而活。”
邹智楠这才说道：“所以，这也是你救狱友的原因？”
梁末没想到邹智楠切入主题的问题，竟然是和自己的信念有关，不是利诱，不是套取，只是探讨人生。梁末这次反倒不确定邹智楠的意图了，转头看向屋子里镜面，说道： “或许是吧，这里的人生也是人生。外面未必自由，这里也未必束缚得了灵魂。既然那生命不是被放弃的，我就一定会去救。”
邹智楠微笑表示赞同，叹道：“这可能就是前世留给你的印记吧！即便在绝境，也愿意去救另一个在绝境中的人。”
梁末也笑了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救人”是他骨子里的基因，就算死了，就算曾经因为救人而获罪，他也改不了。
邹智楠又说道：“你倒是胆子很大，以你的能力，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能在密闭的地方发生人命案子，出手救人，你就不怕得罪了人！”
梁末又看了看审讯室的玻璃，好像能看到镜面另一端的人一样，说道：“还能有什么比现在差，我倒是挺好奇得罪了他们会怎么样？”
邹智楠说道：“你说一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为什么？”
梁末说道：“我睡眠很轻，喜欢对着风口，只要有一丝光进来，就像是对着月亮一样。如果我面前的人有动静，我会有察觉。至于背后的响声，我隐约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结局而已。”
邹智楠继续问：“那这三个人，你更猜疑谁？”
二人彼此对视，目光中带着试探、猜忌和不知道该不该有的信任。
良久，梁末方说道：“你看得到我的记录，应该也看得到别人的。我只说我的猜想，但看你能不能找出来了。那人出手狠绝，知道刺伤哪里血液不会喷溅而出，所以从他身上没有一点儿血液反应，应该是一个有经验的。”
邹智楠重复着：“有经验的？”
梁末解释道：“对杀人有经验，了解人体结构，不练个十次八次，谁能刺伤得那么准！”
邹智楠说道：“这么看全牢房你的可能性最大！”
梁末笑了笑，没说什么，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次邹智楠对他的怀疑。梁末又看了看审讯室的玻璃，似乎目光对上了董子悦和岳师毅的眸子，继续说道：“那人还要有内应！”此话一出，梁末又看向邹智楠，微微笑了笑。“陈默琛和我的床铺在中间，离牢房门口的三个人或多或少都吸了乙醚，陈默琛就更不例外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可让他们吸入乙醚的工具，挡在身前防止血液喷溅的护具，在牢房里却什么都没找到。”
邹智楠说道：“你怎么知道自己没吸入乙醚？或许你们一个牢房的人都吸入了，只有你没有，或者说，是你贼喊捉贼！如你所说，在场人那么多，只有靠门的三人做了检查，因你的证词，另外三人第一时间被洗清了嫌疑，而你因为是证人，也会免于检查吧！同时，你又是救人的那个人，身上沾着的血应该也不会引人怀疑了。因此别人作案，曲折复杂，而你却符合杀人隐藏的每一个特点。”
梁末说道：“那你太小看我了，等到我将陈默琛送到了急诊室，听到他在抢救室顺利进行手术时，便提出了做血检的要求。因此，才查出来那三个人吸入了乙醚，而剩下三个人都没有。”
邹智楠又问道：“不会是你们身体里的乙醚已经吸收或排出体外了吗？”
梁末听着这问题，觉得很幼稚，只回答道：“乙醚能致人昏迷，代谢出去至少七天！”
邹智楠沉思片刻，说道：“你时隔多久去做的血检？”
梁末说道：“醒来后的傍晚……”话没说完，梁末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邹智楠说道：“难道还有什么是十五六个小时测不出的迷药？”
梁末见邹智楠思维敏捷，此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才想明白，淡淡地说道：“如果我们的晚餐中有些安眠药，那么等我们检测的时候，已经有十八个小时了。我们每天都有运动、劳作，药量控制好，估计早都代谢出体外了！”
邹智楠说道：“你是说，你们其实也被算计在内了？”
梁末话中有些挑衅，说道：“现在你可以怀疑我，表面证据成立；你也可以相信我的话，那么这个案件牵连得就有点儿多了！”
邹智楠目光深邃，直直地看着梁末，考量着梁末的话。
梁末接着说道：“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想‘找出真相’，你自己决定吧！”说着，梁末站起身来。他身边的狱警还想压他坐下，可看到邹智楠抬了抬手，狱警就带着梁末离开了审讯室。
子悦看着狱警对邹智楠的服从样子，不禁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岳师毅。子悦想着，这人刚开始想掩盖真相，如今又全力相助，也不知道这中间令他改了主意的原因是什么？
岳师毅感知到董子悦的目光，只是没有任何回应，因为自己的前后做法差异过大，令人怀疑很是正常。如果此时，董子悦没有怀疑，那自己后来给予他们的“便宜行动”就都没了意义。
子悦再看向镜面外的景象时，邹智楠对面已经换了一个人。这个人活像一个街边混子，一只手翘着挂在椅背上，一只手任重力垂拉着，显得特别长。那人也没有正对着邹智楠坐，眼光游离，坐在那里不足一分钟，就看遍了审讯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邹智楠说道：“佟状？”
那个叫“佟状”的男人，抖着腿，点了点头。
邹智楠冷笑一声，说道：“送他回去吧！”
佟状这才正视了邹智楠，仿佛在说：这就完事了？不得套话吗？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次轮到邹智楠不再看向佟状了，只对着佟状身边的狱警示意，将佟状带出去。佟状直至离开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送了出去。
子悦也有些不解，即便是周旋应付，她觉得邹智楠也应该试探一下佟状。可是，邹智楠就这样将这个男人放走了。
接着，另一个男人进来了。那人看上去很纤弱，进了审讯室也不敢抬头看人。他向前耸着肩，背后有一点儿声音，他身体都会微颤一下。坐在邹智楠面前后，他抬起头，也只是象征性地用余光看了邹智楠一眼，然后怯懦懦地低下了头。
邹智楠问道：“你是王程？你狱友去世那一天，觉得有什么异常吗？”
王程眼珠转了转，好像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一样。他应该也是知道审讯室内的镜子是单面的，所以不敢说话。
邹智楠看出了王程的顾虑，说道：“监牢外面的事不好说，不如说说牢房里面的事。”
王程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到！”
邹智楠看了看牢房内床铺顺序，王程住在门边，然后依次是郭立芳、佟状、陈默琛、梁末和剩下三个人。
“不知道”、“看不见”？用这两个词，王程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邹智楠想着，这个位置确实能看到、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能看到是何人起身杀了陈默琛，能看到外面的人怎么样拿走杀人工具。即便那些人都中了乙醚昏厥了过去，但是在牢房外面的人送乙醚进来的那一刻，王程是有可能被发现的。
邹智楠说道：“什么都没看到最好！这样你就安全了！”
王程好像被这句话安抚，没有刚刚那般紧张了。
邹智楠顿了顿又说道：“只可惜啊！你的话像是反话，也暴露了你的心事。你——看到了一切！”那语气沉着肯定，邹智楠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镜子外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牢房外面的人也就知道了。不用和我说什么了，你的狱友都会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他们会有办法让你说出来的！”
王程身体又开始震颤，说道：“您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邹智楠说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说就会落到和陈默琛一样的下场。”
王程身体一僵，竟然伸手想要拉住邹智楠。只是，他被身后的狱警拉住了。他转即就跪了下来，不停求饶。
邹智楠知道从王程嘴里是问不出东西了，便摇了摇头，让狱警给他带走吧！
子悦却嘴角微翘。
看着审讯室门开了的时候，邹智楠高声喊道：“你不会有事的！”
子悦心想，这才是她认识的邹智楠，这世上只有邹智楠骗人的份，还没见什么人能在邹智楠这里飙演技的。王程的身体看着是一直在抖，可是那“颤抖”有着频率，且断断续续，明显是表演出来的。而且，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明北监狱，能进来的人都是各界暗势力的“翘楚”，会因为死了人而害怕的，根本没有“资格”进这个监狱。邹智楠和董子悦都明白，这个王程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表现出的一切都太过着痕迹。
最后进来的这个人是郭立芳。这个人既没有佟状那样高傲，也没有王程装出来的那样畏畏缩缩。他像是监狱里的“老油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郭立芳坐定，说道：“来问那个经济犯的事？”
陈默琛就是犯了经济罪案而进入明北监狱的，所以邹智楠知道郭立芳的意思。邹智楠点了点头。
郭立芳说道：“外面的社会复杂，监狱里面更复杂。这里看似规矩森严，但不过也是外面世界的缩影，将所有罪恶浓缩在一处了。你觉得牢房中阴暗，但实际上牢房外面更加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