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前恭而后何倨（4）
子悦没了刚刚那种谦卑的语气，坚定地说：“无论你是否相信，工作和其它的事情无关，我相信南明日报，尊重南明日报，那是我儿时的梦想，也是我的前东家。但是，这并不代表任何人可以借着南明日报来质疑我们的职业操守。白主编，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处理手上的新闻了，至于‘眼镜’与南明日报是否还有后续合作，我们静等您的通知。”子悦的话很明显了，她已经厌烦了白以柔一次又一次的无端威慑、质疑和对新闻把控的不信任。子悦明白离开了南明日报这棵大树未来的路一定是满布荆棘，但是心下慌乱的她已经无从选择了。如果卓乐报出来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她就该去为服刑犯去争一个合理的权益。
白以柔虽然高傲，但是也知道董子悦的品性，并且即便是南明日报的主编，她也无权没有理由地剔除一个南明日报确定了的培养扶持对象。于是，白以柔转了话题：“既然你还没忘记当记者的初衷，那就继续为南明做些什么吧！”
白以柔的妥协，反倒让子悦不明白此时白以柔的意思了。子悦不明白，白以柔这么多年一直对自己冷嘲热讽，如今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要跟南明日报做个“了断”了，白以柔竟然退缩了。子悦心中冷笑，看来老话说得对，“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是子悦不知道自己在白以柔眼里，是“愣的”、还是“不要命”的人。
子悦也平复了语气，说道：“不知道白主编所指的是？”
白以柔说道：“现在国家司法厅已经施压监狱管理局，让他们自证清白。南明作为龙头城市，也是这次事端的起源，于是监狱管理局准备和我们合作，全程播报本次调查活动。他们今天收到了‘眼镜’的预约采访，想着这也是一个机会，所以我们现在准备同意你的申请。”
子悦心中的阴霾终于消散了许多，也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开始工作了。
白以柔继续说道：“但是你的文章必须要树立好南明的形象，不能让局面再恶化下去了！”
子悦刚刚燃起的希冀之火，瞬间就被浇灭了。她说道：“白主编，我是记者，是自媒体人，不是司法厅的人。我只管着播报事实，我是帮着居民百姓了解他们所在城市的生活百态，不是为了任何人的疏漏而粉饰太平的提线木偶。如果想帮南明市树立好形象，请你将此话转告给司法厅，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至于我，就是个笔杆子，没那么大的权利。”子悦说完这话，脸已然通红，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将憋在心里一年的话说出了口。
白以柔关于这一点并没有退让，说道：“我不否认南明有一些部门没能做到政府对他们要求的那样，但是现在网络信息发达，一点儿小事就能瞬间扭曲放大成一个严肃的政治事件。你总想着保护新闻读者，但是那些新闻读者真的都是无辜的吗？没有人在中间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吗！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董子悦你别再这么幼稚了！”
听了这话，刚刚的紧张顿时消失了，子悦终于笑出声来，说道：“我知道我能力浅薄，不能改变网络上的暴力行为，不能消除一些哗众取宠的恶意炒作，也不能控制谣言和低俗用语的传播，但是这不代表网络上没有是非分明的人，他们需要真相，需要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自我当记者的那天起，我就对我写过的每一个字都负起了责任，无一狂悖之言，无一无证之论，我不引导舆论，不误导大众，只求网络世界里的每一片雪花都知道自己下落的轨迹，只求网络之上，再无雪崩。至于其他，是谁该收敛、是谁该改正，就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完成。”
白以柔似乎被子悦的话触动了，她没有之前那样坚持了，继续说道：“你已经入行五年多了，接手的案子也不少了，为什么还这么天真！你应该看清楚了，这世界上不只是有你这种人，还有各形各色的人格与人性，他们一样有着相当的话语权，有着主导话题、潮流的权利。他们有他们的坚持，他们有他们的游戏规则。你改变不了这社会上的规则，也不是每一个百姓居民都真切需要知道这些真相，监狱里的生活怎样，都不会影响守法的良民。那里的是非曲直，和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如果因为一小部分人的事情，使得南明的声誉毁了，使得南明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毁了，你觉得你还能保持如今的生活品质吗？你想守护的那些人还会因为你的真实报道而感激你吗！你想守护的和我要守护的，其实并不冲突，我也年轻过，也有过书生意气，但最终生活告诉我，我们的信仰应该更加包容，这样才能守护好南明！”
子悦第一次听到白以柔说了这么多看法，她一直以为白以柔只知道按着自己的意愿安排工作，管控舆情，原来她的每一个行为背后，也有着这么多的坚持与信念。子悦一时语塞，还没有理清楚脑中两种理念对冲引起的激荡。子悦只最后问了一句：“那这案子，还会交给我吗？”
白以柔见子悦没有斗胜之心，便也心平气和了，说道：“即便没有你，还有卓乐，南明日报从没有想控制过网络，也已经控制不了网络了。我只想你，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一是一非上，而是要扩大格局、放宽视野，去关注南明市的大是大非。”
子悦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和白以柔道别挂了电话。那一刻，子悦心中激荡，她的价值观、世界观还在，却已然开始慢慢消融、重建。
子悦一共预约了两个看守所和两个监狱，分别是明北监狱、京江监狱、重盛看守所和崇泰看守所。这几个监狱和看守所多多少少都牵连着卓乐所报出来的那些案件。子悦整理好了资料，走出了主编室。
子悦说道：“来工作了！”
刘畅一听，划着椅子就过来了。“老大，我就觉得最近平静太久了，再没有新闻，我就快要去带货了！”
冷达森说道：“你能卖出去啥？”
如一轻轻咳了咳，说道：“看不出你老大的表情吗？这次的新闻不是什么好事？”
博恒紧跟时事，当然知道这次要面对什么问题。
至于罗东策，他也放下了报纸，看向了子悦，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他们还和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就开始讨论工作了。
子悦最先开口：“最近各大监狱的新闻都看到了吧？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查清楚这些新闻的真实性。”
博恒点了点头，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子悦说道：“首先，看看能不能联系一些刑满释放的人员，进行匿名采访，确保在不影响他们生活的情况下，化名播报所采访的内容。然后，就是采访这四家服刑机关。”说着，子悦将那四个将要采访的地方写了下来。
子悦写完，说道：“这次采访的任务重，我们不仅要面对那些有过罪行的服刑犯，还要面对可能有着违规行为的教员，而且这些地方比较复杂，我们人手也不一定够。”
众人点了点头。
如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和日报那边说过了吗？”
子悦叹了口气，说道：“算是他们先找咱们的，像是新闻势头已经拦不住了，即便我们不去，也会有别人去的。”子悦自是有所指的，“别人”说的就是卓乐。
如一看过最近的新闻，也明白了这一点，知道卓乐在这件事上的推波助澜，便问道：“你是说……”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开门声给打断了。
几人都有些好奇，所有“眼镜”的员工都在开会了，怎么还会有人不请自来呢？
那开门声之后，伴随的就是一个熟悉的话语声：“我就知道，你们也在讨论探访监狱的事情，不如我们一起合作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卓乐的真正老板邹智楠。
子悦并没有想好这一次是不是要和邹智楠合作，毕竟邹智楠的意图她是明白的。她不想成为南明日报的枪手，也不能让“眼镜”工作室成为邹智楠的工具。只是，子悦看着邹智楠身后还跟着那几个相熟的记者，不好直接拒绝，便说道：“正好现在大家都饿了，快门帮我给大家订午餐，你们先从网上关注的几个案件和这四个服刑机关开始搜集资料，我们午饭过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讨论。”
刘畅说道：“老大，现在才十点半，我们订午餐是不是也……”
博恒看得出子悦似乎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要先去做，便示意刘畅不要说话。
子悦没有因为刘畅的话而改变主意，说道：“那就当作是brunch，你们照顾好卓乐的朋友，我先和邹总谈一谈。”说完，子悦看了 一眼邹智楠，让他跟着自己进了主编室。
邹智楠只是笑了笑，便乖乖地跟着子悦走了进去。卓乐的记者们看着自己的老板都这么听话了，便也跟着之前的合作伙伴拿着电脑开始了子悦交代的任务。
子悦和邹智楠一进主编室，如一就适时地将玻璃雾化，要是原来子悦会觉得害羞，可是今天，子悦却十分感激如一的举动，因为即便如一不这样做，她自己也会雾化玻璃，不让外人看到她和邹智楠谈话的样子。
子悦和邹智楠坐在桌子的两边。子悦先开口说道：“这次是你将监狱的不平事闻拉进了大众视野？我知道陈默琛的死对你的计划影响很大，但你是要借此来操控舆论吗？”
邹智楠说道：“我也不想借用媒体的力量，但是你父亲和我舅舅都已经尽力了，层层阻挠之下，他们根本接触不到事情的真相。我只能将事实公布出来，以南明第一个‘水门事件’为噱头，督促相关人员进行调查。”
子悦说道：“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给整个南明带来很多质疑的声音！同时，你……你也会得罪多少人？智楠，会不会还有其他方法？”子悦本来是想要指责邹智楠，可她也明白，监狱内的不平与黑暗并不是邹智楠造成的，邹智楠不过是有一双解开遮羞布的手而已，南明若是被恶意揣测，那责任怎又会是邹智楠的错！
邹智楠看得出子悦在关心他，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后路了。邹智楠不敢，也不忍心与子悦对视，他怕看着子悦，也怕自己会心软。他心里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放下仇恨，然后带着子悦离开南明，离开这个让他失去母亲的地方。他低着头静静地说着自己的心事：“我以为我解释过十年前的事，我们就不会再有心结，可是当我父亲……当邹董事长再次提起我那十年的隐瞒，你的眼神还是充满了悲伤。你可能会以为我恨了你十年，但其实那十年我一直在做着别的事情。我发现舅舅在调查你，发现卓川的八大董事才是害死母亲的人，可是却不能确定是哪一个。接近你只是不想他们发现我的意图，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不想与所有人为敌，但是那十年，我确实是谋划了可以向他们每一个人报复的计划。我那时候没有时间只想着对付你一个人，而对付你也不需要我花十年时间去准备、去谋划。”
话至此处，子悦明白了，邹智楠花了十年时间，把对付宋思议、郑夏贺、霍万宸、陈默琛、卓建国几人的方法都计划好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引子，一个导火索。子悦明白邹智楠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既然不重要，也就在王浩儿之死上没什么那么重要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