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逐与杀戮——绝对的理智
想要拿到录音得趁早，因为不止林谌想要拿到这份录音，院长更是想要找到录音以销毁最后的证据。
然而陆渐去找过几次，除了手机残骸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手机零件，走廊地板上什么都没有。
有着录音的存储卡可能掉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也有可能被院长捡走销毁了。当然，林谌希望是前者。
林谌的腿伤得不轻，是因为在打斗过程中两人滚到门边，被丧心病狂的院长用门狠狠地夹过。所以陆渐勒令他休息，录音的事有的是时间。他说的那么笃定，林谌脑子一抽就信了。
林谌养伤的这段时间，陆渐偶尔会推着他上院子里晒太阳，玩玩中老年人健身器材舒活筋脉。
林谌偶尔会遇见刘艺，可她看见林谌和陆渐二人只会低着头匆匆走过，多问两句还会哭着发脾气。
刘艺去院长办公室的次数更多了，职工宿舍就坐落在林谌这几天常去晒太阳的空地后面，刘艺每次回来，几乎都会被他撞见。
“刘艺姐姐。”刘艺比林谌大一点，所以这么叫她。
刘艺顿住脚步，手上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她头发散乱，在额眉碎发间用闪躲的眼神回应着林谌。
“姐姐……”林谌组织着措辞，小心翼翼问道：“最近还好吗？”
刘艺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听见这句话便开始忍不住地作呕，她强忍反胃的冲动，艰涩道：“还行。”
非常模棱两可的回答，人在幸福时表示谦虚，在痛苦时自我安慰，常用的都是还行。
“姐姐真的不想报仇吗？”林谌觑着刘艺的脸色，一字一顿道。
他其实很怕刘艺会突然崩溃，会大哭会坚持不下去，即使他知道刘艺只是一个npc，只是一个剧情推动的工具人。
林谌陷入一种未知的漩涡里不能自拔，这种漩涡是本能和理性的对抗。因为亲眼目睹过，所以产生了参与感，林谌萌生出一种过于柔软的东西，他在代入剧情npc的感受。
林谌不能忘记初见刘艺时她舒和的笑容，同现在这样疯疯癫癫，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天壤之别。
“我想啊。”刘艺颤抖着，声音带了哭腔，她抑制住喉头酸楚，缓慢说道：“你能帮我吗？你不能啊，没人能救我啊。”
林谌扶住刘艺的肩膀，有些激动：“只要你肯说出来，只要我们走出孤儿院去报警，噩梦就可以被解救！”
“算了吧。”刘艺拂开他的手，神情茫然而落寞：“我不会去报警的，我不会让流言毁掉我的。”
“可是毁掉你的不是流言，是他啊，是那个禽兽啊！”
“够了，我不想听。林谌，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刘艺陡然拔高音量，尖声吼叫起来，林谌被吓了一跳，立马住了嘴，呆立在原地不动。他看见刘艺的身体开始抽搐，接着开始大哭，哭声震在林谌心里，一句一句都似乎有回响反噬，扎得他心脏生疼。
茫然片刻，刘艺哭着跑上楼。
林谌目送她上去，接着失魂落魄地，开始往回走，陆渐就在不远处等他。他拔起脚，每一步都很虚浮。
陆渐向他走来，扶住了他以确保他不会摔下去。他凑在林谌耳边，软和的语气满含讥讽的针，“你在试图劝说没有思想感情的剧情npc？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多余的东西对剧情不起任何帮助，它只会打败你的意志，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从林谌进入这个世界到现在好像只有几天，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年，甚至几十年。一些错乱复杂的事情不断在上演，逼得这样紧，不给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林谌也遇见过那个男孩。
那是个暖阳天，林谌坐在滑梯的爬梯上休息，陆渐有点急事儿所以不在他身边。
那个男孩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谌面前，他撅着屁股往上爬，闷头撞在了林谌身上，逼仄的空间，光滑的挡板，男孩没稳住身形，往后栽去，林谌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他。
男孩的帽子颠掉了，刘海没了帽子的压制，隐隐露出眼睛的轮廓。
林谌盯着他，男孩亦丝毫不惧地回视。
倒是林谌先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林谌别扭地看着他的脸，问道。
男孩没理，扭动着身子想逃脱林谌手臂的桎梏，然而蜉蝣终究不能撼动大树，男孩挣扎了一会儿发现都是无用功，索性维持被捞住的姿势不动。
两人在这种怪异姿势下对峙了一会儿，林谌又换了个问题：“你那天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这会儿男孩才算真正有了反应，他手指抠着林谌的手臂，咬着嘴唇表情愤恨，几秒后他断断续续道：“房间是，小小的。”
“小小是谁？小小是你？”
“小小是娃娃。”男孩提到这茬儿，仿佛是来了兴趣，瞧上去终于有了些情绪的波动。
林谌循循善诱：“什么娃娃？”
男孩摸了摸兜，像分享至宝一样小心翼翼又无比珍视地捧出那只断了腿的烂娃娃。他把娃娃反复摩擦，擦掉娃娃脸上不小心蹭到的灰，然后才得意地将娃娃举过头顶，呈现在林谌面前。
林谌这才得以仔细看清这只断腿娃娃。
可爱小巧的大头娃娃，穿着谁的牛仔裤裁剪下的破布缝的衣服，眼睛是两颗黑色纽扣。
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简单得有些丑陋。
林谌撇了撇嘴，说道：“它叫小小？”
男孩郑重点头。
林谌突然想起那夜刘艺嘶哑着喊出的那句：“小小，快逃出去。”
林谌脸一黑，改揪着男孩的脸，脑中那个猜测进一步有了证实的欲望，他将小孩放好在爬梯上，试探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院长是谁？”
如他所料，男孩听见院长二字，像是着了魔一般开始尖着嗓子大声嚎叫，刘海挡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男孩流露出的不加掩饰的害怕把林谌吓了个结实，下意识放开了男孩的脸。
男孩得了自由，马上尖叫着跑开了，边跑边抓着自己的头发，其间偶尔冒出几句颤抖着的含糊不清的话。
林谌终于笃定，男孩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得到真相高兴之余又有些心酸，这样半大地孩子，看到那种足以影响一辈子的场景，受到的心理阴影该有多大，更何况后来院长势必还会对他采取什么非人的囚禁和折磨，和他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
他的结局是什么呢？
林谌盯着男孩跑开的方向，那里是职工宿舍，里面住着一个身心疲惫的女人。
林谌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又或者谁都应该心疼。
直到陆渐忙完回来，他站在林谌的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清醒得像一个旁观者。
可自古以来，旁观者清，林谌作为一个目睹了全部事情发展经过的入局者，他已经昏昏迷迷不可自拔。
陆渐悄步走上前去，用冰冷的手冻清醒了他。林谌睁开眼，颇为烦郁地撇开他的手，刚想发作，却听见陆渐云淡风轻的一句：“别随便共情，他们只是一个npc，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推动剧情。”
林谌愣住。
半晌后，林谌抬头看他，眸中情绪翻涌，他温吞道：“你呢？你拥有绝对的理智吗？”
陆渐轻声笑了，说道：“这是作为一名心理医生的基本素养。”
“是吗？”林谌落寞地低下头，接着双腿曲膝，把自己包围在身体微末的暖意里。
“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绝对的理智，我不相信。”林谌头枕在腿上，咕哝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像是在和陆渐说话，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什么时候会破戒呢？会被情绪所左右呢？”
“我不会的。”陆渐话语间满含自信，他一昂头，无比笃定道。
“抑制情绪，只能理性地在正确的轨道上做出思考和判断会很难，这我知道。”陆渐陪他坐下，缓缓道：“我还没被npc杀死的时候在现实世界里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的，刚开始接触这个职业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凡是得了心理疾病的人大部分都经历过什么很大的刺激。他们的故事总是让我动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刚开始也会代入他们的感受，想他们所想，我以为这样可以找到源头。可渐渐地我被精神病人的感受所左右，甚至一度被同事们认成了疯子，可是。”陆渐看向他，他面对着从透明挡板透过的星星点点的阳光，轮廓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他说道：“可是这个世界是理智的，是规矩的，条例是要被大多数人制定的，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是真理，在现实生活里就会被认成疯子。”
“避免被感染，所以我必须杜绝与病患共情，这换算在你现在的处境同样适用，理解不是代入，你明白吗。”
林谌盯着陆渐的脸，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阳光的暖意，包裹着全身。他或许是明白了，迟钝着点了点头。
陆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背，心说自己的心理疏导果然有用。
可能真的有用，如果不发生接下来这件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