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运的推进
第三章命运的推进
高中的课程压得很紧,课上的内容非常密集繁复,一节课下来轻易可以将精力耗尽,这在教室里弥漫的咖啡味儿里可见一斑。短暂的课间只够大脑进行缓冲休息。
是以,早上巧遇带来的各种情绪没有发酵的时间,只待留到晚上放学后,夜深人静时,才会被翻出来反复纠结。
晚上近十点半,阳昭时才独自从灯火通明的学校,走进老旧的路灯无法辐射的昏暗街道,再从车水马龙颇有些嘈杂的街道回到静默的小区。
“姥姥我回来啦!”
阳昭时刚开门就惯常地打了声招呼,进了门却没开灯,直接在一片漆黑中换了鞋,再拖着步子三两步寻着沙发躺了下去,放任自己闭眼放空。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叹响起。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一经放松就不可止,不知不觉间阳昭时的呼吸已经渐趋平缓,陷入了沉睡。
再醒过来时,小区里只剩下零星几家灯火还亮着。阳昭时睁开眼时还有些缓不过神,脑海里全是早上见着林向邗的一幕幕场景,最终定格在林向邗坐在教室里,迎着风,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而惬意轻松地笑着的画面上。
好一会儿,阳昭时才伸出手摸出手机看了时间。
都十二点了啊。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
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努力清醒清醒,阳昭时才缓缓撑起身站起来。
屋里的灯终于打开了。客厅中间的柜子上摆了一堆用相框装好的照片。最中央是一位看着镜头笑得慈祥的老太太,每一条皱纹都温柔得不可思议。其余好几张都是阳昭时和这位老人的合照,从阳昭时的垂髫儿时到豆蔻年华,这位老人在照片里从未缺席。
阳昭时先走上前去看着照片,轻轻摩挲着老人的脸颊。
“姥姥,我今天终于又和林向邗说上话了诶。”
又憋闷地嘴角向下撇,“可惜我表现得好差。”语气里有浓稠的无奈和苦涩,“怎么两次说话我都这么狼狈啊……”
话落颓然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相框上,“姥姥你也保佑保佑我呀。”
似是汲取够了力量,阳昭时才终于直起腰利落得就去完成了洗漱。头发没干就又坐在了书桌前开始学习。无人的客厅已经被关了灯,只剩下阳昭时的卧室通明到半夜。
而另一头,接近十二点的时间,林向邗才将将到家。
老旧的小区里,住的基本是中老年人。这个时间小区里几乎已经全黑了,仅有一户还留着暖黄色的光,这便是林向邗的家。
甫一进门,林向邗就被暖色的灯光浸染。屋内是生活后才会留下的温度。林向邗刚从夜里沾染上的寒气都被冲散了干净。
不过刚进门的林向邗却是轻手轻脚地关门、换鞋再放下东西。
尽管如此,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还是让沙发上的老人醒了过来。
“回来了啊幺幺。”老人还有些迷蒙的眼睛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都十二点半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老人用略有些沙哑,但却足够温和的嗓音询问道:“饿了吧,奶奶今天熬了汤,一直温着呢,先去喝一碗再去洗漱啊。”
林向邗没去厨房,而是放下书包就走过去扶着老人,牵着她往卧室走
“我待会儿就去喝。都跟您说好几次了,我回得晚,时间还不定,您别等我,自己先去休息。今天林叔超市里的货比较多,人手也不够,所以今天回来就晚了点。”
“您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能熬这么晚。而且这个天到了晚上还转凉,您就坐在那儿容易感冒的。才刚动了手术,就是该好好地养着。我这大小伙子的,您不用顾着我的……”
背后客厅电视还放着声音,应着林向邗一句接一句的叮嘱。
“行了行了”,老太太嗔怪地瞪了一眼林向邗,笑骂道,“我这瞌睡都被你唠叨走了。”
“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这么多话。赶紧去喝汤吧,别在这儿烦我了。”
林向邗就这么被自己亲奶奶给嫌弃地推开了,看着关上的房门有些哭笑不得。抻了下背,活动了一下脖颈再慢悠悠地去厨房。
窗外夜幕沉沉,子时的夜已然变得静谧。偶来一阵风,扰得枝叶不得清静,待到凌晨又裹挟着寒意四散。
周一的相遇被证明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在被课业挤满了的生活里,激不起任何水花。一场相遇不会给二人的关系带来任何改变。阳昭时仍然只能在人群中,将自己汹涌的感情融进每一次呼吸,再悄然消散在风里。
就在阳昭时以为这将以三年为期持续下去之时,命运却带来一个惊喜。
周五,最后一节课惯例是自习课。这天阳昭时正在和班里其他人一样在提前做着周末的作业。这才高一,阳昭时他们的作业就已经以卷子为单位了。每个周末都让人苦不堪言,甚至让人并不想要这个周末。
哒哒作响的皮鞋声传来,班主任李老师走进了教室。
他浓密的眉毛天生就是斜竖着的,眼睛黑亮有神,自带一种让人不敢放肆的威严。
等他走进来时,不少人埋着的头都已经抬了起来看着他。
班主任两只手指曲着,扣了两下桌面,“头都抬一下,我和你们说件事。”
“学校安排,要给实验班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让咱们班下周搬去高三楼那边,在五楼。在那边有更好的学习环境,要好好利用!”
“都挺明白了吗!”
“啊——”班里一阵哀嚎。有的是因为在其他班有兄弟朋友,这一搬就和他们都分开了,以后下课就都不方便一起玩儿了。有的则是觉得五楼太高,每天上上下下地太折磨人了。还有就纯粹是觉得这么多书搬过去太麻烦了。
“啊什么啊,动作快点,动静小点。”说罢又背手离开了。
阳昭时此时同样很烦躁,手上不自觉地一遍遍折叠着一张卫生纸。
班主任富有磁性且洪亮的声音逐渐在阳昭时耳边湮灭。心跳鼓动地过于强烈,手腕上的脉络几乎不堪重负,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放映的破旧的录像带卡带了,画面不受控地卡顿在一班最后一个窗口前的画面上。
换了教室我要怎么再继续看他?
一个学校虽说不大,但其实一天里能够天天见面的也仅有同班的人。换了教室后,岂不是连如此低劣的窥探也要失去了?
等班主任走了,班里的同学都不情不愿地收拾了起来。平时他们的书都放在了收纳箱里,因此也还不难收拾。
旁边的周清许一边收拾着,一边提醒着阳昭时赶紧收拾,等她搬完了就来帮着阳昭时搬,阳昭时因为有一箱零食的缘故,要比其他同学的东西多些。
“换了班咱们也不会换位置吧?”
“按理说不会对吧?不然我可舍不得我家阿时!”
“不过你说这换到五楼去也太难受了吧,每天这么爬上爬下的会要了我这条老命的。”
“但是高三楼肯定比这边要清静些,下课后应该没那么吵。”
“而且咱们在顶楼诶,岂不是上天台就方便多啦!”
“待会儿咱们去看看吧”
“阿时你说呢?”
“阿时?”
周清许说了一大串却久久没听见阳昭时的回应,感觉不对才停下收拾的动作,转头去看怎么回事,结果就看见阳昭时直直地看着桌子,显然在出神,手上一张餐巾纸已经被撕碎得不成样。
“阿时”,唤了一声阳昭时仍然没应,周清许起身站到了阳昭时身边,弯腰贴近,手轻缓地放在阳昭时背上,温声地询问,“阿时,你怎么了?”
感受到背上的手传来的温度,阳昭时才终于回神,偏头抬眼看向周清许,触及到她眼底的担心,一滴眼泪瞬间就从干涩的眼里掉了出来,快得没有贴面留痕就滴落到了地上。
“所以你喜欢林向邗都已经快一年多了?”
这个时间大多数的班级还在上自习,有些班甚至被“借了”自习课用于用于上课。大概只有他们班因为要换教室所以可以外出。
因此操场上是没有人的,空旷寂静的操场正好适合阳昭时去拥有、享受短暂的无所顾忌。
“差不多吧”,短短几个字却裹着叹息,变得沉甸甸的。经周清许这么一说,阳昭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林向邗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时间里,实际能在学校看见他的时间也就一年不到,但是阳昭时却感觉自己已经喜欢林向邗好久了,久到浸入生活,成为她生活里不可剥离的一部分。
两人沿着操场慢慢地走着。已经下午五点过了,天气才从阴转晴,天被奇妙地分割成阴晴两半,晴日逐渐延伸到了操场。
阳昭时压抑已经的感情终于有了出口,不再是一个人苦守的秘而不宣。远处晴朗明澈的蓝天不断向东蔓延,阳昭时不禁伸出手想要触碰远处的阳光,心里感受到旷日长久未感受到的轻松。
周清许:“刚才哭是因为觉得换教室了就不能再像往前那样看他了吗?”
阳昭时:“嗯其实也不全是,我只是可能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窥探终究不会有结局,强求来的联系也改变不了我和他是两类人、没有缘分、不会有可能、更不会有未来的事实。”
周清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感情一事就过于私密和主观,旁人的客观和理性不仅可能无法给与安慰,甚至可能因为过于冰冷而无意带来伤害。因此,周清许半晌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阳昭时的手。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阳昭时也用力地回握了过去,略微湿润的眼放松地向下弯着。
“不过,阿时,应该咱们所有的实验班都会换过去的吧?每个年级都有五个实验班,那应该就算换了教室那也应该是每个年级一层楼,那咱们和一班就算没挨着,至少也在一层楼吧,两边都有楼梯通道,你还是可以继续路过啊!”
说完,还捏捏阳昭时的手,“对吧?”
周清许不知道该如何开解阳昭时,又急于想给与她一些安慰,竟干巴巴地从换教室入手,试图说明阳昭时不是没有希望。
阳昭时莫名有些被周清许逗笑,“这我想过的。”
“但是我不确定,这种变化让我没办法心安,所以控制不住地焦躁。”看着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澄澈的天,阳昭时缓缓说道,“我讨厌这种变故,讨厌这种被动又无力的感觉,”
因为这样的窥探即便已经如此卑微,甚至低劣,让阳昭时羞于说出口,但却也是阳昭时能寻到的,唯一的,可能和林向邗能够稍微近些,又不会过了度,打扰到他的方法。如此弥足珍贵,让阳昭时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系在每天的窥探上,融入生活,成为习惯。
见周清许忧心地不自觉眉头都拧在一起了,阳昭时心中熨帖,脸上也已经恢复了笑容,
“没事啦”,牵着她的手前后摇了摇,“只是我一时没顺过来,所以反应过度了。”
但周清许却还是沉着脸,于是阳昭时又黏着贴过去,“清许”
“清许清许清许”
“别难过了嘛,不然我看着你要更难受啦。”
周清许被磨得没法,被她撒娇一闹,面上的担心也散了不少。但是脑子里的思绪还没缕清,一时竟有些恨自己嘴笨。只有情绪没有脑子,到头来还要阳昭时哄她。
恰时一阵风吹过,让周清许快要爆炸的脑子清明了一些。二人正好走到了一处树荫下面。
周清许拉着阳昭时站定,低头看向阳昭时,认真且真挚地说道:
“阳昭时同学”
“自我认识你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生活里遇到过的最明艳美好的人,至善至美、不忮不求。这个想法我至今也不曾改变过。我想未来也不会变。”
“你也知道我嘴笨,刻薄骂人的话或许我还能说个两句,但是轮到说好听的话我就着实是语言匮乏贫瘠得很。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所有好的词都用在你身上。”
或许是在脑子里字斟句酌地组织了好久,导致周清许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显得有些文绉绉地十分别扭。但是阳昭时却一字一句地听得仔细,眼睛已经极力弯成了月牙,亮晶晶地,眼底有细碎的光。
“你说自己和他之间是两类人。我不知道如何理解所谓的两类人,以什么样的标准可以把人进行如此界限分明的分类。但是我知道你和他绝不会被分成一高一低的两类。喜欢上一个人总会不自觉地贬低自己,把对方奉为天边月,捧得很高。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比他差的。你待人真诚、心地善良、做事认真努力,心肠也软得要命……为避免你过于骄傲,我就不继续枚举下去了。”
阳昭时听到这儿不禁笑出了声,小巧的一张脸在晴日下明媚漂亮得不可方物。
“不准笑!我很认真的!”
阳昭时含笑地用力点点头。
周清许严肃的脸没能维持下去。
“总之呢,我们阳昭时值得喜欢任何人。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你现在处于什么位置,都不能因此贬低自己、伤害自己。”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清许——”,阳昭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道谢的话相较于她现在的感动都显得太过轻飘飘。“谢谢你。”
倒是周清许拍拍阳昭时的头,“有啥好谢谢的。我说完啦。虽然讲安慰的话我不擅长,但是如果你有情绪想要有人和你一起分享和宣泄,随时可以找我。”
“回去了吧,这会儿说不定一班的已经搬过去了。”
“好!”
两人挽着手黏黏糊糊地回了教室。
教室里,已有大半的人已经搬好了。大家要么忙着收拾、要么在聊天打闹,阳昭时二人进门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周清许的书之前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因此这里回去直接搬走就行。
“阿时,我先搬一堆过去,等我马上搬完了就来帮你。”
阳昭时点头应声,“好,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阳昭时把箱子里的零食垒在一角,再把桌上摆的书都放进去一起,连抬带推地开始把箱子往东区教学楼搬。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东区,又艰难地上了五楼,正把箱子放下来歇会儿的时候,突然眼神一定,看见了楼道进去第一个班的门前已经换了牌,写的是高一三班。
三班?三班!
阳昭时也不顾着累了,丢下箱子就往前走。
果然,这班级顺序是从楼道进来,由右到左,分别是理科三班、二班、一班、文科七班!
不仅她以后可以“照常”路过他们班,而且他们两个班还挨着,说不定以后可以经常碰见。
阳昭时不知不觉地站在原地就开始无声笑了起来,那笑容虽说不至于用见牙不见眼来形容,但那双眼也已经弯到极致了。
“欸邗哥!你看窗外那女生,笑得好可爱!不过就是好像笑得有点儿傻。“
石鸠激动地转过头拍拍林向邗的桌子,叫他邗哥一起看。
林向邗见他这样,随意地往外瞥了一眼,没想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啊。
许是那天阳昭时给林向邗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现在就这么看了一眼,林向邗现在都能想起她那天散发着惬意的后脑勺和绯红的脸。
[确实挺傻的。]
林向看着窗外傻笑的姑娘,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
“傻笑够了没,阳昭时同学!”
阳昭时转头过看见又搬来一摞书的周清许已经到了身后,脚前还有一个箱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太兴奋一下就给忘了!”说着立马就弯下腰迅速推着箱子往前冲,背影都透露着一股子欢快。
那感觉怎么说,让周清许想到了小时候外婆家里那条大清早被允许出去撒欢的大黄。
周清许自然明白她在兴奋什么。她第一趟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见状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抱着书跟着走了。
刚走到门口,手里的书就被阳昭时狗腿地接了过去。
“这下高兴啦?”
“嘿嘿”
“嘿嘿啥呢?”赵子磊探头不解。
周清许:“她想起了高兴的事。”
赵子磊无语挠头,“又多了两张卷子这件高兴的事?”
周清许:“什么?”
赵子磊:“你们没看见?”
周清许:“是啊,出去了一阵,发生什么了?”
赵子磊回想起那一摞试卷,恼得眉尾都向上竖,“老李中途叫了班长和学委出去,结果回来的时候班长和学委就人手一摞卷子!”
说完颇为痛苦地哀嚎,“救命啊,我这周末还去补习班,哪儿来这么多时间做这么多卷子啊!”
……
沉默是下午的康桥。阳昭时和周清许也有补习安排。
周日上午十二点过,阳昭时补习结束后正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吃饭。
阳昭时去的补习机构就开在市中心,周围就是各种商场、广场以及美食街。市里最好的几个补课、培训机构都在这周围。
因此,阳昭时刚离开机构没走多久,就看见不远处的正前方,拐角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生背着书包走在前面,走得较快。后面的男生仗着身高腿长慢慢地走也没被甩在后面,但是却并未走上前去并行,而且紧紧地缀在后面,低着头倾下身不停地向女生说着什么。
走出来后又见太阳有些大,于是弯腰一边讨好地笑,一边抢过女生手里的伞来撑开。
一把专用太阳伞在他的映衬下着实有些袖珍了。还好他也不用,只是斜着伞把旁边的女生给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自己的头倒是委屈地贴在伞的边缘,显得有些滑稽。
女生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好,尴尬地耳朵通红,伸出手推开他,想把伞给收回来。但男生却不同意,作坏地把伞举高。即便女生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在男生面前也显得尤其娇小,在身高上更是奈何不了他。于是气急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
但是显然,女生拧人的动作并不熟练,没寻着软肉。男生不仅没被痛着,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这是连乔和程瑞二人。
阳昭时:好像不用吃饭了。
阳昭时本来打算去的美食街和前面二人的方向相同,并且阳昭时和他们也不熟,因此也就没有特意换方向避开他们。
也因为这个缘故,阳昭时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把男生的热烈、直白、主动,以及女生的羞涩和难为情尽收眼底。
莫名地,阳昭时有些羡慕程瑞,羡慕他的大胆与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