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临近圣诞，商店门口的雪人、圣诞树闪着布灵布灵的光彩，悠扬动听的圣诞旋律借着冬风在大街小巷里飘扬，卖力营造着浪漫温馨的氛围。这般热闹，与蔷薇园姐妹们的凄惨心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从那天不小心烧坏了窗帘，小柔每天都活在对妍姐姐的愧疚里。眼下妍姐姐出差归期将近，三个在家留守的小姐妹们还在为重新装修一筹莫展。问了家居店，同款高端定制天鹅绒窗帘和阳台橱柜贵得离谱，报价上的数字简直是对三姐妹卑微收入的侮辱。
真不知道妍姐姐到底是什么家世，仅凭她自由摄影师的身份，怎么可能用得起这么昂贵的材料！
三姐妹凑了凑身上的钱，竟还差了将近三万元。她们各有各的烦忧，又各有各的打算，都想默默地为姐妹分忧解愁，生怕自己做得还不够。
结束了几天的兵荒马乱，这天颜景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保温台放着小柔给她和吴菲留的晚饭，掀开布帘一看，除了皮蛋瘦肉粥、醋溜白菜、三色酱菜、荠菜包子，还有满满一盘晶莹剔透、色泽诱人的红烧肉！那被餐厅的暖黄灯光涂得红艳浓郁的色泽上下颤动，简直像是个肥美的大妞儿在向她抛媚眼呢！
小柔总是那么疼人，即便这些日子一直在为钱发愁，却从来不短了姐妹们的吃食，依然像往常一样，给晚归的人儿留一桌美味。
小柔听见颜景进门的声音和毛豆上蹿下跳狂热迎宾的急喘气，轻轻打个招呼，又埋头在她的工作台前制作软陶娃娃。
娃娃的身体已经完成，裸着身子定在支架上。
她手里正在团着的圆球是娃娃头颅，用压痕笔压出两个眼窝，再将精致的小眼珠子嵌进去，扎上长而密的睫毛。五官定型后，又用颜料给娃娃上色，青黛色细眉、金粉色眼影、淡粉色腮红、西柚色口红……一个活灵活现的娃娃脸就出来了。
不过，在做娃娃时，她总是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在旁边端着饭碗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围观的颜景，一脸认真劲。
“你做的这个是什么新的娃娃？”颜景问，“又有客户找你定制了吗？……这娃娃怎么有些眼熟。”
小柔支支吾吾地说：“嗯……是有啦。今天卖，卖掉了一个……”
“小柔你好厉害，你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没有啦……只是客户偏偏看上了一个之前已经做好的娃娃，一定要我卖给他。我其实不太想卖，因为这个娃娃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但……”小柔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里透着令人心疼的压抑和无助。
“什么呀，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卖嘛，小柔，你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找我的老同学借钱，听说他现在的年收入是我的上百倍，我只借那么一点点，他肯定会借给我的！”
小柔说：“是你上学时候总提到的梁大才子吗？”
“是啦。”
“不要了吧，那时候他总大老远地赶过来找你玩，被你放了那么多鸽子，你这时候去找人家借钱，岂不是……反正有些不太好。”
“不怕，反正他总说我的脸皮比城墙脚还厚。”
“小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今天这个客户出了很高的价格，成交后，就足够支付装修费用的差款了。”
“可是，你说过，那个娃娃对你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没关系，我想好了，先解燃眉之急，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那个娃娃的替代品……明天，还要拜托你帮我送货……”说这话的时候，小柔偷偷地用她小鹿般晶莹透亮的大眼睛望向颜景，还没及触碰到颜景燃着忧虑的眼神，又心虚地把目光收了下去。
小柔放下手里的娃娃，轻轻低下眉，重重叹了口气。瘦小的身影被工作台的灯光拉长在墙上，明明是青春可人的年纪，可影子却像个遭遇了人生重压、习惯了命运摆布而低头弓腰的可怜老妪，毫无生命的活力。
自大学同室到如今同居，颜景对小柔的家世多少有些了解——这可怜又可爱的小美人儿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刚出生就被父亲遗弃，是爷爷奶奶看她可怜，硬是不顾众人反对，把瘦弱得像小耗子似的她捡回家养大。在看姑姑叔叔眼光长大的年岁里，她察言观色、处处小心，养成了敏感倔强、纤弱怕生的个性。这些年小柔拼命地做娃娃挣钱，省吃俭用地想要好好孝敬爷爷奶奶，前不久刚把所有积蓄寄回老家给二老盖新房子。否则，如今也不至于为了一隅窗帘橱柜而这么困窘。
而吴菲，虽然家境尚可，但一直独立自强，从读大学起就再也没要过父母的钱。她学习吉他、到处旅行，为自己喜欢的装备燃烧小金库，前不久刚刚花掉所有积蓄买了一辆垂涎已久的高级自行车。否则，倒也不至于掏不出帮小柔重新装修房间的钱。
而颜景自己……罢了罢了，不提也罢！颜景使劲晃晃头。谁让出版集团是出了名的高门槛、低收入呢？！本以为自己终于进了梦寐以求的行业，谁料竟是如此境地……可她真的热爱这一行，心甘情愿地月光并快乐着。
即便一想到梁廷钧，他那凌厉得好似有形的冰冷目光和比刀子还锋利的话语就会像夏天的冰雹一样噼里啪啦把她的心脏砸得生疼，但她还是愿意为了小柔，去惹一惹他。
她给梁廷钧发信息：“梁大经理，嘿嘿，最近好吗？”
梁廷钧秒回：“好啊。你怎么会主动找我？反常。”
“平时知道您老人家日理万机，要不是有事相求，我哪敢惹你。”
“是很忙。现在还在加班，今晚通宵。说吧，什么事？”
“天，你这么忙？那我不打扰你了，等你有空了再说好了。”
“没事，现在有空。”
“什么呀，刚刚还说很忙要通宵，这会儿又说有空？”
“因为发信息的是你。”
“嚯，我好感动！真不愧是老同学老朋友，真的。”
“别扯。有事直说。”
“嘿嘿，那个……想找你借点钱。”
“没问题。多少？卡号发来。”
“好啊好啊，三万就好，卡号123456789。啊对了，还你钱的日子可能有些遥远，大概要好几个月……那，这样还能借你的钱吗？”
“当然可以，不急还。”
“叮”的一声短信响，颜景一看，钱已到账了。没被梁廷钧批评就借到了钱，简直顺利得超乎她的想象。
她回复：“收到啦，谢谢老板。”
梁廷钧并没有回复她。
晚上睡觉之前，颜景把偷偷跳上床的毛豆拎到客厅的狗窝里，路过小柔的房间，见小柔还在辛勤忙碌着。
小柔看到颜景的身影，轻轻说了声：“晚安。”
颜景说：“撒浪嘿，爱你哟！”说完给了小柔一个飞吻。
小柔冲她笑了笑，低头接着忙活了。
在小柔的工作台边，是一座又宽又高的玻璃置物柜，里面摆放的全是她的作品。
在和女孩子们视线齐平的地方，是一座温馨华丽的两层微缩小屋，屋顶下吊着“蔷薇园”三个字；二层平台的白色木栅栏内花团锦簇，大片大片的古老月季绚烂盛开。两只猫一只狗在花园中嬉戏，另有一只体型巨大的猫躲在窗口，冷眼旁观园中之景。
四个娇俏的小人偶站在小屋的门口，代表了蔷薇园里的四个女孩儿。
最高的那个是妍姐姐，黑色长发绸缎一样顺滑地铺散到腰间，条纹衬衫慵懒地半扎进湖蓝色长裙里，身上背着一台相机，神情清雅冷漠。
一头灰色中短发的是吴菲，她的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酷酷地背着吉他站在滑板车上。
马尾辫女孩是小柔，她娇弱瘦小，脸庞圆润白皙，像瓷娃娃一般惹人怜爱。
最没有特色的便是颜景，她身穿千鸟格毛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头戴一顶花里胡哨的字母鸭舌帽，头发凌乱随意地披在肩上，手里捧着一个粉色保温杯，神态安详，一脸的与世无争，说不清这副模样到底像初中生还是像居委会大妈。
好困。颜景揉了揉眼，回房时，眼中还印着刚瞟到的微缩小屋里微缩版的自己。
每次看到那个不知如何评价是好的小人儿，她都会悔恨地想：早知道当时小柔找我们要照片是为我们量身定做软陶娃娃，我应该认真挑一张好看的照片的！那小东西虽然是卡通版，却很真实地还原了照片里的人物特征，小柔的手艺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真想让小柔重做一个！可那是不可能的，每个娃娃都是小柔倾心尽力做出来的，凝聚了大量的心血，绝不可能像毁掉一幅简笔画一般毁掉这么一件工艺繁复耗时费力的艺术品！
她懒懒地钻进被窝，快速入睡，全然没注意到一个白色的毛团躲在床脚边，待她一躺好没了动静便轻悄悄地跳上了床，在颜景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肉乎乎的身体，同主人一道陷入了梦乡。
不过睡着十分钟而已，电话声突然响起。她翻身拿起手机，一看，竟是梁廷钧的电话。
“喂？”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声音软得像棉花，透着困倦和无奈。
“你睡了？我之前一直在忙，现在才有空和你通电话。”梁廷钧的声音同样充满疲惫。
“我刚睡……什么事呀？”
“跟我讲清楚了你再睡。老实说，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梁廷钧问得很急切。
从把钱打给颜景到现在，他虽然一直在忙，却始终心不在焉，心总像被一股无形的绳子拧着，怎么也无法安心凝神地投入工作。稍有空闲，便立刻打电话给颜景，想要问个究竟。
“没有啊。”
“那干吗要借钱？”
“一如既往的穷嘛，所以想到了富有的你。”
“富有个屁。不过是你嘴里要拉你去杀人放火的恶人罢了。”
“嚯，你还是这么记仇，当我胡说八道好啦……”
“别扯，认真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你的忙。”
“哪有麻烦？人家就是借个钱而已，还要问原因……”
“老实交代！你胆子太小，遇到麻烦总不敢找人帮忙，只能一个人哭哭唧唧。”
“什么呀，我有那么弱吗？！我没有遇到麻烦，是帮小姐妹的忙。”
“你没事就好。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找我，我有能力帮你。”梁廷钧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电话那头的小祖宗差点让他吐出一口老血。
“我哪敢让您老人家帮忙，真是的……”颜景嘟嘟囔囔，“你肯借钱给我，我就够对你感恩戴德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梁廷钧分明有些着急了。
“哪有！你可是牛气哄哄的大才子，怎么也得是大肚牛肠……”
“还乱扯！记好，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不然，你死定了！”
“好，好……”
“不要敷衍！认真说！一个字一个字对我说——遇到困难一定会找我帮忙。”
“好吧……遇到困难一定会找你帮忙，好了吧梁老板？我好困，困得头快掉了。”
“好了。睡吧。”
可颜景的电话并没有挂断，她竟睡着了。
电话另一头的梁廷钧，硬是把于他而言重如生命的工作撇开，含笑听了半个钟头电话对面那深沉又均匀偶尔发出轻鼾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