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见
由于这天是换班日,晚班依旧是她们当值。值上半夜不如下半夜清闲,天黑之后,还不时的有差事。
主要是内务府和内阁。乾清宫的太监偶尔会来传万岁爷口谕,让他们去给当值的官员送茶。
一般是两名行走太监和一名宫女一同前往。听安慧说,差事倒是很轻松,这是万岁爷对大臣们的恩典,他们都很恭敬。
主要是路途远,跑一趟挺累。
玛琭心想,她不怕累,她腿步还快。不过,这些活儿,目前还轮不到她去做。
到了亥时,又传来有节率的“珰”“珰”声。杏儿幸灾乐祸地笑道:“也让那一班的人知道知道,正睡的香,被吵醒的滋味。”
她的话音刚落,自院子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喊话:“那个走路一跳一跳的丫头片子,是不是今晚当值?”
这个时候,快要关宫门了。当班的太监们已经出了宫,茶房里只留下了三名宫女,和一名住在火炉房的老太监。
杏儿走出屋门,笑着接话:“曹大人,您是找谁?”
“那个做薄荷茶的。”说着话,曹寅进了屋,看到玛琭,指着她的说,“爷终于想起,为啥看着你面熟了。在北街的一个破茶馆里,你用激将法骗爷的赏钱。”
玛琭往一边错开了两步,语气肯定道:“曹大人认错人了,小的没干过你说的事。”怕对方不相信,又道,“小的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干过骗赏钱的事。”
曹寅看着她认真的神态,又好气又好笑。你就给爷装吧,爷要想整治一个人,理由都不用。
先前他以为是那个丫头片子的姐姐,后来突然想到玛琭是满语,汉语的意思是大酒瓶。茶馆里的人,喊的就是大酒瓶。
模样变了,那是瘦了。
安慧从次间走出来插话:“曹大人,这个时候来茶房何事?快落钥了,您今晚不出宫?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别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
“用不着你们闲操心,来一壶适合晚上喝的茶,爷带走。”
“蒲公英配决明子行吗?可以清热去燥火,还有助于睡眠。火房有开水,稍微一煮就成,很快的。”杏儿站在门口问。这位爷今晚八成是来找事的,领了差事赶快离离地儿。
“行,赶快。”曹寅看见玛琭也跟着转身出去,立即叫着了她,“小玛帮忙提灯笼,爷还要去一趟御膳房拿点心,东西太多拿不着。”
本来就是骂你几句,给爷认个错,就算了。最近被主子爷盯着呢,要低调,不敢在宫里惹事。是你想死鸭子嘴硬,自找苦吃。
安慧知道这人心眼小,碧螺春的事,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下了,怕是要给她的小徒弟苦头吃。可又不敢再多说话。熬了十年,再有两个多月就能出宫了,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惹麻烦。
于是叮嘱玛琭:“外面黑,你要小心。”
“好的,姑姑。”玛琭笑着应话,“有曹大人一起呢,您别担心。”担心也没用啊,对方好像是认错人了,在生她的气。
总得让人家撒撒气不是。
她想了,在宫里呢,不敢把她怎么样。最多是趁着天黑吓唬她,或是装着走不稳,让热茶撒她身上。
这两样,她都不怕,小心就是了。
出了茶房,看到曹寅往北走,玛琭停着脚问:“曹大人,咱们不是去膳房吗?”
“先把茶给主子送过去,回头再去膳房。”曹寅说着话,继续往前走,“你走快点,灯笼在屁股后怎么照路啊。”
御前的人只会对万岁爷称主子。玛琭微怔了片刻,追上去,激动地问:“这是万岁爷要的茶?”
“你以为呢?”曹寅瞪了她一眼,“还以为是爷故意找你麻烦去了?就你这样的小宫女,爷要跟你一般见识,动动脚指头就把你踩死了,还用费心机去对付你?”
“是是是……”玛琭瞬间十分自责,就是嘛,御前的人,就是生气也不会使坏,“曹大人人俊心善,大人大量。要不然,万岁爷也不会让您在跟前当差。”
接着又激动地问,“小的是不是能见到万岁爷?”真是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快要见到万岁爷了。
曹寅听着夸赞的话,心里一点也没高兴,相反更生气了。要不是你这个死丫头片子,耍手段骗赏钱,办爷的难堪,爷用得着跟你一个小奴才多费口舌嘛。不过,想到自己一箭双雕的计划,又开心了。
歪头去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主子这会儿和容若公子在造办处忙活呢,你听说过纳兰容若吗?”
“没有。”玛琭突然想到,身上的衣服还是学规矩时候发的,不合身,这么见万岁爷太失礼了,“小的送曹大人到养心殿门口,那边有灯光,不用打灯笼了。”
“纳兰容若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大清国第一才子,京城万千女子心目中的情郎。他那句,人生若什么画扇的,都编成唱词了。”曹寅扭脸看着她又问,“你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没有。”玛琭心不在焉道,“曹大人认为好,那自然是好的。”
“待会儿你就能见着他了,长的也俊俏。”想到此举,能让主子爷对纳兰容若不满,曹寅心情格外愉快,忍不住嘿笑了一声。
玛琭只顾着想,万岁爷究竟是什么模样。见到他了,叩过头,有没有办法悄悄看一眼。
没有听出来曹寅笑声里的恶意。
造办处设在养心殿里,就在御茶房后面。夜里的“珰”“珰”声就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玛琭看到大门口立着八名黄甲带刀侍卫,刚要说话,曹寅先开了口:“这是御茶房的人。”接着又道,“小玛,快跟我进来。”
院子里很亮堂,绕过影壁,就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处,果然是有人在打铁。
两个男人,正你一下,我一下抡的起劲。
一个穿了件米黄色的里衣,一个光着膀子。
玛琭赶紧低下头,小声说:“曹大人,小的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外男呢。”
“主子爷,容若大人,歇会儿吧。茶来了。”曹寅没理会她,而是响声说,“奴才专门让御茶房煮的蒲公英配决明子,清热解毒,去肝火。还有利于睡眠。”
玛琭用眼角的余光,快速往四周扫,除了一个从西围房里出来,小步往这边跑的人之外,院子里只有两个打铁的。
跑过来的人,她还认识,是前日宣口谕的梁公公。
“曹大人,把茶壶交给奴才吧。”梁九功道。
“你试一下茶就行。奉茶就不用你了,我带了个宫女过来。”曹寅冲玛琭招手,“小玛你愣着干什么?怎么不知道礼数。”
康熙对这边发生的事,充耳不闻。放下手里的大铁捶,拿了盆架上的湿手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又抹了抹脖子和前胸。
梁九功道:“主子,铜盆里是热水,您用热水洗洗手脸,洗过之后,比凉水舒服。”
“好。”康熙应话。
原来光着背的,就是万岁爷啊!皇帝不都是穿龙袍嘛,怎么不穿衣服。
万岁爷出现得猝不及防,模样也大大地出乎意料,这令玛琭慌了神。顾不得思索该用什么礼最合适了,伏在地上,大声道:“奴才见过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
“免礼。”康熙一边洗手,一边看向正在灯光下,观察长刀的纳兰若容,“如何?”
“还是不如臣用的刀好。”纳兰容若放下乌黑的刀,去另一个盆里洗脸,笑着说,“臣的技术不行。明日让造办处的人来指点一下?”
“不用他们,我们自己摸索。不信就打不出来一把好兵器。”康熙看到小宫女仍匍匐在地上,略皱了一下眉,“你怎么还不平身?”
“多谢万岁爷。”怎么跪怎么站,在学规矩的时候,练过多次。此刻在没穿衣服的万岁爷跟前,脑海里一片空白,全忘了个干净。玛琭从地上爬起来,低声道,“……奴才看到万岁爷在说话,怕打扰。”
曹寅迫不及待地说:“有外人在,是不方便。说的是伺候主子,净是添麻烦。难怪主子爷来造办处,不让人跟。你不是想看看心心念念的若容公子,长的是什么样儿嘛,看一眼,就退下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玛琭:“……”身,身为宫女对一个男子心心念念?轻则打半死,赶出宫;重则处死。这,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曹寅看着呆若木鸡的死丫头,开心极了。爷今晚把你和纳兰容若一起摁进火坑里,到时候再向主子求情,把你捞出来。让你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曹寅的话,引得康熙去看低着头的小宫女。土黄色的宫装,头饰简单。御茶房的宫女装是绿色;乾清宫的宫女装是粉色。乾清宫里最讲究,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别的颜色出现。
看来这个是新入宫的茶房宫女。
想到此,康熙着实的打量她。夜里的灯光即使亮堂,也与白天的视线相差很远。再加上对方低着头,只能看到模糊的伦廓。许是衣服宽大的原因,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又瘦又小。
玛琭感受到自来万岁爷方向的注视,头顶仿佛有千斤重。她在心里快速地思索着,该怎么回话,才能摆脱她不是来看男人的嫌疑。
在她慌乱之时,纳兰容若笑着开口道:“小姑娘是今年新入宫的?听说这一批新人,才分了差事,怎么就和曹大人相熟了?”
他的问话,给了玛琭解释的机会。忙道:“……回大人的话,是。曹大人让小的帮他掌灯,小的就跟着过来了。”
说完,蹲了一下身,“奴才告退。”
“嗳,你这个丫头,怎么说谎话啊。”曹寅脱口而出,“明明是你央求我,说想见容若公子。说茶馆里每日都有人议论他,夸他长的俊,夸他博学多才。还说不光是你,宫外很多姑娘都思慕容若公子。我觉得全了你的心愿,是举手之劳的事,还能让你安心当差,就应了你的请求。”
梁九功拿着蒲扇,来回扇着刚从壶里倒出来的热茶。在心里暗乐,这大约是曹寅故意的。没跟茶房讨来茶叶,心里不舒服呢,找个好欺负的新人撒撒气。
这就是个睚眦必报,不吃一点亏的主。
自己都看出来了,主子爷能看不出来?这可是主子爷亲点的宫女,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家,不是在挠主子爷的脸面嘛。
嘿,今夜就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