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威胁
西华门护军值房。
佟家的二房老爷佟国维自玛琭进门，就开始仔细观察她。土灰色的宫装略有些大，穿到身上松松垮垮；人比三个月之前瘦了不少，显得眼睛更大更有神。
走路、举止稳重了。
尤其是低身福那一礼，标准熟练，丝毫看不出来是才入宫的新人。
“你这个姑娘，年龄小，胆子倒是挺大。”他把写着乌雅玛琭的名牌，“嗒”的一声，撂到了桌子上，“利用本官留你的牌子，还不说实话。”
啊？名牌在他手里？还以为是小顺公公拿着。没有名牌，无法去御茶房报到。
玛琭顿时急了，“……我，我的方法或许是欠妥，但本意是好的。请佟大人原谅。”
这声“佟大人”让佟国维又着实去打量她。现在是当值的时间，所以他用了官称。这姑娘也跟着改了口。
果然是很会看眼色。
“本官向来待人宽容，就听听你的辩解。”说话的时候，又拿起了她的名牌。
说书先生教的应对，玛琭翻来覆去琢磨过很多遍。此时名牌在别人手里，仿佛自己整个人被对方攥着似的，因为太过紧张，浑身都变得僵硬，说话也不利索。
“……请，请问佟大人，倘若是按正常来选，我这样的，会被留牌子吗？体质好，没缺陷，没异味。手脚麻利，口齿清楚，不憨不傻。”
“接着往下说。”
“肯定能留下。”说出了开场，接下来要说的话就顺溜多了。玛琭抬起头，朗声道，“被内务府撂了牌子，转头入了佟府。明眼人就会知道，是佟家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一个包衣奴才而已，要说不值得一提。”
“但万一有流言说佟家势大，目中无人，就连主子的人，都敢抢，将来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会给佟家带来麻烦。”
“大老爷不在京城，您是佟家的当家人，肯定不会对危害佟家的事坐视不理。”
“您帮我入宫，是为了佟家好。我没告诉您实情，是不想让您和大少爷闹不愉快。”
听了这番话，佟国维又着实打量了她两眼。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说去侍候大姑只是个幌子，她是怕自己卷入到是非中去，所以利用自己入宫。
“就这些？说完了？”佟国维用名牌轻扣着桌几问。
“嗯。”玛琭又低下了头。
“最重要的一点，你怎么没说？”佟国维想到一向狂妄的大侄子，不但被人算计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小奴才，心里莫名的有些爽快。
笑道：“为什么不愿意做鄂伦岱的妾？”
玛琭毫不犹豫道：“我没什么见识，又是包衣出身，进了佟家，一辈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我不想过那种日子。”
很有自知之明嘛，佟国维笑了一声：“大族少爷们，有十几个侍妾，那都算是少的。有些侍妾，连名份都没有，也没资格生子，仍是当普通丫头用着，将来想许配人家都难。”
玛琭低着头，乖巧地应话：“佟大人说的是。”
“大少爷估计再有一个月，就回来了，你向他解释请求本官助你入宫这件事。”
这是入宫了，倘若是落选后，入了佟家。她即使没病，他也会让她变得有病，令她落选这件事成为正常。
佟国维把牌子递还给她的时候，仍是不放心。索性说开了，“凡是牵连到宫里，小事也是大事。佟家容不了你，你要彻底熄了入佟家的念头。”
“佟大人放心，这辈子我绝不会入佟家。”玛琭接过牌子后，真心实意的打保证。然后问道：“既然佟大人也是想我入宫，那是不是说，我不欠大人的人情呢？”
佟国维未置是否，而是道：“没有本官的授意，你认为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大少爷亲口给敬事房总管交待过，让你落选。”
说书先生算准了她去求佟国维后，对方会调查她，也就会知道鄂伦岱要纳她为妾的事。对方自然是不愿意她入佟家，那就会助她入宫。却没算到堂堂的佟家二老爷，想要揪着她不放。玛琭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能令对方改变主意。
只好垂头应下：“好吧。”
出了护军值房，看到敬事房太监仍在门口等着，玛琭赶紧换了笑脸，欢喜道：“公公您没走啊，我正担心找不着回去的路呢。”
敬事房太监没理她，抱着拂尘转身就走。
御茶膳房在西一长街的最南端，正后面是养心殿和西六宫，东边是乾清宫，西边是慈宁宫，西南方是内务府以及造办处的作坊。
位置很好，去哪处都十分的方便。
从护军值房里出来，拐两个弯就到了。
进了茶房，敬事房太监立即变回了玛琭初见他的样子，呵着腰，满面堆笑地对一位绛红锦衣的中年太监说话：“顾爷，这是分派到您这里的宫人。李爷说，姑娘年龄小还没开窍，顾爷待人宽厚，先放您这里，长长见识。”
“玛琭见过顾爷。”从服饰上判断，这位应该就是茶房总管了。玛琭福了一礼，双手奉上自己的名牌。
“乌雅玛琭。”顾问行看着她的名牌，面无表情地问，“识字吗？”
“回顾爷的话，认得自己的名字。”
顾问行看向敬事房太监，“你也知道，这里当的什么差事。上百种茶叶，只靠记性可不行。”
“李爷试过她，不论多复杂的事，说一遍就记着了。资质差的人，也不敢往前边送不是。”敬事房太监笑呵呵道，“顾爷，要不这样，就让她先在您这里呆几天，若是实在不合适，您再把她退回敬事房。”
“都说到这份上了，咱家要是硬着不收，那就是扒李爷的脸皮。”顾问行心里极是不满，脸上却突然带了笑，“外面正热，小顺公公喝碗茶再走？”
敬事房太监揖起手道：“顾爷的好意，小顺子心领。那边还有差事等着小顺子去办。”说完，转身走了，也没朝玛琭站的方向看一眼。
御茶房是个长形的院子，正屋面阔五间。进门的明间是客厅，小顺子一走，厅里剩下了顾问行和玛琭两个人。
顾问行垂耷着眼皮喝茶，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周围只有他自己。
玛琭不敢贸然开口，生怕哪句话不对，对方寻理由让她回敬事房。
宫女太监犯了小错，一般是受责罚；退回敬事房这种情况，通常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回敬事房后，再往外安排，就难了。只能发配到辛者库做杂役。
顾问行坐在藤条椅上，喝了好一会子茶，才想起有她这个人似的，唤了一名绿装宫女出来：“安慧，你带带刚来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