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抗争
玛琭又做梦了,梦中她是一只猫咪。白天住在大门紧闭的永和宫里,夜晚出来溜达。
“好想做人啊!这样就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这个强烈的念头,又一次升起的时候,玛琭睁开了眼。
自五岁开始,她就常常做这样的梦,在梦中,有和某人一起生活的;也有在一个庞大宫殿里四处流浪的。
后来,听说书先生讲了很多故事,又结合她在梦里的所见所闻,她渐渐想明白了。
那只猫是她的前世,那个叫故宫的宫殿,就是现在的紫禁城。
只是所处的时间不一样。
她做猫的时候,是很多年后。那时候,紫禁城里早就没了皇帝,可以随便进出,还有导游讲解曾经发生在紫禁城里的故事。
“喵~”主人不开心了吗?趴在她怀里睡觉的狸花猫,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仰起脑袋冲她叫。
“嗯。”玛琭抓抓它的脖子,“过几天,我就要入宫了,要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哦,不许乱跑。”
狸花猫委屈地蹭蹭她的手。虽然舍不得离开主人,但它要尊重主人的决定。
玛琭感应到狸花猫的想法,心里有些酸楚,照着它的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去,出去跑跑,别总是睡觉。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喵~”狸花猫转身,哒哒哒地跑了。本猫听主人的话,本猫很乖,主人要早些回来。
玛琭刚合上眼,准备再小睡一会儿,入了宫可就不能这样无拘无束的睡了。就在这时,听到了她额娘由远及近的说话声:“琭儿,好事来了……你阿玛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不用入宫了……”
玛琭没有立即应话,而是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阳光真好啊,把整个身子晒得软乎乎的,一直过这种想睡就睡的日子该多好。
玛琭娘走过来,挨着闺女在蒲团上坐了,看着她晒得一脸的红润,激动地往下说道:“对方给了五百两银子的订礼。今儿中午,你阿玛就是同他一起吃的酒,这刚回来。”
玛琭原本没对“好亲事”报多大希望,听到订礼就有五百两,想必是极阔绰的人家。
不禁有了些期待,仰着脸,甜软软地喊了声额娘,“阿玛说是什么人家了吗?”
“城西佟佳氏,承恩公的长子,叫鄂伦岱。今年二十,和当今万岁爷同龄。”玛琭娘只顾着自己高兴,没注意到女儿的脸色已经变了,越说越兴奋:“咱们满人不像汉人那般重视嫡庶,你将来生了男孩,就是半个当家主母。这真真是提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
玛琭心里刚刚升腾起的喜悦,又被“鄂伦岱”这盆冷水,兜头浇泼了个透心凉。
倘若对方人和善,家境好,做妾室也行。
但她不愿做鄂伦岱的妾。
那人不讲武德,连女人都会打。她亲眼看到,他一巴掌下去,把一个相貌极好的女子扇得口鼻流血。
她就知道,除了上值就是出去找人喝酒的阿玛,没好眼光挑女婿。
“额娘别高兴得太早哦,女儿可是在内务府报了名的,后日就要入宫参选。”玛琭抱着她额娘的胳膊,依偎了过去,“阿玛先前说的对,入宫学学规矩,等到年龄放出来,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你不知道城西的佟佳氏?”玛琭娘语速极快地说:“圣母皇太后就是出身佟佳氏,佟家还有个姑娘准备明年大选时入宫。这样的人家,让谁落选那是一句话的事。咱们就擎等着好信儿吧。”
“女儿……”玛琭想说不想嫁给鄂伦岱,想到她额娘大小事都做不了主,都是她阿玛说了算。而她阿玛决定要做的事,很难改变。于是不情愿地换了话,”女儿听额娘的。”
宫女每年一选。上三旗的包衣奴才,家中的姑娘十三四岁就要送内务府参选。选中的在宫里当差,每月有银子领。
落选者,可自由婚配。
玛琭一点也不想入宫。可在某些时候,需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用说书先生的话说,这叫责任。
当然,说书先生说“责任”这个词的时候,不是指入宫。但道理都是相通的。什么样的身份,就该承担这个身份应有的责任。
现在与入宫相比,她更不想嫁给那个男人。
邻居坐在一起闲谈时常说,姑娘家是菜籽命,撒到哪就是哪。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
她若是嫁给一个凶狠的男人为妾,后面的几十年,就是苦一生。两相比较,还是入宫的好。二十五岁出宫后,就又有好日子过了。
玛琭暗自庆幸,还好这辈子生而为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不像做猫的时候,那么被动无助。
“我叫乌雅玛琭,今年报了小选。听闻二老爷菩萨心肠,佟家大姑蕙质兰心。特来肯求老爷,将来能让我在大姑跟前侍候。”傍晚的时候,玛琭站了佟家二老爷跟前。
二老爷上下打量她一会儿,道:“你抬起头来,让老夫看看。”
“是,老爷。”
温婉圆润的五官,双腮饱满,嘴唇稍丰,眼眸黝黑澄亮。即使是在紧张的情况下,脸上也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二老爷看着这张稚气十足的小脸暗道,好面相。
“入了宫,干的都是侍候人的活。坐立行走,衣食住行都要讲规矩,做的不好,还会被责罚,甚至饭都吃不饱。样的日子,最少要过十年。你知道吗?”二老爷看着她问。
“知道的,老爷。”
“那你还愿意入宫?”
类似的问题,内务府选人的时候,也可能会问。参选的姑娘们也都有准备,答案是:包衣人家生来就是主子的奴才,能入宫侍候主子是奴才的福份。
阿玛交待玛琭这些话的时候,她觉得宫里人好傻,这种明显的假话也会信。
谁想侍候人啊?而不是被人侍候啊?谁不想自由自在的生活啊?
她这不是迫不得已嘛。
玛琭提前想好了,既然是求人就要说真话:“包衣人家的姑娘到了年纪入宫当差,是老祖宗订下来的规矩。我若是寻理由避选,将来妹妹就要参选,这对妹妹来说不公平。”
“你不觉得对自己不公平?”二老爷看着她问。
“我是长姐。老天让我这辈子生而为人,让我做长姐,我就应该承担长姐的责任。”说到这里,玛琭红了脸,“若是跟了好主子,等到了出宫的时候给奴才指门好亲事,入宫也就变成了好事。”
“好谋算。”二老爷盯着她问,”这是谁给你指的路子?”
玛琭迟疑了片刻后,道:“我自己想出来的。”
小小年纪就有胆识为自己谋出路,这样的姑娘落到别人那里,将来或许会成为障碍。赫舍里氏、钮钴禄氏、叶赫那拉、甚至是远在盛京的郭络罗氏都在提前收买人,往宫里安插呢。
略一琢磨,二老爷心下便有了计较:“你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吗?”
“庚子年三月十九卯时三刻。”
“老夫让人合一下你和大姑的生辰八字,若是于双方均无碍,就应下你。”佟国维笑吟吟道,“姑娘坐,上茶。”
“多谢二老爷,我的话说完了,就不打扰您了。”玛琭又朝他鞠了一躬,“这就告退。”
从佟府里出来,玛琭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吉祥茶馆。吉祥茶馆是北城区最热闹的茶馆,因为里面有个长胡子的瘦老头说书。
热闹归热闹,但生意并不好。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北城区住的基本都是普通老百姓,能在外面喝碗茶就算是阔绰人,要茶点的人极少。
玛琭算得上是头号富贵主儿,不但要茶点,还经常给说书先生赏。她日常做针线活儿赚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这里。
时间长了,不但和茶馆掌柜相熟,和说书先生也很熟。
上门找佟家二老爷,就是说书先生给她出的主意。不过,她当时没说是自己,而是把她打听到的佟家状况和自己面临的情况,编成故事讲给了说书先生。
问说书先生,故事里的姑娘该怎么办。
这个办法还真是行!
吉祥茶馆里,这日讲的赵子龙七进七出长坂坡。玛琭想到,一位戎马半生、铁骨铮铮的英雄,最后命丧凤鸣山,不禁有点难过。
因为知道结局,再次听这个故事,说书先生激昂的语气里,仿佛也带了些悲凉。
玛琭没进去坐,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把仅剩的一两七文钱,全赏了出去。挺精彩呢,她最爱听这一段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听着。
康熙十二年春,玛琭顺利通过了小选,内务府传令让她三月十九日入宫。
她额娘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安慰她,订礼都收了,佟家大少爷会有办法让她提前出宫。
就要入宫了,玛琭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既难过又欢喜。但她丝毫没表露出来,反过来安慰她额娘:“没关系的。十年也没多长时间,等女儿年满二十五岁,就能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