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念念无归
今天本该陪父亲和晓妈听新年音乐会的，念秋用要和秀秀练英文而推脱。
回到家，打开房门，因为没有开灯，家里的陈设显的暗沉而阴郁。夜光透过轻纱窗帘丝丝缕缕的将家具，拉扯出高高低低的投影。
念秋静静的站在客厅中央，让自己适应室内无灯的黑暗。扶着扶梯手一步步走上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书房。
从小到大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在书房里独奏大提琴。还记得幼时的那一个傍晚，夕阳暖暖的洒在她和父亲的身上，记忆中父亲第一次将自己抱在膝上，搂着她小小的身子，教她握住弓；
还记得父亲手心的温暖及眼中的疼爱；还记得父亲将自己最爱的绿菊随意的放置在书桌上，电脑旁纤尘的照片前……
虽然屋内没人，念秋仍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似乎前一天父亲与虞老师的交谈还在继续。
看着书房内熟悉的一切，念秋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是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吗？还是因为困扰了自己多年的疑问将被揭开？
平定下心情，扫视过去稳步走到窗边，因为不能开灯又没有带手电，只得拉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借助屋外的夜光，让过于昏暗的书房明亮些许。
室内的家具一尘不染，折射出浅淡的月光，大提琴盒子安静的待在书架的一角。一排排关于音乐、绘画、建筑的书籍，以及各色名家的著作，被齐整的摆放着，这是晓妈每天细心整理的结果。
父亲有记日记的习惯，念秋抽出放置在大提琴立柜木门旁，暗格里的日记本，借助手机的亮光翻看起来，紧皱着眉，里面并没有她想要的内容。
将本子归回原处，抬起眼看见书桌上电脑旁空着的花瓶。木质花瓶里只在每年的秋季会插上菊花，后来才知道这是为了纪念她的母亲。
‘电脑里边会有吗？’念秋自问着，父亲很少让她碰电脑的，当然晓妈更不会，这些年晓妈并没有学会使用。
几步走至书桌旁，她打开电脑，在电脑桌面上点击进父亲自己制作的网页：
‘请输入密码’
是什么呢？晓妈的生日，不对；我的，也不对；父亲自己的不对；……不对……不对。
在输了多个想得起的密码之后，她烦躁的抬起头，这时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书桌上空了的一角。
那里原来放置着李綪尘的相片，不知从何时开始，父亲便将照片收掉了。难道是？记得每年的寒露，父亲会将自己关在书房，如果遇上那一天自己要练琴，父亲一定会将练习终止，要自己为他演奏ciaccona。
童年记忆最深的是，为了练习曲调的音准、神韵，就算练到按压琴弦手指发红破皮，父亲仍会严厉的不让自己停止。
还记得因为这事晓妈和父亲吵过架，说他太过执着不爱护孩子。还记得在小时候，因为手疼，流着泪偷偷松开琴弦，抬眼看见父亲凝聚在眼角的泪，心里升起小小的忧心，会不会是这个呢？下意识的念秋将这一天的日期输入电脑：
‘密码输入正确，请点击确认’
一阵熟悉的大提琴声中，页面上跳出的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位女子独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拉着大提琴。
灯光下纤弱的身影似真似幻，这是我？念秋诧异的看着影像里成熟安静的女子。
再再熟悉不过的ciaccona曲如水般浸没了怔愣的念秋。这一刻，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已静止，徒留她与大提琴曲，一起创造出的带着生命的流动音符。
沉静空旷的g大调低音里，念秋明白照片里的她不是她，灯光中凝静的女子有着念秋所没有的苍桑和内敛。
昏暗的书房内，整个空间的氛围在大提琴曲目的环绕下越显深沉。
ciaccona乐曲的低音符竟是那么的悲凉，一阵无望的思念，紧紧纠缠住念秋的心。
这真的是照片里的女子所演奏出的音乐吗？还是是父亲在无人时演奏的乐曲？但这一定不是属于我的音乐。
电脑屏幕里黑白照片下，一行行字渐渐浮现出来：
翠蔓红，
蜀少雪，
春来花发几重山。
微雨沾，
染香嶺，
魂牵一缕不知归
……
念秋，念秋
念念无归
……
当年你执意生产，而我竟然签字答应你的请求，孩子平安了，你却撒手人寰，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我宁可不要念秋只要你……
在悲伤的音乐及文字里，念秋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点点的揪紧，父亲！原来我的到来并不是你所期望的。
綪尘：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念秋’你可觉好？念秋、念念秋意美。你深爱秋天，你说秋天是色彩丰富的一季；你说因为秋天才会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情、才会有一阵秋雨一阵凉的感叹、才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雅致；
更因为你出生在寒露，我们相识在秋季。每每听秋儿演奏的曲目，总会让我觉得是你回到了身边。
念秋只该为你拉琴，你牺牲了自己保下幼儿，可是你可知这样的结局不是我想要的。
独活的我是如此的孤独……
我送念秋到虞隐处学琴，这些年将她深藏在身边，只是想要她像你，也只是希望能听到你以往的琴色音线……
綪尘，是我太自私了，如许流年，秋儿的演奏已渐渐的带上了一层孤独，在这寂寞的大提琴音里竟也能使我觉你回到了我身边。
傍晚的斜阳，落在她的身上、琴上。看着她像极了你的模样，听着她与你神似的演奏。
这思念的、孤单的琴音里，在秋儿因一曲完成而偶尔浮现的笑容里，你慢慢的在她的身上活了过来……
就算自私好了，就这样让她代你而活。
长长的长长的看完，念秋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不让她参加演奏会，为何常常让她只为他独奏。
原来只是一个影子，父亲听着她的演奏，他的心却并不在她的身上。
虽然爱她这个女儿，但他更爱的是活在她身上的，那个死去綪尘。自己的出生竟是母亲的死换来的，竟不是父亲所想要的生命。
“父亲！你好自私，你怎能一直当我是影子？我是如此的爱你敬你，晓妈是如此的爱你关心你，而这么些年你怎能只有綪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