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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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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过年了, 乔平找着刘淑敏,同她说:“今年我可能没法在宁安过年了,秀秀还是拜托你了。”

    “你去年就没在宁安过年, 今年你们单位还在大过年的给你安排工作啊, 这也太不像话了。”

    乔平摇摇头:“不是, 我们单位今年过年没给我安排工作。”

    刘淑敏看着他:“乔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去沪市吧?”

    乔平突然说:“淑敏,你相信预言吗?”

    刘淑敏愣了一下:“寓言?什么寓言?给孩子讲的寓言故事?”

    乔平拿起桌上放着的乔秀秀用的字典, 翻开一页:“预言,事情将要发生而预先说出,懂?”

    “乔平,你不会算命去了吧,虽然我觉得有本事的半仙呢还是有的, 但是现在破四旧。而且乔平你自己照照镜子,不是我说话难听,就是真有半仙, 你配让人家给你算命么, 一个破货车司机。”

    乔平合上字典:“刘淑敏同志, 我得好好和你谈谈了, 你这说话夹枪带棒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得, 看来您还没糊涂,对,我就是对你挺不满的。一年到头,你能陪着你闺女几回?现在倒好, 连过年都不和她一起过了, 你是秀秀的亲爹吗?”

    “我这不是趁着过年正好把那边的事儿给处理了么?”

    “处理?乔平你可挺牛的, 你居然用处理来代指结婚?我真的搞不明白你这婚到底是想结呢,还是不想结呢?”

    乔平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说:“想结,淑敏,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结的。”

    刘淑敏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恭喜你,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还是那个要求,乔平,不要做对不起秀秀的事情。”

    “我知道,实话和你说,这个决定我下得也很艰难,但……”

    “但你还是决定娶她?”

    “是,有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千万别,你们感情上的事情,你也用不着和我说,不过乔平,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只要你不昏头,什么都好说。对了,你刚才和我说什么预言,那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对了淑敏,百重尽欢的事儿呢,我给你个建议,你听一下。百重呢,之前学习成绩一直不算很好,他还想去当兵,不如就送他去当兵。”

    “你说的轻巧,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家里还有个尽欢,尽欢这孩子你又不是不了解,闷不吭声的,不爱说话,也不擅长交际,你说让他去插队,去建设兵团,家里实在放心不下。说个不好听的,百重和尽欢如果非去一个的话,老周觉得百重更合适。”

    “百重更合适,但老周不怕就这么把百重给耽误了?”

    “所以老周这不愁的整天唉声叹气的,当初乘风离开的时候,还觉得可惜,现在想,还好乘风当兵去了,不然更愁了。”

    “淑敏,我记得尽欢念书还行?”

    “是,尽欢学习挺用功的,虽不是那种天生会读书的,可胜在努力。之前乘风给布置的作业也从没有拖拖拉拉。”

    “既然这样,尽欢完全可以去读大学啊,老周不是军人么,百重也去当兵的话,尽欢的两个哥哥也是军人,一家三个军人。还有延敏,从法律角度说,延敏是他舅舅。家里这么多当兵的,给他争取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并不算难。现在尽欢读的初中,军人子弟比较多。不如等尽欢初中毕业,给他换一所高中读。”

    “这样可以吗?”

    乔平反问:“这样为什么不可以?淑敏,知青下乡可能并不是一时一会儿的事情,孩子离开,想回来可不容易了。下乡和当兵又不一样,就算是建设兵团,那也是去了种地去。”

    “好,你说的这些我会好好和老周商量的。不过乔平,你结婚那事儿,打算什么时候办?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总得和秀秀说一声吧。”

    “好,我会和秀秀说的。”

    “乔平,秀秀现在呢,是个大孩子了,她不像咱们刚离婚的时候,大人说什么都信,说什么都听。所以我希望你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别把孩子搞叛逆了。”

    乔平自然答应,又说:“对了淑敏,我过年不在宁安这事儿,你和秀秀说的时候,说我上班去了。”

    “怎么,你还怕闺女知道啊?”

    “我这不是怕秀秀瞎想么,淑敏,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他打算趁着过年放假,去找钱佩佩好好谈谈。

    若说乔平喜欢上了钱佩佩,当然不可能,他和钱佩佩只见过四次,前两次连话都没有说过。

    倒是第三次,钱佩佩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可能她是真的在那个家待不下去了,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以至于说到一些她能帮自己做的事情的时候,漏了很多东西出来。

    甚至钱佩佩说,她会帮助乔平好好照顾秀秀的。

    本来乔平以为这事儿是钱医生和她通信时候说的,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个闺女的事情钱医生怎么会告诉钱佩佩,但乔平还是多了一个心眼,回来后又找了一趟钱医生,拐弯抹角询问之后,才知道钱医生根本没把这事儿和钱佩佩说过。

    那事情就变得有些离奇了,钱佩佩一个生活在沪市的人,又怎么能知道秀秀的事情。乔平非常肯定自己绝没有和她说过秀秀,但如果是有什么针对他的阴谋,也不可能,他乔平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那次回来以后,乔平好好的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趁着工作的机会去了一趟沪市。

    他没有直接去见钱佩佩,而是先找人打听这钱佩佩是个什么样的人。

    打听的结果很普通,她只是个很普通的上海姑娘,长得漂亮,性子也很软和。高中毕业后进了造纸厂,当了一名会计,她说的那些事情,也都是实话。

    但有些邻居的闲话让乔平有些在意,在钱佩佩把那个伤害她的工人告了之后,钱佩佩的父母反而觉得她是鬼上身了。

    虽然有的人会觉得疯病就是鬼上身,但是乔平记得很清楚,在他刚找到他们一家人的时候,钱佩佩的父母只是说她遇人不淑,精神上受了刺激,一时无法接受,转不过弯儿来。他们都没有用疯来形容过钱佩佩,他们也不觉得钱佩佩是得了疯病。

    他们只是认为她受的打击太大,精神有些失常,等过段时间,想开了,也就好了。

    可是钱佩佩在把那个男人告了以后,她父母反而觉得她鬼上身了,她的邻居们也有一些闲言碎语,说觉得她不是有这种胆量的人,不管是把那男的告了,还是从阁楼跳下去,都不是钱佩佩敢做的事。

    最让乔平在意的是,之后他去了钱佩佩家里,钱佩佩父母招待了乔平。

    乔平和钱佩佩说话的时候有些走神,不自觉说了宁安话,宁安话和普通话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给他们倒水的钱母没有听明白,问乔平在说什么,乔平才意识到不妥。

    但钱母听不懂乔平的话,从小生活在沪市的钱佩佩,却能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和乔平交流。

    这是乔平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九五五年,普通话才开始全国推广,可实际学校的老师们都未必能说得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来。

    以钱佩佩的年纪,如果不是她在语言上格外有天分一些,她是不应该能说出这么好的一口普通话的。

    在乔平认识的人里,普通话说的最好的就是姚骏了,因为姚骏之前在首都生活,普通话是以北京语言为标准音的。而且北京是首都,对普通话的推广肯定更重视,姚骏还是孩子,不用像他们这种大人去学习,而是上学自然而然就学到标准的普通话了,但,在乔平看来,钱佩佩这普通话说的比姚骏还好。

    而且宁安话如果从没有接触过的话,第一次就能听懂,这不太可能。但钱医生是从上海逃难到了宁安的,钱佩佩是地地道道上海人,她听得懂宁安话就很奇怪了。

    据乔平观察,这个钱佩佩还可能不太会说上海话,甚至不太懂上海话。有的时候她父母和她说话,感觉她总是慢一拍,本来乔平以为这是她生病导致的,但细想又不合理。

    当然最让乔平在意的是,钱佩佩对他搞投机倒把的笃定。而且从她的言语来看,她好像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情,甚至觉得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或者说,这是一件有远见有胆量的好事。

    这当然不是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若是放在三五年前,或许这不算什么大事儿,可放在当下,这就是要命的大事。

    乔平不知道钱佩佩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但他必须搞清楚。

    他答应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去找她,过年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全家团圆,乔平觉得如果想套个话,这个日子太合适了。

    知道乔平在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沪市的姑娘,想追求人家,和人家处对象,单位领导的介绍信开的非常痛快。

    乔平到了沪市,没有直接去钱家和钱佩佩见面,而是住在了招待所。

    钱佩佩过来的时候,乔平正在看报纸,一副发愁的模样。

    钱佩佩现在已经看不出病态了,她笑盈盈的敲门进来,很随意的坐在床上,看着乔平:“怎么,你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乔平叹口气:“唉,我现在呀看见知青们上山下乡的新闻就发愁。”

    “这有什么好发愁的?我记得你女儿年龄还很小,今年几岁来着?”

    “八岁。”

    “八岁,你女儿都八岁了啊,她现在念几年级?乔平,告诉你一个让你闺女绝不用上山下乡的好方法,让她留级,她现在如果上一年级的话,上山下乡肯定轮不着她。”

    又是这种笃定的口吻,乔平心里暗暗把这件事记了下来,面上不显:“像你说的,我闺女年纪还小呢,我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独生子女在上山下乡这事儿上还是可以通融的,我还不至于为了秀秀现在就开始发愁。让我发愁的是邹白从,我前妻的继子。之前我不是说了,我离婚后,因为工作的原因,孩子拜托我前妻帮忙带着。白从呢,是我前妻现在的丈夫的儿子。”

    钱佩佩晃下手:“你都说了周百重是你前妻的继子,那自然是她现在丈夫的儿子了,瞧你啰里八嗦的。”

    乔平可从没有说过邹白从的名字是周百重,那钱佩佩为什么会这么自然的喊出百重的名字呢?

    乔平身上出了一阵冷汗,但面上反而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和你说话,有些紧张,又怕你误会么,难免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和我说话紧张?紧张什么?”

    乔平搓搓手:“我只是个宁安的货车司机,还只有小学文凭,你虽遇人不淑,但你是上海人,还是高中生,又长得年轻漂亮,性子也乐观。”

    钱佩佩抿嘴一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乔平结结巴巴:“你真的挺好的,我还有个闺女,你也没有嫌弃。不过如果咱们在一起了,我闺女的事情也不用你烦心,她是我前妻带大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我前妻亲生的。以后呢,我还是每个月把钱给我前妻,我是一个月给三十,你跟了我,在经济上可能没有那么宽裕。”

    “什么?你前妻照顾秀秀,还要钱?”

    乔平紧紧的盯着她,语气却很随意:“是啊,我这种工作情况你也知道,照顾不了孩子。就是请个靠得住的婆婆婶子照顾秀秀,秀秀吃住都在人家家里,一个月也得二十来块钱。主要呢,靠得住的人比较难找,思来想去,还是我前妻比较合适。不过我现在工作一个月只有五十来块钱,我还得日常交际,没有办法给你很好的生活。”

    钱佩佩皱着眉:“秀秀对你前妻那么孝顺,刘……你前妻怎么能收你这份钱。”

    乔平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钱佩佩知道自己前妻姓刘似的,说:“这夫妻两口子离婚,妻子养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丈夫都得给抚养费,何况秀秀还不是淑敏亲生的。”

    “那咱们结婚以后,不如让我来照顾你女儿。”

    “不行不行,我就秀秀这个女儿,毫不夸张的说,她就是我的命根子。她年龄还小,从记事起就是淑敏照顾的,刚才不是说了么,秀秀根本不知道淑敏不是她亲妈。对她来说,她是父母离婚后,跟着亲妈在一起生活,我怎么能把他们分开呢。再说了,秀秀这都记事了,你带着她,你不怕养不熟,她不和你亲?”

    “你闺女不会是白眼狼的性格,再说了,刘淑敏那么多继子继女,都养的很好,我自然也能。”

    乔平觉得钱佩佩并不是个聪明的人,说话总是漏洞百出的。最让人奇怪的是,钱佩佩好像对他们家的事情格外的了解。

    “怕是不成,秀秀对淑敏感情很深,淑敏对秀秀的感情也很深,咱们不是准备处对象么,我把这事儿和淑敏提了一声。”

    “你和她提?她不是你前妻么,咱们处对象你和她提做什么?”

    “当然是让她在我告诉秀秀之后,帮忙说说话啊。”

    “那她怎么说的,她不会不同意咱们在一起吧?”

    说着钱佩佩看着乔平:“乔平,你不会对你前妻还念念不忘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处对象,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呢?”

    乔平瞥她一眼:“你这吃醋就吃醋,做什么诅咒我,我这么年轻,怎么就是一辈子的老光棍了。我没有再婚,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忙碌,而且也没有遇上合适的。”

    “真不是对那个刘淑敏念念不忘?”

    “真不是,你这猜的也太离谱。如果我对她念念不忘,那当初我们又为什么要离婚呢?”

    “是啊,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啊,是不是她遇上更好的了,所以才和你离婚啊?”

    “什么更好的?”

    “她现在的丈夫啊,不是军官吗,自然看上去要比你这个货车司机强。”

    “连你也觉得军官比我这个货车司机强啊?”

    “当然不是啦,可能现在看来,他的确比你强,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将来他一辈子挣的钱都没你一天挣的多呢。”

    乔平哈哈大笑:“你这话可真是太恭维我了,虽然我听的很舒服,但是我和你说,我一辈子的工资都不可能超过老周的。老周的级别高,军龄又长,他现在一个月工资都比我高一百多,是我的三倍。佩佩,你知道三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上一年的班,和人家四个月的工资差不多。还他一辈子挣的钱都没有我一天挣的多,你这呀纯粹是说胡话了。”

    “你不信我?”

    “这事儿呀我还真没法信你,周大哥一辈子能挣多少工资这是可以估算出来的啊,咱们就算他一个月挣一百,他退休了还有退休工资,一辈子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十来万吧。佩佩,你知道十万有多少吗?”

    “我知道啊,放在现在的确很多,可是乔平,你要有信心,你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的。”

    “佩佩,你刚才说的可不是我能一辈子挣到十万,而是我一天就能挣到十万。别说一天,就算一辈子,我实话和你说,我干到退休,一个月也最多能拿七八十的工资,一百就顶到头了,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钱佩佩抱怨:“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啊?”

    “这不是上不上进心的事儿,而是我就这么大本事。我一个货车司机,最后能干到货运站领导的职位,就是了不起的了。你如果和我结婚,是图我挣什么大钱,那你可别指望了。像你之前说的,我搞投机倒把,这些你可不能乱说,我哪里敢啊,你知道投机倒把被抓住了,有多严重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瞧出来了,你现在就是一条咸鱼。不过你说的也对,现在谨慎一点没错。”

    乔平想着她这些话里的深意,笑着说:“和你说说话,我呀心里轻松许多,本来烦心的事情也都一扫而光了。”

    “烦心的事情,哦,对,你刚才是为了周百重上山下乡的事情发愁啊,不过这有什么好发愁的?他不是你前妻的继子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老周家的这几个孩子呢,对秀秀照顾的很,老周把秀秀当闺女对待,那我自然也要把老周的儿子们当成干儿子来对待,你说是不是。”

    “嗯。”

    “现在白从呢,按年纪来说该去上山下乡,也不知道这去了插队要插多久。这小子和我处的挺好的,你说就让他这么去种地,我能放心吗?”

    “那可以让他去当兵啊,他父亲是军人,子承父业,也挺好的。”

    “如果只他一个那就好说了,可这老周呀,什么都不多,就是儿子多。你猜他有几个儿子?”

    钱佩佩脱口而出:“四个。”

    “不是,你猜错了,五个。”

    钱佩佩仿佛非常诧异:“五个?”

    “是啊,乘风,白从,尽欢,骏骏,劲松。”

    钱佩佩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说:“他这儿子是挺多的。”

    “对吧,所以老周这才发愁啊,如果白从去当兵了,那不就该尽欢和骏骏两人当中有一个要去插队了?”

    “乔平,这个骏骏是不是不是他们家孩子啊,我是说,你看你刚才说的那些孩子的名字,乘风什么的,都是不同的两个字,这个骏骏呢是叠字。”

    “骏骏的确不是老周的亲生儿子,但是他是老周收养的他战友的遗孤。”

    “在一个户口本上吗?”

    乔平笑了一下:“应该在吧,这孩子父母都去世了,不跟着老周还能跟谁呢。你想想,骏骏是老周战友的儿子,他能让骏骏下乡插队吗?尽欢呢,在劲松之前,那是老周的小儿子,这孩子呢又憨,做父母的偏疼憨儿,让他下乡插队,舍得吗?一个不合适,一个不舍得,是不是就得白从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说不定还真是让老四去插队了呢。”

    “老四?骏骏?不可能,老周不可能让骏骏去插队,骏骏那是他战友的儿子,老周可做不出这件事来。唉,佩佩,你说这下乡,是不是和大串联似的,搞一阵就不搞了?”

    “我觉得悬,要我说呀,怕是得七八年十来年呢。”

    刚才钱佩佩说过,如果今年秀秀上一年级的话,上山下乡肯定轮不到她。

    宁安的小学是五年,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加起来也就是九年,钱佩佩说的是肯定,这种不经意的用词,反而很值得注意。

    而现在,钱佩佩又说,怕是得七八十年了,前后话结合起来看,上山下乡是九年以内,七年或八年,今年是六九年,那么也就是七六年七七年,可能会不让学生再上山下乡。

    这样的猜测很荒谬,可是乔平又觉得,未必真的荒谬。

    他双手交握,大拇指相互摩挲着,心里思考着,嘴上却不停:“你觉得还得那么长时间呢?七八十来年,那这可真够呛的。十七八的闺女后生,难不成要在乡下呆到二十七八?这不把大好的青春都给耽误了么。”

    “他们也可以在当地结婚成家啊,而且也不一定是一去不回吧,不是有句话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比如病退啊,或者招工,顶职,这些都能让知青回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对白从的事儿,我反而有些不发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佩佩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货车司机啊,身上好多毛病。”

    钱佩佩随意的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职业病嘛,是不是颈椎病,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还有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病,我猜的对不对?”

    “太对了,你不愧是高中生,就是有文化。”

    “这算什么有文化,这些不都是常识嘛。”

    “还真不是,这些事儿啊还真得是你们这些文化人才知道的。你说的这些毛病我都有,我之前就想过,等过几年就收个徒弟,让徒弟开车,我在旁边坐着教他,能少受些累。现在我的级别还不算高,再上几年班,我的工龄上去,级别上去,就有资格教徒弟了。我不仅能教徒弟,这徒弟呀我还能自己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钱佩佩好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手里握着一个货运站学徒工的名额,我可以决定让谁来当我的徒弟,让谁拥有这份工作。如果真的能以招工的名义把知青弄回城里来,那不管是白从还是尽欢或者骏骏,下乡的是哪一个,我都能在他们插队一段时间后,把他们弄回来。”

    “你?你要把他们弄回来?”钱佩佩的话问得好似非常诧异。

    “当然啊,老周帮了我那么多,我能帮他,我也很高兴。”

    “可是……”钱佩佩欲言又止。

    乔平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什么?”

    “我……你,我的意思是,你想让你前妻的继子给你当徒弟?”

    乔平爽朗开口:“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说实话,我还挺眼馋老周这几个儿子的,不管是白从,骏骏还是尽欢,他们愿意给我当徒弟,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可是,万一有更合适的人选呢?”

    乔平有些不解的看她一眼:“万一有更合适的人选?佩佩,看来你对我们这工作还是不够了解,我这只是个货车司机的工作,开车这事儿啊学起来不难,只是辛苦一些。这又不是什么需要天赋的工作,如果这是搞科学研究,甚至做菜做饭,可能有的人就是有这个天分,天生适合干这个。但货车司机,这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钱佩佩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万一有其他的孩子,比如你其他朋友的孩子也想给你当学徒呢?”

    乔平笑着说:“那自然也还是先紧着老周的儿子啊,我再好的朋友都抵不过老周,老周可是帮我养闺女的交情啊。”

    他心里却在想,对于这个学徒的名额,其实早有过打算,乔平是想留给小狗子的,小狗子这孩子特别机灵,对乔平来说也投缘。学徒和师父虽不是亲生父子,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像乔平,教他开车的师父,现在他有空了,都得隔三差五的去探望,师父有个什么事儿,能办就得帮着办了。他这还是工作是自己找的,只不过手艺是跟师父学的。

    等他收徒弟的时候,工作机会是他给的,手艺是他教的,那毫不客气的说,这个师父就是把谋生的饭碗端给你了,做徒弟的自然要孝顺。不孝顺的乔平压根儿不会收,就算有的人会出五百七百的和他买这个学徒的名额,乔平都是不卖的。

    乔平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呢,只有一个闺女,他以后还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不一定呢。万一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了,将来遇上些什么事儿,他也舍不得让闺女跑前跑后的,这时候徒弟就派上用场了。

    所以对于徒弟的挑选,乔平是非常上心,在得知王经理被举报后,乔平就下了决心,要让小狗子来给自己当徒弟。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对小狗子来说,他还是王经理的小公子的时候,货运站一个学徒工,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而且去年年底,小狗子也下乡插队去了,他吃了不少苦,还会吃很多苦,苦吃的多了,就会知道要珍惜甜了。

    不过如果真的百重或者尽欢下乡去了,乔平还是先紧着他们两个,把他们两个给捞回来。

    至于骏骏,骏骏的户口根本不在老周的户口本上,而且骏骏是烈士遗孤,国家照顾着呢。

    不过这个钱佩佩,为什么会觉得骏骏会去下乡呢?

    而且,她仿佛觉得自己收的徒弟,不会是百重或者尽欢,而是别的什么更合适的人。

    乔平还想再问,钱佩佩却说:“哎呀,咱们好不容易能见面了,你怎么总说些别人家的事儿啊?”

    “行,咱们不说这些了,不过这可不是别人家的事儿,我和老周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等咱们结婚了,你也该叫他一声大哥。对了佩佩,我来上海你有没有和你家里人说一声啊?这大过年的,我也该上门去拜访拜访你父母。”

    “别去!”

    “我都来上海了,不去一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没把我当亲闺女,我又何必把他们当作亲爹妈。再说,我本来就不是他们亲闺女。”

    乔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这是想你父母了?”

    钱佩佩低着头,红着眼眶,低低的应了一声:“嗯,我想我爸妈了,我想家了。”

    乔平把手帕递给钱佩佩:“你爸妈,我是说你的亲生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钱佩佩接过手帕擦擦眼泪:“是啊,他们是很好的人,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非常宠爱我。我生活的很顺心,很随心,不像现在,命运都被别人握在手里。”

    乔平记得很清楚,钱医生说过,钱佩佩的亲生母亲生她难产,去世了,没多久她父亲也病逝了。而且,钱佩佩并不是独女,她还有个哥哥,也被收养了,不过她哥哥一家人后来也逃难去了北方,失去了联系。

    乔平说:“其实你也不能这么想,什么命运都被别人握在手里,这是新社会又不是旧社会。你的养父母呢,他们毕竟把你养育大,对你还是关心的。”

    说到这个话题,钱佩佩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关心?他们对我关心?如果他们对我关心,怎么会给我找那么一个垃圾男人,如果他们对我关心,为什么不同意我堕胎,非让我把那孽种生下来?”

    “好好好,佩佩,你情绪别那么激动,好不好?”

    “我不激动,我凭什么不能激动,他们收养我,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养老么。我和你说,他们就是跪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同意的。乔平,你也别看着他们平时和和气气的,就觉得他们是什么好人,对他们心软。我和你说,等我找着户口本了,咱们领了结婚证,咱们就去宁安。”

    “你真的决定离开沪市了?宁安可是个小城市。”

    “我决定了,我如果没有决定,找你做什么。不过我也不是一辈子都不回沪市了,等将来,将来咱们有钱了,回来搞房地产,一条街一条街的买,盖高楼大厦,让那两个人知道咱们多有钱,但是一分都不给他们花。”

    乔平笑着说:“瞧瞧,你又说胡话了,还一条街一条街的买,你当我是资本家呢。佩佩,我知道你对你父母有怨气,这些话呢,就是说着吹吹牛。鲁迅先生怎么说的呢,阿q精神,精神胜利法。但是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这是,那怎么说来着,资本主义复辟。”

    “还资本主义复辟,卖个房就是资本主义复辟了,可见你有句话说对了,你还真没什么文化。”

    “我早说了我只是小学文凭,比睁眼瞎强点儿,怎么,你现在又觉得我没文化,不好了?”

    钱佩佩起身走到乔平身边,想抱着他撒个娇。

    乔平躲了一下,钱佩佩不高兴了,眼眶又红了:“乔平,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觉得是被我要挟了才和我处对象,对我不情不愿的?”

    乔平拍拍她的手臂,让她别气,慢条斯理的说:“我们毕竟还没结婚,太过亲密了对你不好,我不能做这种失礼的事情。还有,你什么时候要挟过我,如果说你住院的那次,那我觉得并不算要挟。投机倒把这件事我没有做过,拿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威胁,这叫昏头,不叫威胁。”

    钱佩佩破涕而笑:“那我也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除了你,没有人能拯救我。可我,我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帮帮我,我只能口不择言。”

    “你当时的情况我都了解,你当时的心境我也都能理解,你呀别生自己的气,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换了人绝对不会做的比你更好。不管是口不择言也好,破罐子破摔也好,都是情有可原的。”

    “你觉得我是那破罐子啊?”

    “你看你,又多想了不是,破罐子破摔这不是个修辞手法嘛,瞧你刚才还说我没文化呢,怎么你也开始没文化了。”

    “我就是不许你觉得我破。”钱佩佩倔强的看着乔平。

    “我不觉得,我知道你的这种情况是会招来一些风言风语。但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像我,这不都该三婚了,也没人觉得我见不得人啊。难道就因为我是个男人,还是个挺能干的男人?”

    钱佩佩吸吸鼻子:“可能老天爷真的是让你来拯救我的,乔平,没有你,我可该怎么办啊。”

    “我这不是来了么,而且啊,你当时用投机倒把来说事,我就知道你不是成心的。如果你真的想威胁我,其实用男女关系这些,一威胁一个准儿。”

    钱佩佩有些没有听明白:“什么男女关系?”

    “你看啊,你说我搞投机倒把,实际我并没有这么做,自然你也没有证据,那么这样一来,我如果狠心一些,说你污蔑我,你反而要倒霉了。但如果你说我骚扰你,私下骚扰你,这些反而只需要你的证词,是不是?可见你并不是真的在要挟我。”

    乔平压下剩下的话:而是你觉得,我的确在搞投机倒把,你说的那些话,在我听来威胁,在你看来却是一种示好,看,我知道你在搞投机到,但我不介意,甚至可以帮你。

    乔平含着笑,看着钱佩佩。

    钱佩佩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就不是在要挟你,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乔平,实话和你说,我之前真的以为你在投机倒把来着,我以为,你需要一个可以和你一起的人,你需要一个这样的妻子。”

    钱佩佩这句话的含义就很深了,难道钱佩佩甚至知道他和刘淑敏离婚的原因,在她看来,自己需要一个支持他搞投机倒把的妻子。

    乔平扭头望了望窗外,风轻云淡,随口说:“佩佩,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不应该找我。”

    钱佩佩一下坐直了身体:“乔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平神情苦涩:“我知道你们女人都喜欢有本事的男人,可能在你看来,投机倒把,多挣到钱,也是一种本事。以前淑敏,我前妻,也总觉得我挣的少。”

    钱佩佩很是诧异的啊了一声。

    “难道你们离婚,真的是她觉得你不如周卫国,出轨了他?”

    我可从来没说过,老周的名字是周卫国啊。

    看来钱佩佩对他离婚原因的猜测,只是猜测。她觉得要么是乔平觉得刘淑敏不是能一起挣大钱的人,要么是刘淑敏觉得乔平不如周卫国有能力。

    “自然不是淑敏出轨,但我确实没什么本事,一辈子怕是也挣不到什么大钱了,又整天工作不着家,她对我没有感情了,也是正常的。”

    钱佩佩握住乔平的手:“乔平,你不要这么瞧不起自己,这个时代限制了你,但是你要相信,只要机会一到,你一定可以鱼跃龙门,翻云覆雨。”

    “鱼跃龙门?翻云覆雨?”

    这已经不是钱佩佩第一次这么说了,每次只要乔平装的可怜一些,说自己废物,没用,钱佩佩都会这么安慰乔平。

    她的安慰实在特别,若是换了旁人,只会说,乔平,你好好干,等资历上去了,一定能当货运站的大领导,甚至能当交通运输这块的领导。

    可钱佩佩不一样,她会说,乔平,你一定能挣到大钱,日入十万,随手买下沪市一条街,鱼跃龙门,翻云覆雨,她说的这样信誓旦旦的,让乔平感觉,有意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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