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七卷第四章直言不讳
吴悔心中既然产生疑问，自然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凤凰军覆灭上面。蒋隆对此也是毫无顾忌地直言不讳：“凤凰军倚仗圣恩，做事不顾一切，引诱农夫工匠从军改变命运，让农工可以凭借军功转为士族，这无疑令我们读书人深感不安。朝廷如果越来越倚重军功者，那必然会减少科举为官者的比例，民风重武而轻文，固然可令国家强悍一时，但终究不是长治久安之道。以武安国毕竟不能代替以文兴邦。”
方瑜：（忍不住发表看法）可是据我所知，武威国之所以在凤凰军兴起时几乎被异族灭国，就是因为重文轻武，导致官僚弊病丛生，文官以结党营私为生，武将以附庸风雅为荣，苛捐杂税令百姓苦不堪言，军备松弛不堪一击。如果不是凤凰军兴起，武威国恐怕早就被异族瓜分了。
蒋隆：武将也好，文官也罢，都有忠奸善恶，不能一概而论。当初文官结党营私是因为法纪松弛，不能有效惩恶除奸。武将附庸风雅只是表面，他们是以此为借口依附文官官僚集团来追名逐利。为了严肃法纪，并鉴于六扇门内也腐败猖獗，朝廷成立了“卫国军”与“护国卫”着手维护法纪、铲除朋党，本来已经有所成效，没想到突然外敌入侵，官僚集团与各地武将联手，以保国安邦为要挟，迫使朝廷放宽了对官僚集团的严查。可是这些与武将勾结的官僚，在兵部尚书兼兵马大元帅罗城天的指使下，故意减缓抗敌力度，让国家外患难除，更无心治理作奸犯科之徒。也就是在这时，凤凰军兴起，打破陋规，大胆从民间起用尚武平民人才，先将外敌击溃，又在陛下支持下，输出军功者逐渐代替各地官僚，并监视地方武装，确实一度让国家风气走向正轨。
方瑜：所以凤凰军这不是做了好事吗？你还有什么不满？
蒋隆：关键就在于凤凰军出身的人才毕竟只熟悉武功，却不熟悉文韬，他们固然对于打击固有腐朽官僚势力起到积极作用，却对如何振兴各行各业并不是十分清楚。他们当中的出身农夫者，知道如何种好良田，却不懂如何部署农产之分布，无法看清未来农市所需，结果不少凤凰系官员虽然指导辖地内的自由农夫获得丰收，却因丰收之物滞销而令农家受损。他们当中的出身工匠者，知道如何打造器皿，却不懂统一规划，指导打造出的东西无法物尽其用，还造成原料与资源的大量浪费。
吴悔：这不对啊！他们既然出任官员，应该都有幕僚帮助他们出谋划策，不至于如此。
蒋隆：大侠有所不知。这些凤凰系官员大部分都认为国家民不聊生全是我们读书人造成，所以根本不信任我们读书人，所用幕僚全凭好恶从认识的亲友中选出，对于我们读书人的劝告都置若罔闻。而且他们虽然在战场上久经恶战，但对付那些地主豪绅、行会恶霸，却完全没有经验，轻易就被这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本来我们大部分心系民生的读书人有心帮助他们与那些恶人相斗，以凤凰系官员的敢作敢为和我们的智谋策略，未必不能替百姓们做出一番贡献，偏偏就是因为凤凰系官员对我们的排斥，让我们有心而无法帮助他们。
吴悔：恐怕不是凤凰系官员们一味地排斥读书人，而是有人在其中作梗吧？
蒋隆：确实如此。主要还是罗大元帅那伙人从读书人中的追名逐利者中聚拢了不少人才，为地方势力献计献策对付凤凰系官员，大部分凤凰系官员们就认定我们读书人都是官僚一伙儿，对我们加以仇视和警惕，其实反而中了罗大元帅他们的圈套。凤凰系虽然得到大量农夫与工匠的支持，却失去了我们读书人的帮助，结果处处受制于人，军中也没有什么谋士，只有梓君与司马琪这两名奇女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军中奇谋多出于这二人，可是面对朝堂的尔虞我诈，她们终究一筹莫展，如今落得个精锐尽丧，二人亡命天涯。
吴悔：（忽生警惕）蒋大人为什么这样说？梓君不是随凤凰军精锐死在山谷了吗？司马琪可是传说已经被捕下狱了。
蒋隆：（微微一笑）如果真是如此，朝廷为何到处发布对这二人的通缉令？就连我这穷乡僻壤都收到了。
说着，蒋隆便回身取出了通缉令。吴悔和方瑜才知道，他们前来甘宇县的这几天时间，朝廷已经公开缉拿梓君与司马琪，形势是愈发严峻。
吴悔：（疑云又起）蒋大人，既然通缉令已到，你为什么不进行发布，又为什么对我们这两个陌生人直言不讳？你就不怕我们是朝廷密探，把你的所言所为上报吗？
蒋隆：（依然面带微笑）我虽然是个被贬到这里的不成才的老头子，但毕竟也做过几年御史，分辨别人之善恶是我所擅长的。我一看见你们，就知道你们两个并非歹人。你们来这里恐怕也与凤凰军有关，但无论你们对凤凰军是敌是友，我都要把我所知告诉你们，让你们有了正确的判断，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其实，就算你们是罗大元帅的“六丁六甲”或者那个出卖妻子的黄将军的“护国卫”，我也无所谓。即便我被问罪砍头，也比形单影只地老死在这穷乡僻壤强。但我只要多活一天，我就要凭良心说话做事，只有死亡才能结束我的固执。
方瑜：（忍不住打听）形单影只？难道蒋大人至今没有成婚？
蒋隆：（凄然一笑）我这种臭脾气的读书人，功名难就、麻烦不少，谁家能那么不长眼将女儿许配给我。不过这也好，多亏我不曾娶妻生子，否则这几年就会连累妻儿与我一同受罪，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偏远县城独自承受一切，极好，极好！
听蒋隆如此说，吴悔不由联想到现实世界的自己，那个同样形单影只不得志的常渊。是啊，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虽然不能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有爱妻在怀、儿女绕膝，确实孤独苦闷，但结合他们的遭遇，没有让心爱之人与自己共苦，也确实感到少许欣慰。
这时，有衙役前来，请蒋大人出去细语几句，蒋隆归来满面严肃。吴悔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蒋隆苦笑说：“我这小县城要热闹了，黄智诚将军的心腹、‘卫国四将’之首的日龙，即将来我县城巡视，我猜他十有八九也是冲着凤凰军来的。”
吴悔：蒋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你没有猜错，黄智诚的心腹为什么会跑到你这地方来找凤凰军？
蒋隆：当然是跟你们来的原因一样。我这里是穷乡僻壤，我这小老头又因为凤凰军断送了前途。我这甘宇县应该是看起来凤凰军最不可能来的所在。可是现在全国适合窝藏凤凰军之处，都被朝廷端了，凤凰系官员血流成河，几乎被屠杀殆尽，偏偏没抓住最厉害的梓君与司马琪。既然已经查不出哪里是最适合她们的藏身之处，稍微有点脑子的，就要反过来想一想，我这种最不可能的地方嫌疑才最大。
吴悔：（不由语带钦佩）蒋大人的聪明才智，被断送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蒋隆：我这算什么聪明才智？只不过是猜到了某些人的心思而已。唉，这卫国军一来，恐怕又要大肆搜查、惊扰百姓了，而我这个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小官却无可奈何！唉……
听着蒋隆的一声声长叹，吴悔心中也无比心酸，仿佛这声叹息正落在自己的心头。
方瑜丝毫没有感受到两个老男人心中的惆怅，咬牙切齿地数落起黄智诚：“这个黄将军对自己媳妇逼得很紧啊！为了置梓君于死地，真是全力以赴啊！”
蒋隆：这也怪不得他……
方瑜：（当即发飙）怎么怪不得他？我听说诬陷凤凰军谋反，他可是第一个进谗言的。
蒋隆：或许也是受人误导，或许他是身不由己。
吴悔：（听出这话中有话）蒋大人，您莫非知道什么？
蒋隆：大家都知道，梓君与黄将军是青梅竹马，但很少有人清楚青梅竹马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那第三个人是个女子，乃当今陛下之胞妹，号“落霞公主”。当初梓家还未没落，深受皇恩，黄家也是股肱之臣，幼时的梓君与黄将军时常进宫玩耍，而他们的玩伴就是落霞公主。
方瑜：（一时不解）这又能说明什么？
吴悔：（却顿有所悟）也就是说，梓家没落之后，陪伴黄将军的就是落霞公主，而梓君便告别了这个朋友圈。
蒋隆：确实如此，但黄将军重情重义，始终对梓君念念不忘。同样，落霞公主虽然对老朋友梓君也有所牵挂，但她更加在意的是一起成长起来的黄将军。当初如果不是梓君率凤凰军突然崛起，那黄将军或许不会搬到梓家娶妻，也许会直接搬到驸马府。
方瑜：（大惊）难道说，黄智诚是脚踩两条船。
蒋隆：黄将军与梓君结婚后，应该是不敢这样的，因为梓君性情刚烈胜男儿，如果让她知道丈夫出轨，就算是皇帝的面子都不会给。不过我听说凤凰军被镇压不久，陛下为了嘉奖黄将军大义灭亲，决定让落霞公主下嫁，召黄将军为驸马。
方瑜：（不由怒气冲冲）分明是这个黄智诚攀龙附凤、卖妻求荣，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攀上高枝。我看，八成是他早就当腻了梓家赘婿，就等着找机会跳龙门呐！怪不得他迫不及待要弄清梓君生死，更让手下到处追杀梓君。
吴悔正要说什么，又见刚才的衙役惊慌来报，原来是日龙已经进入县城，蒋隆忙不迭去迎接。吴悔和方瑜则先行藏身客厅之中，静观其变。
蒋隆在都城期间，很少与卫国军与护国卫打交道。但他早就听说黄智诚的这些部下中的公开执法者铁面无情，潜伏刺探者神出鬼没，贪官污吏被他们盯上便难以脱身，洁身自好者也不想与他们打交道。尤其是“卫国四将”，这四人既能藏身人海搜集情报，也能纵横沙场杀敌立功，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然而，出乎蒋隆意料的是，率领数名亲兵前来的日龙，对蒋隆却是礼敬有加，没有丝毫的骄横之气，似乎与传闻大相径庭。
两人坐定，日龙便恭恭敬敬地说：“蒋隆大人受凤凰军连累，在这穷乡僻壤受罪了。其实黄将军一向对蒋大人礼敬有加，梓君叛贼行迹暴露前，黄将军曾多次想去向陛下进谏，提议将蒋大人调回都城，可惜都被梓君那奸贼阻拦。黄将军对此一直心中有愧，这次特意让我带话给大人，请大人保重身体，不日必有喜讯。”
蒋隆：（立即拱手致谢）多谢黄将军好意。不过我已年老，就算回到都城也不能再为陛下效力了。还请日龙将军转告黄将军，如果他真体恤我，还请为我向陛下求情，我但求乞骸归乡。
日龙：蒋大人一生为国操劳，确实也该休息了。只是即便荣归，也不该是以这甘宇县令的身份归乡。蒋大人尽管放心，黄将军一定会安排妥当，让大人的乡亲父老以大人为荣。
蒋隆：那我就多谢了。不知黄将军如此善待于我，是不是需要蒋某这把老骨头做些什么？
日龙：黄将军对蒋大人只有敬重，怎么敢支使大人做事？不过，我确实有点小事，要请大人帮忙。
蒋隆：如果是捉拿凤凰军余孽的那种“小事”，请恕老夫无能为力，我这县城里只有穷苦百姓，从来没有见过凤凰军的人，就算凤凰军余孽来了，靠我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衙役，也是绝对帮不上大人的。
日龙：（惊愕）大人怎么知道我要做的事与凤凰军余孽有关？
蒋隆：现在对于黄将军来说，有什么比捉拿梓君更重要吗？又有什么事情会让日龙大人来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日龙：（尴尬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蒋大人，不过蒋大人能猜到这一点，会不会是有人已经来向蒋大人请教过关于凤凰军的事情，所以蒋大人才能有这样的先见之明？
蒋隆：我也想请教，是以什么样的线索，会让日龙大人跑到我这里来找凤凰军余孽？“卫国四将”做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
日龙：不敢隐瞒大人。“护国卫”发现，有一男一女与凤凰军余孽司马琪有过接触，他们随即便一路来到你的甘宇县。而这两人一直鬼鬼祟祟打探与梓君有关的事情，想必也是凤凰军一党。而且据我们所知，就在我到这里前不久，他们进了你的县衙，大人应该是与他们交谈过了。
蒋隆：听大人如此说，看来护国卫还真是神通广大，不知我这里饿着肚皮的衙役和需要施舍的饥民，藏了多少你们护国卫的人？
日龙：（神秘诡笑）蒋大人，看破不说破，难得糊涂啊！不管怎样，护国卫的事情，蒋大人还是不要详查的好，陛下的规矩，你懂得。
蒋隆：（无奈苦笑）是啊，护国卫碰不得，我是知道的。不过，我能告诉大人的就是，那两个人对凤凰军余孽的下落一无所知，来我这里也是瞎碰运气。
日龙：与司马琪相遇后便毫不犹豫地到达贵县，这不太像碰运气的表现。
蒋隆：但他们跟我一样，毫无头绪。其实，以护国卫的力量，如果真有凤凰军余孽出现，大人应该比我更早收到消息才对。
日龙：若论情报收集，自然是我们卫国军与护国卫首屈一指。但我想借助蒋大人的智谋，来帮助我们找到梓君那一班余孽，为朝廷解忧。蒋大人也不好意思让我空手而归吧？
听日龙如此说，蒋隆一时无语，他思索片刻之后，才缓缓告知：“甘宇县一带，如果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那就只有卧佛山。那是一片荒山，传说曾经有人过山时，见到佛祖以山峰为床榻，卧于其上，此山因而得名。山虽荒芜，却有几处山洞，可以藏人。”
日龙闻言大喜，当即就带人去搜山。日龙迫不及待地离开，却让蒋隆心中一沉，因为他十分清楚，就凭日龙现在带来的这几个亲兵，根本不足以去搜遍整个荒山，以日龙一人的武功，恐怕也远远不是梓君的对手。日龙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行动，说明卫国军在县城之外潜藏了大量人手，只要日龙探听到消息，他们就立即动手。
当蒋隆此后将心中猜测告诉吴悔与方瑜，两人也不由心急如焚。他们万万没想到，日龙居然是跟踪着他们二人的行踪来到此处，看起来护国卫的监视能力完全不逊于“六丁六甲”。如果梓君真落入那渣男部下手中，必然凶多吉少。
吴悔二人无心责怪蒋隆对日龙的态度，因为蒋隆也只是面对卫国军恪尽职守、直言不讳而已。蒋隆并没有出卖凤凰军，因为他与凤凰军本来就不是同一阵营。因此，吴悔与方瑜唯有问清卧佛山的方向，便匆匆告别蒋隆奔去。
正如蒋隆猜测得那样，此刻的卧佛山已经漫山遍野都是卫国军，而且除了日龙，他身旁还有一员大汉在指挥搜山。由于吴悔与芳羽的藏身处距离那二人较远，所以无法通过对话来弄清大汉的身份，不过吴悔隐约猜到自己已经见过“护国四将”中的三人，这大汉应该就是以前尚未遇见的第四人——月虎。
就在吴悔准备与方瑜伺机混入搜查者中时，他们的目光却停留在一名士兵身上，这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士兵无意间转过头，恰好也看清了隐蔽在巨石处的吴悔与方瑜，而他的庐山真面目也暴露无疑。此人，正是丁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