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一
周砚八岁生日那年，自家对门搬进来了新邻居。
在那个电梯公寓还不够普及的年代，搬家全靠人力上上下下爬楼梯。
几乎整个下午，家具不时与楼梯扶手磕碰的声音和吵嚷的人声充斥着周砚的耳朵。
他的母亲擅长交际，早在对方邻居进门的第一趟就自来熟地攀谈了一番，并放下了一句：“等你们收拾好，有机会来串门吃饭啊。”
听他妈妈回来念叨，对门的小妹妹长得十分水灵。
实话实说，周砚心痒痒地有点好奇。
换做平常，周砚肯定忙不迭往门外跑。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的生日，妈妈允许他多看两个小时的电视。
邻居家漂亮的小妹妹与少儿频道中播放的动画片相比，毫无疑问铁臂阿童木对他的吸引力会更胜一筹。
对于周砚来说，与新邻居的第一次照面来的猝不及防。
晚上六点三十分。
周砚三个小时的动画片“放风”时间结束。在妈妈林月隔着厨房推拉门的高声催促下，他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去按掉电视的开关按键。
几乎是与电视声音消失的同一秒，家里响起了几声哐哐敲门声。
敲门声略重，来人是用足了力气。连林月正在厨房做饭都听到了。
油滋滋的排骨在锅里翻滚，为炸出外焦里嫩的效果，火候和时间的把控至关重要。尤其是已经到了最后收汁装盘的阶段。
林月走不开身，于是便又唤了周砚去开门。
敲门声还在持续，甚至声响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急事。
小朋友周砚本来就因为被迫关电视错过最精彩片段而懊恼，听这声音便愈是心气不顺，两道眉毛都不自觉蹙起来。
他迈着小腿绕过沙发，往门玄关处走。
门外，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一手提着烤好的小蛋糕，一手正捏成拳头敲门。
因为用力，她稚气未脱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逐渐涨地粉红。白嫩的小手渐渐地感知到有些疼，但她仍没有放弃。
小初蝶在门口已经站了快两分钟。
起先带着点独自面对陌生人的紧张和害羞，她维持着爸妈教导她的礼数，不敢制造出太大的敲门声。
但一直敲门一直没有回应，她也有些不耐烦了。
明明夏容在给她蛋糕布置任务时，信誓旦旦说了对面家肯定有人在。
于是乎力气越使越大…
到底是屋子里的人没听到，还是妈妈弄错其实真的没人在家，。
小初蝶带着疑问，最后下定决心般使出全身的力气又重重地连敲三声。
如果这次还没人开门，她就回家了。
初蝶低头看了眼袋子中的小蛋糕，在心中这样想。
周砚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门口的初蝶带着点肉感的雪白手臂举在半空中，不知道是准备放下了还是打算进行下一次的敲击。
初蝶没想到真的有人来开门，有些局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变成一幅有些怯生生的模样。
她以为她面对的会是两个小时见到的叔叔阿姨。虽然陌生，但也好过面前这个虽然看起来跟她年纪差不多大，却脸色不太友善的同龄男孩。
周砚开门时习惯性将头往上仰，但他也没想到，来敲门的人竟然是个可能比他还小的小姑娘。
他收回自己向上飘的视线，看向眼面前低着头的女孩。
他脑子转的快，猜到可能是对面新邻居，他妈妈嘴巴中水灵的小妹妹，一时间原本蹙起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按理说，作为登门造访者，初蝶应当先开口。
但周砚的臭脸明显让她尝试独自跟陌生人沟通的勇气打消了大半。
再加上之前重重的敲门的行为，她后知后觉是不礼貌的。初蝶想要解释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只是愣着盯着手中的蛋糕。
周砚自然也发现了初蝶手中提着的印花塑料袋，他挠挠后脑勺，想先打个招呼。
刚从厨房把排骨端出来的林月疑惑儿子开个门怎么没有动静。
就算再像个小大人也只是今天刚满八岁的孩子。
林月担心会有什么事，于是放下盘子也快步地走到门前。
令她感到意外，来人竟是对面新邻居的小姑娘。
“是小蝶？你怎么来了呀？家里东西都整理完了吗？”林月扬着笑，来不及拆围裙，带着一身糖醋的烟火气走到两个孩子面前。
算是认识的人。
初蝶这才抬起头，小脸上的尴尬褪去了几分，清脆地嗓音甜腻又好听，“…林阿姨好，妈妈说今天是哥哥的生日，特地烤了几个小蛋糕。他们还在打扫卫生，所以让我送来。”
林月看了眼对面的大门是关着的，寻思着夏容他们还在忙碌，便领着初蝶进门，“谢谢你爸爸妈妈，也谢谢你呀小蝶，进来阿姨家坐坐，吃饭了没有，要不先在阿姨家吃点？”
初蝶有些动心，她饿了一下午，只是在妈妈忙里偷闲烤蛋糕时吃了两个。
她没饱，但妈妈说剩下的要给对面过生日的哥哥，于是收回了想继续拿蛋糕的手。
周砚的问好还没说出口便被自家妈妈打断，他无奈，在发觉对面小姑娘对自己好像也不太热情，于是也只好先侧身让初蝶跟着林月进门。
林月接过塑料袋，躬着身子揽着初蝶走向餐桌。
如果说刚才也只是微微心动，那此刻的初蝶倒是真的有点迈不开腿了。
红木制的桌子上热气腾腾，林月厨艺不错，今天又恰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几道菜摆盘漂亮地围放在一起，争相散发出四溢香气。
桌子的正中间，摆放着插了八根蜡烛的蓝色汽车模样的奶油蛋糕。
好想吃奶油蛋糕啊……
初蝶不自觉微张开嘴，视线直勾勾地盯着。
七八岁的孩子情绪向来是外露的，林月忍俊不禁，扶着初蝶坐上了凳子。
她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小蝶留下来吃饭吧，今天阿砚哥哥过生日，周叔叔因为出差没办法回来，小蝶陪哥哥一起过个生日吧，不然就阿姨和阿砚两个人。”
初蝶点点头，又担心，“可是爸爸妈妈还在打扫卫生……”
搬家很累，早在中午过来的路上爸爸妈妈怕她饿给她在肯德基买了汉堡，但他们自己不喜欢吃速食产品，于是一直忙碌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林月也想到了这点，“那我去问问，小蝶要是饿了就赶紧先吃点。”
随着林月的离开，餐桌便又只剩下两个小朋友。
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心思才没那么弯弯绕绕的，忘性也大。
充满着对陌生同龄人的好奇，周砚这下没犹豫，主动开口和初蝶打招呼：“你好，我是周砚。”
或许是对长得好看的人容易产生亲切感，初蝶也不再怕生，笑地露出几颗洁白的乳牙，“我叫初蝶，你也可以叫我小蝴蝶，我家人都这么叫我！”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
“小蝴蝶，你多大了，我今天八岁了哟！”
“我今年七岁，在新一小上一年级。”
“喔，你要叫我哥哥诶。”
作为周家这辈最小的一个孩子，周砚面对比自己小的初蝶，突然生出了些身为哥哥的满足感。
初蝶点点脑袋，视线又不自觉往桌中间聚焦，语气也熟络了起来，“小砚哥哥，你的生日蛋糕看起来好大好好吃啊！”
“当然啦，爸爸给我订的，可惜他今天不能陪我过生日…——”
“嗯嗯！小砚哥哥开心点，我陪你过生日呀！”初蝶小天使忙不迭安慰道。
因为这句话，周砚又开心了起来，“好啊！那等下，我们把它分掉！”
……
不过几分钟，来来回回几句话，两个孩子就熟悉起来。
在等待大人回来再一起吃饭的间隙，周砚甚至跑去卧室把自己今年生日收到的最喜欢的赛车模型拿出来给初蝶看。
尽管对小赛车其实没什么兴趣。初蝶还是撑着脸颊，在周砚炫耀的时候非常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于是周砚更开心了。
心道邻居妹妹不仅长得漂亮，品味也很好。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林月独自一人返回。意外看到此时此刻兴致明显高涨的周砚，她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周父航班变动，今天没能赶回来，她很怕周砚这个生日会过得不开心。好在有初蝶的出现。
林月又转头笑着向初蝶解释了下初父初母还在忙着收拾便婉拒了吃饭邀请的原因，又说夏容已经同意初蝶在这边吃晚饭和玩一玩。
初蝶这终于放下心来，在周砚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白瓷碗里之后，开开心心地捏着筷子开动了。
潦草地吃了会儿菜，两个小朋友明里暗里地暗示想吃蛋糕。
林月用打火机点了火，为了安全起见只把饭厅的灯关掉，留下了客厅靠阳台那一侧的灯。
对小朋友来说，过生日可以称得上是一年最重大的节日。
初蝶嘴边还残留着糖醋排骨的一点点黑棕色酱汁，她顾不上擦。
看到一只只冒起来的明黄色火焰，初蝶伸手去拍周砚的肩膀，赶忙催促他闭眼睛许愿，“小砚哥哥，你快许愿呀，快！我给你唱生日快乐歌！
对了——不可以睁开眼睛哦！不然就不灵啦！”像是想到什么，初蝶又特意补充。
她的语速飞快，舌头差点打结，可到了唱歌时候，却又像只小黄鹂鸟一样，悦耳动听，“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周砚带着卡片皇冠，看了眼站在旁边含笑的林月，又看了眼坐在他旁边正摇头晃脑唱着祝歌的女孩，双手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
他睫毛轻颤，像每一年的这一天一样认认真真起来，
“第一个愿望：希望爸爸明年可以回来和妈妈一起陪我过生日。”
“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第三个愿望——”
周砚偷偷地睁开一点点眼睛，眯着眼看燃烧蜡烛打在墙上的一道人影，他看见两只双马尾黑影在墙上摇曳。
“第三个愿望：希望小蝴蝶可以陪我过以后的每个生日。”
那是周砚印象最深刻的几个生日之一。
那天的生日愿望，实现了两个。
后面几年的生日会，周父再忙也会提前确认好行程绝不缺席。
而日子也一晃而过，周砚很快长大。
大到他渐渐地不再把每年的生日那天当作是重要的一天。
唯独第三个愿望。
周砚时常回想，或许是因为在那时他悄悄睁眼了，又或许是一次性许三个愿望太多太奢侈。
所以，第三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十三岁那年，因为周父的工作调动，周砚一家搬离了老旧的楼梯公寓。
十八岁，在林月的安排下，周砚没有参加国内高考决定出国读大学。
二十六岁，硕士毕业且在摄影圈小有名气的周砚决定回国发展事业。
也是在同一年，时隔十三年，他重新见到了初蝶，却发现，现如今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的女孩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扎着双马尾追在他身后叫他“小砚哥哥”的小女孩了。
她的眼睛始终跟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陆闻野。
或许她会陪他过每一年每个生日和每个节日。
那个人不是自己，周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