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命簿
九王府中。
徐庭心神不宁地在书房中走来走去。已经一天了,派出去追楚珏的暗卫还没有回来复命。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庭哥哥。”一声柔若春风的呼唤在他身侧响起,他猛然回神,便看见一袭白衣,娇娇弱弱的女子。
徐庭不自觉地蹙眉道:“青连?你来干什么?”
来人正是徐庭养母的内侄女,洛青连。洛青连出生丧母,九岁丧父,后来便被出嫁到京城的姑姑收养,和徐庭青梅竹马。
徐庭一向疼爱这个命途多舛的妹妹,但自从她长大后,她看向徐庭的眼神里的情义便远远不止兄妹之情,徐庭便纳了她为妾。
“青连你身份低微,只能做一名侍妾,待来日生下长子,本王便可奏请父皇,升你做侧妃。”
洛青连自是不甘心,但她人微言轻,背后也没有可以依仗的父兄,无奈只得答应,只等怀孕生子,母凭子贵。凭她和徐庭相处的十余年,想要谋取徐庭心中的地位也很简单。徐庭自收了她之后,一直都待她不错。她始终以为徐庭在她的拿捏之中,正妃之位不日即可收入囊中,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徐庭居然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质问她。
“我听管家说,王爷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所以亲自下厨,给王爷做了几个小菜。”洛青连鼻子一酸,委屈万分。
徐庭低头,果然看见了洛青连手中提的食盒,他面色稍缓,道:“放下吧,本王还有事,晚点再吃。”
“我知道了,庭哥哥一定要记得吃,不要饿坏了……”洛青连柔柔笑道,“否则,不只是姑姑,妹妹也会心疼的。”
徐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也觉得刚刚有些过分,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牵着她的手道:“让青连担心了,我没事。”
洛青连这回真正笑了:“那王爷快趁热吃吧,我还熬了一碗补汤,给王爷补补身子。”
徐庭点点头,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来,摆放着书房另一侧的小桌子上。不知怎么的,看着徐庭依然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纳妾当日,京城下了好大的雨,本来在晌欢楼的楚珏突然出现在王府,站在了徐庭的面前。
楚珏浑身湿透,夜里冷风刺骨般寒冷,吹得人瑟瑟发抖,但楚珏却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和徐庭四目相对。徐庭的眼眸冷淡,楚珏的眼睛更冷。
因为久等徐庭无果而出来寻找徐庭的洛青连和她的婢女看见两个人影,于是匆匆闪躲,藏在了一棵树后。婢女的伞遮在头顶,她探出头去看那两个人。
“王爷,你食言了。”楚珏开口嗓音沙哑,他似乎感染了风寒,脸色越发苍白。
徐庭:“食言?食什么言?”
一阵风吹来,楚珏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他的声音更低,更哑:“王爷,你说只要我一人,等我完成任务,便……”剩下的话,楚珏说不出口,因为此时,曾经许诺他的人,已经要纳妾了。
徐庭嗤笑一声,道:“玉儿,你若是女人,本王尚且可以为你守诺,但你是男人。”
“王爷难道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男人吗?”
徐庭不耐烦道:“本王一时鬼迷心窍,楚珏,你就不要把本王的话当真了。”
洛青连看见风雨中的人影似乎摇晃了一下,王府内的灯火下,那人的眼神绝望又冰冷。
洛青连一边听一边心惊不已,她的丈夫,竟然和男人有牵扯。她既觉得那个被王爷抛弃的男人可怜,又忍不住暗暗吃醋。
不过幸好,那个男人不知所踪,现在王爷的身边只有她一人。
这时,他之前派出去的暗卫回来复命,暗卫看了看书房中的洛青连,欲言又止。
徐庭挥了挥手,对洛青连道:“青连,你先回去。”
洛青连不想走,她抓住了徐庭的袖子,央求道:“庭哥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胡闹!”徐庭不喜女人无理取闹,又冷淡起来,“本王有要事需处理,你一个妇人家,待在这里像什么话?”
试探失败,洛青连缩回安全区,低头道:“我知道了,青连告退。”
洛青连出去了,暗卫才开口汇报:“启禀王爷,楚公子在逃跑过程中,不慎坠落悬崖,属下等人在悬崖底下搜捕一天一夜也没有发现楚公子的踪迹。”
徐庭听到开头,眉宇便逐渐低压,渐渐笼上了暴怒的黑影:“你说什么?”
暗卫身体一颤,低头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死一般的寂静在书房内蔓延开来,持续着,无限拉长每一刻。
暗卫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过了一会,又仿佛过了许久,徐庭的压抑着什么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的拳头捏得很紧,骨节都泛了白。
“继续给我找!”徐庭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找不到提头来见!”
暗卫收到命令,立刻身体一震,迅速退出去:“是,王爷。”
可怕的怒火被隔绝在了书房的门后,暗卫出来后抹了一额头的汗。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而且还是九王爷这样喜怒无常的主子。
书房只剩徐庭一人,他无法冷静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他只感觉到胸腔有无数的情绪要发泄,不然就涨得他胸口闷疼,像是有冷风夹着雨丝灌了进来,撕扯着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伤口。
“楚珏……你敢死,本王定不饶你!”面对空无一人的书房,徐庭这番威胁显得尤为无力。
九王爷派出的人继续在悬崖底下寻找楚珏,而楚珏本人——楚其然此刻正在国师府中安心休养。
自从昨日和封延促膝长谈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一些,虽然封延仍然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但也不会总是莫名呛人,相处还算和谐。
楚其然觉得封延肯定还有心结没有解开,他试着去问封延,但都被搪塞了过去。一来二去,楚其然也就懒得再去打听。
今天早上,国师被皇帝召入皇宫,楚其然醒来后觉得无聊,便在国师府内四处逛逛。
相比国师府别院下人一堆,在王街边上的国师府就显得冷清了很多,总共也没有几个下人,楚其然是被国师抱着进来,府里的下人都看见了,因此,在国师府内就没人敢拦着楚其然,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他走着走着,看见一处颇为雅致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排竹子,映着中间的一条石子路。
院子门口有两个守卫,他们看见楚其然走近也一声不吭。于是楚其然胆子一大,直接走了进去,那两个守卫也没有拦他。
这里似乎是国师平日办公的地方。
和普通的书房没什么区别。
若是旁人进来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玄机,但是楚其然可不一样。
目光四下一扫,楚其然便看见书案背后的一幅画,这是一幅风神画像,画中的风神身着飘飘然的衣服,一袭白衣仿佛随风而动——这是风神在人间的形象。实际上,封延比较爱穿张扬的红衣,喜欢喝酒,是个十足的酒鬼,和仙气实在不沾一点边。
楚其然轻轻咳嗽了一声,觉得封延这家伙在书房悬挂自己的画像实在是好笑。
他欣赏了一会画像,然后眼角瞥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这是?”楚其然拿起桌子上一块铜牌,“风神令?”
的确是风神令,楚其然不会认错的,他的手上就还有一块风神令,是他还是楚珏的时候弄来的。
“风神难道在批发风神令?”楚其然颠了颠这块令牌,陷入了思考,真正的神仙令其实很少的,天帝主张神仙和凡人之间完全隔离,神仙们不可干扰凡间的秩序,凡人也不可借助神仙的力量达成一己私欲。
而且,据他了解,风神不像是会制作风神令赠与凡人的样子。
但眼下,又有两块风神令……
百思不得其解,楚其然干脆放弃了思考,他和风神许久未联系,也许风神中间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性格有所改变也有可能。
楚其然放下手中的令牌,打算出去,忽然又看见旁边一册书籍。
“司命仙君的命簿?”楚其然惊讶,手指已不自觉地翻开了这本命簿,他现在是凡人,对记载着自己命运的东西自是十分好奇。
“楚珏,孤儿,生于泰安十一年九月初三,父亲王德荣,母亲林茵茵,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被视为克父克母的灾星,遭遗弃……后被晌欢楼的一名年岁已大的风尘女子楚白晨收养,一直扮作女儿养在晌欢楼中,学习歌舞……泰安二十三年,楚白晨郁郁而终,楚珏被皇室一秘密培养死士的组织看中,开始习武……泰安二十九年,该组织被皇帝赠与了流落民间的第九子徐庭,楚珏与徐庭暗生情愫……”
楚其然继续翻页。
“因楚珏男儿之身,徐庭反复犹豫,最终难以接受自己喜欢男人,选择与楚珏断绝情义,恰此时,徐庭妾室洛青连身染恶疾,楚珏便派楚珏前往穷山恶水之地采一味奇药以医治妾室,楚珏只身前往,重伤而归,从此落下一身疾病。”
看到这里,楚其然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又翻一页继续看:
“泰安三十一年,徐庭同妾室洛青连游船时,遭遇三王爷徐政的暗杀,楚珏为保护徐庭,独自留下应对杀手,因旧伤复发,不敌而亡。”
他死了?
楚其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身体是热的,脉搏还在跳动。
根本没死……难不成这是假的命簿?
“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楚其然心说,再看这命簿,后面还有一段话,“楚珏死后,徐庭大恸,后登基为帝,终身未立皇后。”
“……”
“可能是现在我没死,所以徐庭没有‘大恸’,也就没有发现他是真爱楚珏的……”
楚其然暗暗分析,总算懂了。
按照命簿上所写,楚珏确实死了,只是他身上有护心阵,不仅没死,还很快就痊愈了。
楚其然看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或许是残留着些许楚珏身上的残念,他现在心情极其低落,胸口隐隐作痛。
他没心思再去看命簿,匆匆合上放回了原位。
“看完了?”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楚其然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便撞进了一对浅灰色的眼眸。
这双眼狭长而精明,带着探究和审视,叫楚其然心重重一跳。
“殿下?”下意识就喊出了从前他在九重天上玉章宫里对封延的旧称呼。
“仙君看见自己的命簿,作何感想?”
楚其然苦笑道:“能有什么感想,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罢了。”
封延嘴角勾起一抹讥笑道:“仙君有护心阵,有第二条命,不妨再去送了。”
“……”楚其然无奈道,“我又不是傻子,干嘛要去送第二条命。”
“那可不见得。”
楚其然不想和他耍嘴皮子,转而问道:“你这个命簿是怎么得到的?司命那老头他同意你把他拿走?”
封延上前,拿起那个命簿翻了翻,然后若无其事道:“不过是一个拓本而已。我偷偷拓印的。”
“命簿也能拓印?”楚其然惊讶地反问,语气里满满的不信。
“为何不能?仙君久处凡间,怕是不知道仙界如今变化大着呢。”
“是吗?”楚其然干笑一声,“那得赶紧回去看看。”
聊不过三两句,他们便聊不下去,楚其然生硬地扯了两个话题,最终在封延的不配合和阴阳怪气中陷入沉默。楚其然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你忙你的。”
楚其然走得很快,不料封延忽然动了脚步拦在他的面前,一个不慎,他们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