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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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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画舫在河岸边显现出来,但原先四层高,张灯结彩的盛景,一去不复返。

    徒留下破败积灰的景象。

    月亮浅浅的照下来,将画舫笼罩上一层孤寂的意味。

    楚泱好不容易止住她的眼泪,偏偏开口一说自己当时被困在画舫造成的镜像中,她就又红了眼眶,不过明罗是硬生生忍住了,似乎怕这样太软弱,背过身去抹了把脸。

    她把木盒子推过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上来,刺激着楚泱的鼻腔。

    “这是三楼石像的心脏,我总觉得平安画舫一直有人在监视我们。”

    明罗回忆到夜探的那日,隐约看到的流动的水墨画,以及被她揉成团的小纸人。

    楚泱所置身的门帘背后,就堆满和小纸人材质相同的灯笼,大小不一。

    明罗把其中一个拿起来,里面的光团瞬间发亮,像是有灵识地跳了跳。

    她再次转动,瞧见底部的附近写着“承佑三十四年”的字样,和迷宫里的年份不同。心里不禁产生些猜测,将其他的灯笼也拿来对照,一字排开,分别是承佑三十年,三十二年,三十五年。

    虽然时间有些差别,但都是李覃登基后的年号。

    屋子里的灯笼太多,明罗只捡了一部分看,大致集中在三十年到三十五年,之后的也有,但都零零散散的。

    她不免有些奇怪。

    若是按照李覃和他们说的,平安画舫是突然冒出来的,那这些灯笼上的编号又有什么含义呢?

    制造年份?

    都隔了几十年,画舫还在用老古董的灯笼吗?

    更别说,她摸在手心里,灯笼的外衣是种奶白色的顺滑,拿到眼前放大看,在竹编的小格子里,有一些精小的毛孔,就像是人的肌肤。

    脑子刚滑过这个念头,灯笼就脱手落下来。

    楚泱握住她的肩膀,灵力恢复了一些,将木盒子搁在身旁,把手搭在上面,忽而察觉到一阵的心脏跳动。

    “阿泱,你说画舫里的灯笼,会不会是用人皮做的?”

    明罗想起她在迷宫里做的测试,灯笼的内部根本没有摆放蜡烛,全靠着自发燃烧的光晕,而那些光晕就像拥有自己的意识,被人操控着,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被困住的时候,有感到很强的阵法,而这些灯笼一直亮着,直到……”

    他顿了顿,将木盒子拿在怀里,脸上似乎有一点错愕,“应该是你扎穿石像心脏,灯笼才会熄灭。”

    他随意的取过一个灯笼,放在明罗面前,喉咙因为缺水有些干涩。

    “明罗,大乾的皇帝,不是一直想让你查清画舫背后的人,也许这是个机会。”

    之前在凌霄宗的藏经阁,他翻阅许多典籍,虽说没找到解开封印的法子,但依稀记得,有个专门唤醒残存灵识的法术。

    楚泱四下环顾,好像是想找些能用的东西。

    明罗会意得朝他伸出手,掌心还有着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冒出一大片血。

    “喏,反正都受伤了,别浪费,用吧。”她笑了笑,假装不疼的扯过楚泱的手,让他沾着血迹,在地上画符。

    楚泱默默把她的手心合起来,淡淡的灵力像水一般轻柔地包裹着,她的掌心发痒,是皮肉在愈合。

    凌霄宗藏有百年的秘籍,里面的灵决成千上万。

    明罗不知道楚泱怎么随便翻了一次,就能记住千万分之一的法诀,她只是有些惊奇。

    法诀的组成每一笔都极其复杂,楚泱全神贯注,他的灵力在符号中游走,保证连续的笔画,不会因为细微的错误导致失败。

    明罗凑过来,惊叹与他在符咒方面的天赋,莫名地开玩笑道:“你就去过藏经阁一次,要是让你天天泡在里面,该不会把凌霄宗的秘咒都学会吧。”

    “我不会随便用的。”

    楚泱认真地想了想,冒出一句话,惹得明罗捂着嘴笑,揶揄道:“没事,反正阿泱你也算是我们凌霄宗的人嘛。”

    她的眉眼弯弯,楚泱刚好画完咒语,抬头对上明罗眉开眼笑的模样,虽然面颊还有些血迹,但衬得她有种奇异的美感。

    灯笼堆积在他们的周围,顷刻间,法诀渗透进地板,形成一层又一层波纹,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浓厚的白光由他们为中心,逐渐笼罩整个屋子。突而房间里的灯笼齐刷刷的亮起来,照亮了墙壁,到处都贴着小纸人,它们被人钉在墙上,也都写着编号。

    明罗一下子被神识冲击,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耳边叽叽喳喳,法诀的力量过于强大,灯笼里的灵识可能也是头一回碰到,都在说着发生的事,吵得她根本无法辨别。

    楚泱皱着眉,敲了敲地面,水流在他的身后成型,生出衍生的支流环绕住他们。

    灯笼被隔绝在外,估计是他的灵力波动,让嘈杂的灵识都清醒了些,声音安静下去。

    他招招手,一盏相对古旧的灯笼飞进来,它的光是猩红色,纸皮上有着稀稀落落的黑斑,非常碍眼。

    明罗用手指去蹭,那灵识立马窜起来,像是很疼似的,挣扎着嚷嚷道:“哎哎哎,疼得很,别蹭别蹭,擦不掉的。”

    楚泱适时的托手,灯笼摔下去,里头的光晕就更加激动,在纸皮里晃来晃去。

    “两位小道长,我又不是个玩具,经不起折腾,你们二位可饶了我吧。”

    声音听着不算年轻,语气也是痞痞的。

    明罗把它转过去,看到底部的文字,“承佑二十九年十二月。”

    她和楚泱对视一眼,略微正色的询问,“看来你是这儿年纪比较大的了。”

    “正是,正是。能被做成灯笼的,最大的也就三四十岁,而我刚好是它们里最接近五十岁的。”

    他仿佛很骄傲地从灯笼的圆圈处冒出来,很快又缩回去。

    楚泱摸了摸鼻子,暗暗嘟囔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他盘腿坐着,把胳膊收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拍着灯笼。

    “既然你年纪最大,那画舫里的事,就由你来说吧。”

    “得嘞。”他吆喝一声,明罗忍不住笑了。

    石像被她损毁后,画舫就仿佛没了管束,不复之前的怪异,灯笼的灵识都像找回自我,七嘴八舌地凑着议论。

    “唔该从何说起呢?”

    灯笼犹豫着,灵识缩成一团,十分苦恼。明罗看不下去,直接问道:“我看画舫里做的勾当,似乎是什么以物换物,那你们呢,好好的人,怎么成了灯笼?是谁把你们剥下来的?”

    看着周边数不胜数的灯笼,尽管囤着堆灰,数目还是很可观,要是真的都是人皮,那画舫杀的人也太多了些。灵识得到明罗的指示,有点不好意思。

    “哎,睡上好些年,脑子都不灵光了。看我这记性,其实我们原本不在画舫里,二位道长,听说过乾州皇陵的怪事吗?”

    他突然扯到某件事情上,明罗愣了一愣,刚想摇头,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

    李清野好像讲过,当时怎么说来着,反正只记得吹嘘他怎么出谋划策,怎么厉害的。

    具体的内容,她都忘干净,索性就对着灵识道:“别卖关子,说清楚些。”

    “算起来,我也忘记多少年前了。当初圣上突发奇想,听信江湖术士,非要造新的皇陵,在金顶的背面挖了个洞。说什么原先的皇陵不合适皇帝的八字,要是想以后顺风顺水,还得重新造。”

    “里面到底有什么说法,我也不知道,都是听狱友说的。”

    他禁不住就要开始回忆当年,硬生生被明罗打断了,“狱友?”

    “哈哈。”

    灵识尴尬地笑了笑,楚泱仿佛都感觉这位老大叔在眼前摆着手,“年轻时候嘛,学绿林好汉,劫富济贫,被关进大牢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会提到皇陵啊,那是因为,我”

    他跳出来,在周围的灯笼上方都飘了一圈,“我们,都进过皇陵。”

    明罗有些懵,不确定的问道:“您该不是在画舫呆久了,瞎编的吧?”

    皇陵是历代皇帝给自己弄的陵墓,若按他的说法,哪里轮得到大牢内的囚犯进去?

    灵识显然晓得她会这么问,飞速地钻进灯笼内部。

    “嗨,这种事情岂能瞎说。我们是真的在皇陵里,就是有一天,突然把我们牢房里的人拉过去,也不让问,也不让出来的。”

    “在一个很小的石头屋里,专门有人给我们发食物,都是些草药,填不饱肚子。不过大部分人,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也不在乎吃什么,反正能活命就成。”

    “可是后来,他们一个一个被拎出去,就再没回来过。”

    灵识仿佛是想起恐惧,忽而的抖了抖,他语气有些瑟缩,慢悠悠道:“没几天,就轮到我了。”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皇陵的景象——他被带出屋子,是空旷的墓室。在最前面摆着一个硕大的炼丹炉,两边站着穿袍子的人,他们带着兜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锁链禁锢着他的脚踝,走得非常缓慢,在石板上拖拽出一条白色痕迹。丹炉的火焰烧得很旺,红红的映在他的脸上,将眼睛里的恐惧放大。

    他觉得手在发抖,颤声咳嗽着,只想得到点缓解,偏生动作一大,咳嗽声更加明显。

    穿袍子的人猛然将他扯到炼丹炉后面。

    那儿摆着一张案几,说是案几,不是很贴切,更像是调香料的桌子。一个一个小方格,里面放着瓶瓶罐罐,中间则是一整层的平面,垫着个水炉子,还冒着热气。

    他害怕得想后退,可双手被钳制住,无法动弹。

    巨大的力道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腰部被踹了一脚,酸涩间塌了一塌,上半身就直挺挺往前冲,刚好磕在茶壶边,“刺啦——”是烫在额头的热度。

    他忍不住叫出声,喉咙口立刻被灌进去好些药水。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也变得不清醒。

    他仿佛脱离了身躯,看到那两个人,用一个小锤子,在他的脑袋上敲打着,桌上有着一大沓的符咒,发着浅银色的光。

    过了一阵子,他们甩了甩手,紧张得取出一个小罐子,放在他的天灵盖下面。

    撕扯的感觉蔓延全身,好像是魂魄在分离,金色的像丝线一般的东西,从他的脑袋里飘出来,轻轻地钻进小罐子。

    穿袍子的人松了口气,拿起水壶朝着他的脸上浇下去,滚烫的水让他的皮肤泛红,一张符咒又点燃他的脸庞,顷刻就面目全非。

    他知道死亡降临在他的身躯上,可漂浮的意识,又让他产生一种意料之外的恍惚。

    尸体被随意拖走,带到墓室的密道中,那儿有着更多僵硬枯萎的尸骨,像叠罗汉似的堆积着,他也成为里面的一员。

    在中间,等待着属于他的腐烂,但他并没有变成白骨,因为在他死后没多久,有人来挑选他们。

    还记得那个人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件毫无用处的死物,像买菜似的挑挑拣拣,总算选出一部分,装在车上,让人推出去。

    其实很多人说,人死后灵魂离体,是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的。但他觉得不够切实,因为那个人把他的肌肤剥下来的时候,他疼的仿佛要再死一次。

    那是块后背的皮肤,死的时间有些长,长了黑斑。

    那个人不太满意,简单地处理了下,就给他挑了个老旧的竹编框架,闲散地贴上去。

    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兜帽下的脸,是一张不带感情,冷若冰霜的脸。

    她拿起烧红的针,在灯笼的角落,一笔一画刻下“承佑二十九年十二月”,随后咬着嘴唇,把他挂到走廊下,日头刚好照过来,黑色随着阳光慢慢消失。

    属于他的灵魂的双手,化为一阵云烟。

    灯笼里像是有无数只手,将他拉过来,重重地往里塞,然后他觉得魂魄都被捣烂了,意识浮浮沉沉,最后归于虚无。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仅杀了你们,甚至连意识都没放过?”

    明罗听得惊心动魄,一种难以言说的反感,涌上她的心头。

    四周的灯笼仿佛也有所感,纷纷跳跃着,屋子里再次吵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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