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被留在冰室内的卫长风此时扶着墙壁,勉强站立。他已其实经坚持不住了,却因担忧伊里萨,强撑了一口气。
可现在他最该担忧的是他自己。
孟凌一走,便四周发出些窸窣声响,叫人毛骨悚然。好像有很多东西在爬,在向他靠近。
他如今能用来自保的,唯有一身拳脚功夫。
那些毒物放出冰针伤人,他只得闪身躲避。手里拿上角落里的灯架,暂且将之当做武器。一套师门的雩风剑法使出,挡住了那些毒物最猛烈的攻击,却也力气渐失。
听见脚步声时,他彻底支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伊里萨回到冰室,见到的就是这一幕。那个人长发凌乱披散,白色衣衫已被鲜血濡湿,完全陷入昏迷。身周全是那种蝎子的尸体,还有一只蝎子在朝他身上爬过去。
“公主,就是此人么?”
伊里萨指间迸射出一道精光,将那只蝎子击飞,冷声道:“带他走。”
……
卫长风醒来已经是在马车上。
车内宽敞,布置得也十分舒适。他被放在内里的榻上躺着,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一身。是十分鲜艳的红色,卫长风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那染满血的衣服。
当时白衣都被血浸染成了红色,但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对卫长风而言,这种程度的伤上过药就好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依然虚弱,但情况已经在好转。
也不知道昏了多久,现在醒来伤势好转,力气也有了。看来昏迷的时候也有人在照顾自己。
他扶持车壁缓缓坐起身来,躺了太久,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竟然有点费力气。不过稍微活动一会儿之后,这种感觉就没了。
外面有人在交谈,有人一直在叫公主,可那位公主一直没有回话,只有伊里萨的声音在跟她说。好像伊里萨就是那位公主一样。
从他们两人的话语中,他大概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孟凌的人被伊里萨父亲带来的人杀了个精光,如今伊里萨彻底脱险,带上他要回天月山双圣宫去了。
天月山双圣宫……
卫长风起先听了孟凌提起的献自首神功,还以为伊里萨是大光明神教的人,原来是想错了。他不是大光明神教的人,而是双圣神教的人。
大光明神教的上一任教主洛萨曾去过西域传说中的圣城,回来之后便毁去了一些武功秘籍。而献自首神功的下半部便是其中之一。
没人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不过在卫长风看来,但凡是个清醒的,大多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那献自首功法的下半部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强悍的招式是以血为引,催发内力。只要有鲜血,就能被转化为自身力量。就算是一个刚刚习武的人,只要学了这招式,就能通过杀人取血的方法战胜一个有几十年功力的高手。
不仅如此,修习者自身也容易遭到反噬,生出渴血之症,彻底沦为一个杀人狂魔。
这种害人武功,毁了也好。
然而在大光明神教的信仰中,这并不是什么邪恶的事。
献自首神功,来源于大光明神教的一个传说。
大光明神帝迦创世,人本是神的宠儿,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无尽的寿命。世间安宁平和,极乐,然而人却渐渐堕落,世间开始出现仇怨与罪恶。
恶魔从人的罪孽中诞生,世间生灵涂炭。大光明神便化身出战神与恶魔对抗,然而恶魔的力量十分强大。战神不敌,只有召唤出无数残暴凶恶的忿怒相分|身。恶魔被消灭,忿怒相却被恶魔污染,陷入狂乱,怒火无法平息。
失控的忿怒相渴求鲜血,为了能得到鲜血而大杀四方。战神挥刀自断首级,将鲜血供给忿怒相饮用,方才使得忿怒相平静下来。
但战神所召唤出的忿怒相数量庞大,他的牺牲还远远不够。一切皆因人的罪孽而起,人们纷纷忏悔,为了他人能免受忿怒相摧残,都如战神一般献身。
说白了,献自首神功就是一种对神的献祭。但在教众心里,这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邪功,反倒是神明的宽恕与恩赐。
正因如此,当年上任教主毁了这武功秘籍,便引起了教众不满。大光明神教中有几个长老暗中保留下了部分秘籍,盗走教中秘宝,离开大光明神教自立门户。区别于大光明神教,他们把大光明神帝迦和他的妻子爱|欲之神谛琉璃一起奉为主神。
这个新的教派,正是双圣神教。当年离开的人本就是教中比较激进的那些人,脱离了大光明神教教主的掌控,路子是越走越歪,彻底沦为了一个□□。两个教派供奉的明明都是同样的神明,在西域老百姓心中的形象却是天差地别。
遇到大光明神教弟子,最多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多看两眼。
遇到双圣神教弟子,不管人家长得什么样,都得跑了。
卫长风现在也是这样的想法,正好伊里萨对他也嫌弃得很,这时候后会无期,合情合理。
偏偏事情没往他预料的走,外面声音一停,伊里萨便进了车,先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而后便入内坐在了一旁。
马蹄声响起,车内开始摇晃起来。
卫长风看了一眼窗外,刚才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依然明知故问道:“我们是要去哪里?”
伊里萨回答道:“天月山双圣宫。”
卫长风道:“我也要去吗?”他就是提醒一下伊里萨,他们脱困了,他也该告辞了。当时救他出沙漠也是顺手而已,现在卫长风该继续自己的旅程。
伊里萨听出他的意思,看他一眼,道:“你想走?”
卫长风点头:“我该走了。”
伊里萨露出几分讥讽:“你现在这样,走得到哪里去?”
内力没有恢复,还在冰室里被折磨那么多天,受了一身伤,看着真是可怜极了。不过卫长风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怜,这点伤在那种被困的情况下自然凶险万分,但如今已经脱困了,也不值一提。
卫长风道:“只要不遇上孟凌那样的人,我当然是能自保的。”
“哦。”伊里萨很是不爽,“但我不让你走。”
卫长风本已想好了感谢他相救后会有期之类的话,怎么也想不到他还能不让自己走。当下讶然,又道:“你不是恨不得早点出来跟我说再见的么?怎么我不能走了?”
“什么‘再见’?谁要跟你再见!”伊里萨冷声道,“我说了不能走,你就得跟我回去。等时候到了,我自然放你离开。”
卫长风皱眉道:“我连为什么都不能问吗?”
“你可以问。”伊里萨道,“只是我告不告诉你,要看我心情。”
卫长风这下收了声,不想再说什么了。
伊里萨那怪脾气一上来,说什么都没用。显然他现在很不爽,整个人都炸着毛,而且是越撸越炸的那种。
卫长风不说话,伊里萨懒懒倚在榻上,支着雪腮闭目养神。
车内一直安静到了马车停下之时,那一瞬间马车摇得厉害,卫长风差点没能稳住身形,死死扒住车壁才没直接前倾摔倒。
车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教主,已经到了星星湖,我们停下来休整。一会儿就上山。”
伊里萨睁开双眸,道:“知道了。”
外面那人传完话,却没有恭恭敬敬离开,而是掀开了车帘,笑眯眯地探头过来:“教主,还要给那人喂粥么?”
是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少女,一头乌黑长发,也是那种高鼻深目的胡人样貌。要说多漂亮也算不上,卫长风眼里很多胡人都长得差不多,好看是好看,可都太相似了,不过这个妹妹笑得甜,让人觉得特别。
伊里萨朝旁边的卫长风一瞥,道:“人醒了,用不到你。让他自己吃。”
那少女转眸朝卫长风看看,眨眨眼道:“我想喂他嘛。”
伊里萨蹙眉:“真烦,有什么好玩的?”
少女笑道:“我喜欢这样又高大又英俊的小哥哥,喂他就是好玩。”
卫长风一怔:“这几日是姑娘在照顾我么?”
少女红着脸道:“是啊,让我来喂你吃饭吧。”
卫长风摇头道:“多谢姑娘这几日的照顾,我已经醒了,自然不必再劳烦姑娘了。”
少女顿时撇了撇嘴,看着伊里萨道:“你看他,怎么那么傻啊?我又有点不喜欢他了。”
伊里萨笑道:“你这小色胚,他可不傻。”
少女道:“那……难道我这样娇俏可爱的姑娘,他能不喜欢?”
伊里萨笑得意味深长:“喜欢。你再装得柔弱惹人怜爱些,他可喜欢了。”
卫长风听得脸色一变,嘴角突然抽了一下。
柔弱惹人怜爱……自己当初可不就是看他惨兮兮的,就着了他的道么?他现在这样说起来,真是惹人恼火。
“行了,你别来烦我。”伊里萨稍稍坐直了身子,“把东西端上来。”
“好——”少女长长地拖了个尾音,放下车帘离开了。
片刻后有人端上来几样菜品,一样样摆好后似乎还要伺候伊里萨用餐,却被伊里萨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伊里萨恹恹的,似乎没什么胃口。卫长风先前被他明里暗里嘲讽了一通,正在气头上,不想管他,自顾自地拿了东西吃。
他吃得虽快,却很是优雅,半点声音也无。吃了个半饱也没见旁边那人有动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想吃么?”
“不想。”伊里萨揉着额头,抬眼朝他一瞥,“你吃饱了?”
卫长风一愣,伊里萨眼眸此刻竟是血一般的红色。
“你怎么……”
话还没能说完,伊里萨便死死按住了他。他尚未及反应,便觉颈间一痛,惊呼出声:“呃……啊!”
尖利的虎牙又一次要开了他的脖颈,体内的血液被对方缓缓吸入口中。过了半晌,伊里萨才停下来,把他推开。
“疼吗?”伊里萨冷笑。
他伸舌缓缓舔去嘴角的血液,是老虎刚刚猎杀完猎物,用牙齿撕咬生吞饱餐过一顿的模样。满嘴都是血,凶残野蛮。
猩红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像个黑夜里走出来的妖魔。
卫长风捂住伤口,喘息着道:“你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伊里萨不耐烦道:“我知道。”
卫长风本不欲多言,想起这几日的相处,又觉他并非是多凶恶的人,心中便还是关心。见他这好像不在意的反应,不禁皱眉道:“你对血的渴望只会越来越强烈,直到失去理智……你不能再随意咬人了。”
“随意咬人”这四字莫名让伊里萨恼火,他面色不善地道:“随意咬人?我可没有,我只咬了你!”
卫长风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咬人这事你不能再做了,不管对象是谁。”
伊里萨哼了一声,道:“我咬不咬人,轮得到你来管?”
卫长风连着被他呛几句,也没了耐心,有意刺他两句,便冷笑道:“我管不了。可我也不想你变成一个疯子,你已经够疯了。”
伊里萨听了这话,那张冷脸倒是柔和了几分,竟然笑了起来:“既然我是疯子,再疯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语气也轻软柔媚,好似在与人调笑。
卫长风愈发无言以对,想同他好好说话的时候,他偏就时时刻刻都要发飙,现在故意呛他,他倒是语气变得十分温和,不生气了。
卫长风无奈:“好,那你就随意吧。到时候疯了见人就咬的又不是我。”
伊里萨恶狠狠地道:“我不会见人就咬,我只咬你一个!”
卫长风冷笑:“那我还得夸你有原则?”
伊里萨往旁斜斜一靠,轻轻道:“确实。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走么?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咬你。”
卫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