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杯子
周雪明走了。
许小葵没有问云熙妈妈在哪里，尽管她很想知道，但在周雪明开门离开的那几秒里，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深深难过。
曾经困扰周雪明的或许只有穷，可现在，任何一个挪动了位置的小物件都能成为他的阻碍。
失明彻底改写了那个本该闪耀的男人的后半生，她怎么能不伤感？
衣服和头发在滴水，她唯恐破坏女主人辛勤的劳动果实，赶忙进了浴室。
冲了个热水澡，她面对着一大一小两块浴巾，颓然无助。
她该用哪个？
用周雪明的，不合适，他的夫人会介意，没有女人会喜欢自己的老公把私密的物品给别的女人使用。
用小云熙的？也不太好。孩子的抵抗力不比大人，她不确定自己感冒了没有，不敢碰云熙的东西。
她站在浴室里，最后使用了空气风干法。
愣愣地站在洗手台前，许小葵突然发现，洗手间里竟然没有女主人的东西，牙刷、洗面奶、毛巾，通通是两套，一份明显是孩子的，一份是周雪明的，那他妻子用什么呢？
心里升起一股古怪的预感，许小葵套上宽大的白色半袖，长度盖至大腿下方，她揪着衣角，又呆住了。
这是周雪明的衣服……
周雪明的。
不是他妻子的。
他真不怕他老婆发脾气？这么大度的吗？
她去了卧室。
比起她杂乱的狗窝，周雪明的卧室简直是无菌室，许小葵一进屋就“啊？”了一声。
周雪明睡的居然是单人床？
只有一个枕头！
她目瞪口呆。
周雪明该不会离婚了吧？！！
哪怕妻子长期异地工作，总归会回来，家里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留！
似是要印证自己的猜想，许小葵站在了衣柜前。
她心里隐隐窃喜，但随即告诉自己，不要这样，这样不好。
离婚对周雪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屏住呼吸，拉开了衣柜。
清一色的白，干净得像是没穿过，还有皂角的清香溢出来。
许小葵深吸一口气，手指一一拨过衣架，既害怕看到女人的衣服，又害怕看不到。
她难以想象，周雪明这样的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被抛弃。
也许是失明之后，也许是适应盲了的生活之中，不论哪一种，她都为周雪明感到难过。
指尖久久地顿在最靠边的一个衣架上，许小葵彻底怔住了。
真的没有女人的东西，不光光是浴室，卧室里也没有。
最起码在这个家里，周雪明无人陪伴。
他不仅要养活瞎了的自己，还独自拉扯大了小云熙。
躺在床上，枕头和被褥似乎还在散发出属于周雪明的味道，许小葵是最熟悉这种气味的，她在梦里梦到过无数回，某个牌子的洗发水，她一直不清楚是什么牌子，每次逛超市都要一个一个闻过去，试图找出来。
十年过去，她终于知道了答案，在周雪明家的浴室里，她看到了，也用到了。
而她现在也有了这种味道，总算有了。
她闭上了眼睛。
周雪明结婚了，有了孩子，可能又离了，如今孤身一人，过着简单辛苦的日子。
抱住周雪明的枕头，她忍不住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周雪明，我用我的身体弄脏了你的东西。
可是、可是。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周雪明……”
在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喜悦和担忧中，许小葵做了一整夜荒唐的梦，醒来时她还在想，周雪明到底离了没有。
“许老师！”
许小葵吓了一跳，僵硬地看向声源。
云熙蹲在床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困惑，而她这个外来者，胳膊还搂着人家爸爸的枕头。
许小葵赶紧把枕头放回原处，假装镇定：“云熙，昨天下暴雨了，老师在你家借宿一晚，你爸爸……”
“爸爸去二叔家了，我知道。”云熙凑近了脸，眨麻着眼睛盯她，“许老师，你刚刚在喊我爸爸的名字呢。”
许小葵心里一紧，怀疑孩子是不是还听到了什么别的，她昨晚的梦可见不得人，少儿尤其不宜。
“我、我……”她语塞。
云熙耷拉下小脑壳，一脸沮丧：“老师，我是不是没考好，你想叫我家长？”
台阶递过来，许小葵麻利地踩着下了，不过，她要稍微改动一下：“不是的，你这次英语和数学都提分了，老师是想告诉你爸爸，表扬你。”
“哦哦。”云熙如释重负，扭脸大吼：“爸爸！你进来一下！老师叫你过来！”
他扭头回来，全然看不出许小葵被雷劈了的呆滞表情，骄傲地说：“许老师，我替你叫他了！你夸吧，我在听！”
许小葵抽了抽嘴角。谢谢你了，喊人侠。你老师我还没穿衣服，你爸爸的半袖下你老师我一无所有。
“云熙，老师换下衣服，你把门关好，乖。”
云熙关上了门，许小葵突然想起来，她的衣服在浴室里！
她蹑手蹑脚拉开一点门，猝不及防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周雪明。
他系着围裙，或许是刚做完早餐，温度有些高，脸色微红，他手里捧着她的衣服。
“衣服，我熨好了。”他说完，垂下了眼。
套装上面赫然是她的内衣内裤，上面黑的下面白的，根本不是一套。
许小葵脑子嗡地一声炸了。
不知道是怎么穿好的衣服，她恍恍惚惚想走。
周雪明叫住她：“许老师，吃完早餐再去学校吧。”
许小葵没吃，她无地自容。
内衣裤都洗干净了，可她昨天晚上分明没有洗。
周雪明是不是有病？！！
他看不出来变化，但她长眼睛了，五点零的！她看得出来洗了！
风风火火赶到学校，许小葵扶着额头，头痛欲裂。
如果说昨天她还有点小绮思，那她这会是一点都没有了，只剩下羞耻。
算了，不想了。
她找到蒋庄，把重算好的试卷交给蒋庄。
“蒋庄，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蒋庄因为母亲受了不小的打击，下意识选择了坏消息。
许小葵面色严肃：“你对错了答案，三班四班的数学卷子全判错了，分数不对。”
蒋庄心里一咯噔，这是严重的工作失误！
“那好的呢？”
许小葵噗嗤一声笑了：“平均分比月考高了3分！全年级排名第二！”
蒋庄拍着胸口吐槽：“你说话别大喘气行不行？吓死我了！”
“虽说如此，但毕竟出现了差错，我还没有和主任说这事，你自己和他沟通吧。”许小葵原本可以在算完第一张卷子时就告诉主任的，然而她再三考虑，还是决定让蒋庄自己去讲。
一来蒋庄可以说是自己改的卷子，在成绩正式公布前弥补下过错，二来，蒋庄待她不薄，人家妈妈现在情况不好，她想帮帮她。
蒋庄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有了一层水光：“谢谢你，小葵。”
“不用谢，举手之劳。”
第一节课不是许小葵的，她摊开成绩单，一一分析每个孩子强弱科目，为这一次的家长会做准备。
到了周云熙，她突然想到早晨的周雪明，愣了下神。
她掏出手机，给二嫂打了一行字过去。
「二嫂，您好，关于云熙的事情我想跟你交流一下。他这次数学和英语都提高了不少，是好事，但语文还是差了些。」
二嫂那边显示正在输入。
许小葵心虚地趴下，继续打字：「冒昧地问一下，云熙妈妈呢？」
放下苕帚，二嫂看向周雪明。
他板正地坐在椅子上，表情淡淡。
但二嫂和周雪明认识五年了，他正常或是不正常，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周雪明越是面无表情，就越代表他正在低落。
她了解那种感觉，因为她也是后来哑的。许多曾经以为踮踮脚就能够到的美好，在某个器官故障了之后，就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再也不敢想了。
二嫂回：「云熙妈妈不在身边，雪明没结过婚，一直单身。对不起啊许老师，这是雪明的隐私，我不能多说了，要不你问问雪明吧，他应该会告诉你。」
许小葵惊愕地捂住了嘴。
周雪明，未婚生子？
不在身边……那不就是说，云熙妈妈抛下父子俩跑了？
她做梦都不敢肖想的男人，竟然有人会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许小葵惋惜地关上手机。
砰！
许小葵低头，蒋庄把一个马克杯丢在了垃圾桶里。
她皱了皱眉，捡了起来：“这么漂亮，你扔了干嘛。”
她还记得蒋庄以前有多喜欢这个杯子，说是从星巴克乌乌泱泱的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抢来的。
蒋庄说：“坏了呀，杯沿裂了个口，容易刮破嘴。”
许小葵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很酸很酸，也很想落泪。
她说：“送我吧。我喜欢。我想要。”
蒋庄啧了一声：“别，我都用过了，脏了，你喜欢我再送你个新的，行不行？”
许小葵摸着杯子的把手，没有说话。
她不嫌弃的，她甚至觉得，就算这杯子坏了，她还是配不上，它未必愿意自降身价，被她触碰。
她用湿巾擦了个干净，又把防尘展示盒里的小手办取出来，把这杯子放了进去。
好好地摆在电脑旁，许小葵满意地笑了笑。
这样就好，不碰也没关系，至少每天能看到漂亮的它，一抬眼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