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置于风雨中的花
莫国的雪下的一天比一天大，仿佛是想将整个莫国都掩藏在白雪之下。每到这个季节，莫国的农户便无法耕耘，都早早的窝在家中藏冬了，有些精壮些的当家男人偶尔去附近山上猎些野味存着年底招待客人用。这农户藏冬了，大户人家的金贵妇人们自然也是不会出门的。因此，此时的莫国是安静的。无论王宫内外，白天黑夜。
人，都是裹着厚厚的袄子且行色匆匆的。
留下的，不过是各种踏雪声。
只一处，尤其安静，连着踏雪声都难得听见。院外如此，院内越是安静。
莫桑雨将院子里伺候寥寥几人都打发出去了，只是每日清晨吩咐人进来打扫一番，扫扫积雪之类的。然后便是每日用膳日让贴身宫女领了饭食进来便是。
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来问过一句。秀水便如实说了。
皇后娘娘每日睡到卯时便起，简单梳洗用膳后便只是坐在庭院中，沏一壶茶。也不让人伺候打伞，往往一坐便是一个上午，一下午，一晚上。
也任雪花落在裘袄上，每每回内室都是湿透了的。
秋水说到这里，眼神里满是担忧
王妃虽然是被王上打入了冷宫，但是王上并没有苛责于她，还封了小殿下为太子。禅姑姑倒是时常来见王妃，她也听了一些，大概就是只要王妃能对着王上服个软，王妃还是那个尊贵的王妃，太子的生母。
保不齐以后便是王后了。这要是王妃身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她便是有十条命也是不够死的啊。所以在王后不见禅姑姑之后她也曾劝解过王妃。王妃却只是一笑，该坐外面还是坐外面，这身子也是越来越虚弱了。咳疾也是越来越重了。王妃也不让请太医。自己一个小宫女也是谁的主都做不了。只能一股脑的都同李公公说了。这要是以后有个什么差池也不至于有个照顾主子不周的罪责。
“前日，娘娘是咳的一晚上都没有好好睡了，第二天一起来便又那般去赏雪了”秀水说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眼泪竟然如断了线一般落下来了，连忙拿出帕子去擦，口里还一个劲的小心赔罪，怕失了礼被责罚。
但是李公公听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身后红墙的宫殿。半晌才拍了拍身上落的积雪。
“回去好好伺候着王妃吧”若仔细听，语气中满是无奈
等秋水平复了心情，带着人去领了食盒，又差人去多拿了些炭火。回到宫殿时雪已经停了。道路两旁的积雪将那原本翠绿的树木都覆上了一层雪白。看不清原本的样貌。几个人手里拿着东西和宫灯，走的有些艰难，特别是到了宫殿附近，主道的积雪都没有打扫干净，秀水几个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可惜了一小框木炭落在了那薄薄的积雪之中
“都湿了”小太监顾不上已经湿透的衣泡，伸出红肿的手快速的将木炭拾进小框中
“那些狗奴才定是瞧着王上不走这条路过，偷懒着呢”另一个小太监满眼的可惜，这可是上等的红炭，就这般糟践了。想到这忍不住粹了口唾沫“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好了”秀水见那小太监越骂越起劲忍不住制止道“咱们主子不发话，你在这起什么劲？”说罢又看了眼那小框里的炭“放到库房里去，等哪天有日头了晒一晒也是可以用的”说罢又催促道“快些吧，王妃主子该饿了”
“咱们主子可不是记挂这一日三餐俗气东西的人”被训斥的小太监有些不高兴阴阳怪气道
秀水一个没忍住拧了他一手“你倒是做起主子的主来了！里头那位可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你这话可敢去对着太子殿下说说去？”
一听这话，那小太监便没了气，软呵呵的笑道“小的也是嘴贱，这不也是可惜这炭火么。心疼咱们主子着凉啊”
秋水冷哼了 一声，抬脚进了宫殿。
等李公公将王妃的消息禀告给王上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了，刚刚听完侍卫禀告完事。说是有刺客闯进了秘牢。打斗中受了伤阴差阳错怕是逃入了皇宫。莫合冷哼一声，下令去搜捕。
不能放过王宫每个角落。
还想着要吩咐些什么，忽扫过窗外，是一个鞠着身子的剪影。便挥挥手让侍卫下去传达指令了
李公公见人出来便安排着先上了晚膳
“王妃如何了？”莫合漫不经心的将放入碟腕中的肉绘放入口中。身边的侍候的小太监立马又夹了块嫩豆腐放入碗碟
“王妃娘娘有些咳疾怕王上担心也不让请御医瞧瞧”
“咳疾？伺候的人可是不周全？”
“王，王妃娘娘听身边伺候的人说，王后娘娘这段时间好赏雪”
这句话入了莫合耳朵里，先是一征，随后冷哼着将夹起的豆腐又扔回了碗里。身边侍候的小太监立马惶恐的上前将那碗碟撤下换了一套新的，拿着筷子去夹其他的菜品
莫合将手中的筷子重重一放，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都撤了！”
话一出，宫殿众人便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李公公首当其中语气惶恐且担忧“王上您这才吃一口啊”
莫合皱着眉头语气生硬“本王说了！撤走！”
等众人惊恐的都一一退下后，李公公奉上一盏热茶“奴才让小厨房备着点心，王上有兴致时便吩咐奴才一声”
莫合一口气将茶水饮尽，没有递给一旁的李公公而是重重的放在茶几上，将烛光都颤抖忽暗了一下。殿内除了李公公个个都恨不得将头埋到看不见的地方
“本王对她不好了？！”猛的一句将李公公问的不知所措。一个王上，一个王妃。这怎么说？
说好但是王妃这个举措可不就是打脸了？
说不好？自己也没有两个脑袋
还不等回应。莫合便起了身将衣袖一甩，满是烦躁“她的儿子本王也她的哥哥自己成事不足，本王不过是顺手推开了一把！自古君臣之道，难不成不是臣为君死？,,,,本王也是封了她的儿子为太子！你去看看放眼各国！有哪个君王鼎盛之年便封了太子的？！她这是做什么？折磨自己让这满王宫的人都看着，是本王逼死她们一家的？”说到气愤之处大袖一甩，将那已然空杯的茶杯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的跪在地上，齐声喊着
王上息怒
莫合看着稀碎的残片落在那描龙的金丝毛毯上，已然和毯子融为一体，但是每一步都能扎入骨髓
莫桑雨
现在的你是不是就像这散落在毛毯上的碎片一般，想一点点的刺入我的骨髓？
“娘娘。要不今天我们不看雪了吧，回去吧~”秋水手上拿着一件红色的裘袄，看着那安静坐在院中的女子，那女子即使身上穿着厚重的裘袄依然能看见那瘦弱的身子，之前自己一直是在外殿伺候的，也不能时常看见王妃娘娘，只是偶然看过，但是如现在却大有不同
那时候的王妃娘娘是这王宫里最为受宠的娘娘。虽然已为人母，但是依旧是粉面桃花，一双眼睛也是那般的顾盼生辉，像极了春天的一汪清水。温柔甘甜。身形也不似如今这般瘦弱。若不是自己一直跟着王妃，倒是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那安静坐着的女子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着头，不知是再看挂满了雪的大树还是在看这没有月亮的夜空
“咳咳~难得今晚没有下雪，咳咳挺好的”
“娘娘您这样身子受不住的，您看你今日的咳嗽又重了些”秋水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便伸手将那已经湿透的裘袄从那瘦弱的肩膀上取下来，换上了手中那红色的裘袄。并将放在怀中的汤婆子递过去。“不如，明日奴婢去请太医来给娘娘瞧瞧吧”
大概是感受到了说活的人语气的关心，又或者是手上触屏到了汤婆子的温暖。莫桑雨将头轻仰着望着站在身边屈着身子的少女
穿着鹅黄色的宫袄，眼睛不大配着小巧的鼻子再加上有些吹红的小脸，倒满是青春的味道。
莫桑雨此刻想着。自己曾几何时也是这般的青春。还有洒脱。还有一些属于闺阁女子的期待。
“吧嗒~”
一滴湿润且温暖的泪水滴在了红彤彤的手背上
散开
顷刻间冰冷入骨
“娘娘”
秋水有些不知所摧。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王妃娘娘哭。苍白的脸颊一道水痕异常醒目。
莫桑雨轻抬起手，拂过脸颊。
这刺骨的冰冷立刻布满全身
“我可是哭了”一句话毫无波澜，像是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秋水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有些心疼这个高贵的女人了。虽然她不知道王妃娘娘为何伤心，只知道娘娘被王上召见了一次便被下令入住了这冷宫。再后来便是立了太子，但是娘娘还是住在这里。没几日禅姑姑也走了，是娘娘吩咐的说是要禅姑姑去照顾太子。于是禅姑姑便安排自己贴身照顾王妃娘娘。直到最后一次禅姑姑来，自己才隐约知道是少将军，也就是王妃娘娘的弟弟。客死他乡了。好像是因为王上。所以娘娘和王上吵架了。禅姑姑让王妃娘娘为了太子服软。但是王妃不肯，便也不见禅姑姑了。
她是自小便是无父无母的，是自己亲姑姑带大的，在开始有些记忆的时候便被姑姑送入宫中了。在这偌大的王宫，她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识时务为俊杰。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真实。所以出于奴才的本能她关心自己的主子。惋惜自己的主子，看着自己的主子这样一天天的消耗自己，她也心疼，这样的心疼是她心疼她天生如此好命却要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亲人而去得罪自己的天，去摒弃自己高贵的地位。
但是此时此刻，这一秒
她看见这个消瘦的女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消磨自己的身子，看见她那颗波澜不惊却冰冷刺骨的泪水，看见曾经面如桃花那样高高在上的女子变得如此淡然且决绝。
她的心疼变成了另外的情愫，就好像院中的一株花每年春天的开的异常的鲜艳，每个人觉得好看，所以每年春天每个人都想着来赏花。又是一年赏花，却下着大雨，这株好看的花也就在这风雨中，不停的摇摆，被这风雨吹打的花瓣渐落。直到花瓣全部掉落在风雨中时。每个人只觉得惋惜，却没有人想到在风雨之际将这株好看的花移回室内。
王妃就是那株好看的花，她好似在这风雨中。却无人将她小心的移出这风雨之中
大悲莫过心死。这大概就是王妃现在的心境吧
此刻的她也想带王妃走出这风雨之中，怎奈她连赏花的都不是。
她也只不过是这风雨之中的野草罢了
“你进去罢，这更深露重的”
莫桑雨看着身后的小宫女，看着自己是满脸的疼惜。心里闪过一丝暖意。好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看着自己了。大多数的人看待自己的眼神是敬畏，羡慕，妒忌。
禅嬷嬷看着自己是期许是关爱是全身心的付出
阿弟自从爹爹逝世后也很少入宫了，好像总是很忙，难得见一面说的最多便是关心和要远行的消息。
王上以前她以为他是疼惜爱护她的，所以爹爹的死她告诉自己，不是他，是意外是迫不得已。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喜欢不是疼惜不是爱护，是圈养
圈养你并以你的血肉来喂养他的私心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一阵冷笑
莫桑雨，阿弟就是你的愚昧害死的。
若在父亲薨世之时，若在听闻父亲死因可疑之时，你去问他，或者你离开他！这一切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你这般是在赎罪吗？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吗？是希望在酒泉之下有脸去见啊弟和父亲嘛~
“娘娘”
小心翼翼的声音将莫桑雨拉回现实，她还是在这里，苟延残喘活着
“娘娘，奴婢扶您去安置吧”秋水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莫桑雨，莫名也有些哽咽
“我真的是哭了”莫桑雨摸着滋润的衣襟，声音麻木而空洞
“奴婢去打个热水给娘娘净净脸”秋水小心翼翼的说道，见坐着的人没有回应，便当是应允了。拂了拂身子便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此时此刻暮色的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轻飘飘的，随风飘荡。
不知多久，便落在四处
伸出手，一朵白色的雪花便落在了枯瘦的手掌上
莫国，还是这样
雪花伴着漫长的冬季
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能一起再看这样一场雪呢
莫桑雨手一挥
将那片孤单的雪花落在地上，融入那雪白的一片
快了吧
"碰~撕~”
围墙边碰撞的声音将莫桑雨的眼神带了过去
是一个黑衣人，好像受伤了，越过围墙后边倒在了地上。
走进看时才发现那黑衣人倒地的周围雪花上掺着鲜红的血迹
那人还有气，悉悉索索的挣扎的要起来
“看见了吗？！”
围墙外传来士兵们粗犷的声音
“都尉大人，刚刚那人被我刺了一剑应该是逃不远的”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大人！这里有血迹”
莫桑雨看着倒在地上挣扎要起的人
“他们找的是你？”
惊觉身后有人，便警惕的将手放在腰上的剑柄上，抬头看见得是一消瘦的妇人，便松了一口气道“想活便别出声！”
不是莫国人
莫桑雨心里思索着，又看着地上的血迹。指了指道“你逃不掉的，他们很快就会找来”
那人一听，冷笑一声。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抽出腰间的剑作为支点。摇摇晃晃的支起了身子。
“即便要死，也不应该死在莫国”
莫桑雨这才看清来人的脸，不过二十出头。身形不算健硕。胸前和手臂都有一道刀痕。身边的黑色衣袍都湿润了一片
“你是哪国人？”
“你区区一个妇人，即便我如此你也抓不住我！若你此刻大声我便让你同我一起陪葬”
听见这话莫桑雨不禁失笑道“无论哪国人，男子是不是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
"我若喊了，你便拉我一同陪葬？这一句可是能说到做到？”
"扣扣扣~”
秋水刚打着冒着热气的水从小厨房出来，便听见院外的殿扣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