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再也好不了了
颜舒靠在床头,看着旁边暖黄色的灯光。
这一次,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疲倦感,就像是不幸跌入深海的人,身体和心灵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一直在不断下沉,下沉。
最绝望的是,他已经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光亮,他伸出手,想去触碰,想去将那抹光亮揽入怀。但是海底下有一只手桎梏住了他的身子,冷漠地将他往下拽去。
嘎吱。
女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有些疑惑地问:“你那么迟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是人不舒服吗?”
颜舒听到这话时,指尖微拢。
“只是觉得好久没跟妈妈在一起好好说话了,想着现在有时间,便来找您了。”
女人恍然:“这样啊。”
她说完后,两人便陷入了熟悉的沉默。
从窗外飞进来了一只白色的扑棱蛾子,它一直在灯旁不断飞转着,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
颜舒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妈妈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件事吗?”
女人想了想,道:“记得,那一年我把一个女孩子给逼死了。”
颜舒顿了顿,问:“如果那个女孩没死呢?”
女人失笑:“我知道你心疼我,不愿接受这件事。但是这就是事实,五年前,我逼死了一个叫安逸的女孩,成为了杀人凶手。”
颜舒的指尖骤然收紧:“不,你没有逼死她!她可能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可能从最开始便是一个局!”
女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对方,伸出手摸了摸男生的额头,道:“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
看着女人的动作和神色,颜舒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下子便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和愤怒。
他又开始沉默了。
嘀嗒。
是水珠滴落的声音。
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忘关了,水珠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着。
前一滴水珠滴落,跟之前的水珠融汇成了一滩小水洼。
后一滴水珠滴下,被湮埋在了水洼之下,不见了。
五年前的事实就像是这水滴一样,在众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下,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
但是——
男生的眼缓缓合上,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指尖在发着颤。
如果连最开始的那个人都放弃了,那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像是他本身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妈妈。”
颜舒忽然出声,他的身子隐匿在光暗交叉的分交线上。
他抬眼,和女人疑惑的目光对上。
“你有爱过我吗?”
女人皱眉:“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傻话,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妈妈不爱你还能爱谁?”
颜舒笑了,就像是平时那样。
但瞳孔中的焦距到底是涣散了,里边的暗色向四周慢慢涌去,变得空荡,无神。
“那就够了。”
他侧头,浅笑。
“我也爱您。”
我的母亲。
我为之活了一辈子的支撑。
哪怕这个世界太过残酷,我还是希望它对你能温柔以待。
刺啦。
扑棱蛾子还是一咬牙,冲向了那盏发着光的灯。
但是那盏灯太灼热了,灼热到它一触碰到对方便被烫伤了。
被烫伤了的蛾子倒落在了地上,无力地拍飞着翅膀。
在等待死神来临的空暇,它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抹温暖的光晕。
第七天。
颜舒办理了出院手续。
男生走在大街上,和匆匆赶路的行人们背对而行。
今儿的天比起之前似乎更阴沉了。
大片大片的乌云掩盖住了天空纯澈的蓝,只剩下一片压抑的灰色。
迎面吹来一阵风,风声呼呼,带着夏季的闷,吹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颜舒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风一吹,便显露出了他消瘦的身形。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站定。
目光在对面的红灯上停留了片刻,他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个电话上的按钮。
但是连连打了三次都没有成功。
男生并没有放弃,而是固执地继续拨打着那个号码。
第四次,那头儿的人终于接了。
“喂?”
女人此时似乎并没有发病,她的声音温柔极了,像极了而是男生记忆中的时候。
“······”
这头,男生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看着眼前一闪一闪的红灯,指尖缓缓握成了拳,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
“喂,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人见对方久久不说话,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阵心慌感。
就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突然消失了。
就在她焦躁不安时,对方终于出声了。
“妈妈,天气凉了,记得多穿点衣服。”
颜舒轻声道。
女人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便笑弯了眼。
她放下手中的袋子,将手机放在脖边,用下巴抵住,有些艰难地摸索着包里的钥匙。
她道:“是小舒啊,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呢?今儿都38°了!”
颜舒听着没反驳,只是跟着弯着眼笑。
许是钥匙被放在了最里面,女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她低声嘟囔了一下,随后想起了什么,笑道:“今儿你可有口服了,妈妈买了很多菜,晚上做大餐给你吃!”
颜舒重复道:“大餐?”
女人点了点头:“对啊!有酱烧鸭,口水鸡,红烧猪蹄···还有你最喜欢的卤牛肉!”
颜舒失笑:“怎么都是肉啊?”
女人理所当然道:“都说了是大餐,那能拿上桌的必然都是重量级的!”
她说完,似乎是想起昨日在医院见到少年消瘦的模样,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地拉平。
“我问过医生了。”
她轻声道。
颜舒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收敛。
男生握着手机的指骨隐隐泛白。
他哑着声道:“然后呢?”
“医生说,这几年,只要保持心态平和就能减少发病的频率。”
“就只是,减少···发病的频率吗?”
颜舒不确定地重复道,他的嗓音有些发颤。
女人终于摸到了钥匙,她将钥匙插入锁口,笑得温柔:“是啊,只能减少发病的频率!”
“可是,他答应过我会治好你的!”
男生有些崩溃地嘶吼道。
在旁人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在碰到身后的桅杆时像是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身子顺着杆子缓缓下滑,像一只绝望至极的小兽。
“这不怪任何人,小舒。”
女人感受到了对方的痛苦,她的眼眶处一片涩然,但她努力压下了这份涩然,笑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便知道我好不了了。”
“但是,小舒。我是就这样了,可你还年轻,你不该被永远地困在这儿,不应该为我们大人的错买单······”
女人的话在耳边回响,但颜舒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紧紧地拽着手机,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从喉咙处溢出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呜咽与低鸣。
不是的,妈妈。
我也好不了了。
再也,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