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栽辣椒
转眼已经到四月中旬了,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周六下午,赵俭刚到家门口就嗅到阵阵的油烟香,弟弟赵温从灶房出来看见他哥回来了,便高兴地叫道:“哥,你是会算卦吧!第一锅油条刚炸好,这是第一根,我刚用嘴吹凉,给你吃。”他说着就递给了哥哥。赵俭说:“你吃,我等下吃。”赵温咬了一口油条,忽然用上下牙齿把咬的油条夹在嘴中央,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说:“嗯!嗯!还很烫。”在灶房的母亲要兰听到了,大声喊道:“唉!——小心烫到!”
“咱爸呢?”赵俭边洗手边问赵温。
“在地里修辣椒行的水渠,明天移栽辣椒。”赵温嘴里含着油条模糊地说道。
“妈,时间还早,我去地里给我爸帮忙。”油锅里漂浮的油条滋滋地响着,香气扑鼻;盆子里放着几个炸好的油条,赵俭拿了四个说道,“我把这几个给书悦送过去。”
“嗯,去吧。”要兰笑着说。
书悦家的头门是半闭的,赵俭直接推开门进去了。书悦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看见赵俭来了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赵俭也微笑着提起油条给她看。奇怪的是书悦走路右腿似乎不太正常,赵俭急忙走过去指着她的右腿询问情况,她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右脚,眯起双眼,呲呲牙,做出一番痛苦的样子,紧接着又傻傻地笑了。赵俭扶着她坐下,她把鞋脱了,原来是脚上长了个大鸡眼,赵俭用笔写字问她有没有看医生,她摇摇头。赵俭朝着她家后屋看了看,喊道:“满贯叔——满贯叔——”没人响应,书悦拉了拉赵俭的胳膊,在纸上写到:“不在家。”赵俭在纸上又写到:“我去给你找药。油条是刚炸的,很好吃。”赵俭看着这个又对着自己嗤嗤傻笑的女孩,笑的那么天真无邪,美丽自然——或许傻笑在她看来就是最美好、最热情的表达方式和礼仪,想到她的命运是如此坎坷,他早已经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他不知道自己是处于同情,还是一种对小英子的寄托之情。
赵俭回到家把书悦脚上长鸡眼的事告诉了母亲,说自己要去帮书悦找药,让赵温去地里看看。他想起以前自己脚上也长过鸡眼,十爷告诉了他一个土方子很管用:那是长在沙河岸上的一种植物,有一米多高,长着大叶子,该植物的茎划开会有橘黄色汁液——只要把这种植物的茎剪成十公分的短截,用锅煮沸腾,再用这煮好的热水洗洗脚,每天坚持洗,一个礼拜鸡眼就好了。赵俭看看天色,想着:“今天必须搞到药,明天要忙着移栽辣椒,下午还要去学校,就没闲时间了。”他立马骑上自行车朝河边去了。
骑了大概半小时,可以看到河床了,路是越来越颠簸,除了路上偶尔有凸起的石头外,还有深深的车辙——都是拉沙子、拉石头的农用车留下的,着实不好骑车 ,所以他干脆推着自行车走。抬头望去,太阳快要落到土原后面了;站在河岸的高处可以看很远,身后是蜿蜒的土路,两侧是已经长到膝盖的深绿的麦地;南边是青山,仔细看,还可以看得清山脚下和半山腰的树,还有红砖的村落;北面可以看的更远,最远处也是土原,北边的土原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泛着土红色的光,从西到东一直延伸下去,就像是一个新的地平线;南边的山后面还是山,很有层次感,不怎么令人好奇;北面的原上是蓝天,所以总想着哪天爬到原上去看看,看看原那边是啥样子?
站在河岸了,隐约可以听到潺潺的水声,河水并不大,不仔细看就只能看到一条窄窄的、潮湿的痕迹;在下游较为平坦的河面上,可以看到河水随着河底石头的轮廓起起伏伏,闪耀着水晶般的亮光,就像一群在河面上舞动的水晶蝴蝶;河的上游有几个孩子在翻着石头抹螃蟹。
赵俭将自行车停在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因为河岸上有很多野酸枣。这种有着灰色枝干的灌木,浑身带着尖锐的刺,生命力极强,尽管脚下是沙土石头,它还是枝繁叶茂。赵俭一边搜寻着需要的种植物,一边欣赏着久违的沙河美景——河滩上的绿草,野菜,还有红的、白的、紫的、黄的小碎花,虽然稀疏了些,但足以为河岸增光添彩;除了绚丽多彩的小蝴蝶偶尔在身旁翩翩起舞外,突然还会在不远处“扑棱棱”飞出一只野鸡,或者“噌”窜出一只野兔……寻找有一会儿了,他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一米多高的植物应该很显眼,怎么会没有呢?……去河底下看看。”他下到河底转身看到,在不远处河岸边沿的下方,有一些生长紧簇,枝干挺拔的绿色植物,并且叶子较大。他迅速走过去——它的茎杆十分光滑,就像油菜茎杆一样;赵俭用小刀割了一根侧枝,果然有橘黄色汁液。他急匆匆地割了三株,每株将近一米长,边走边捋叶子,因为已经将近傍晚,天说黑就黑。
赵俭回到家门口天已经黑了,他直接先将“草药”给书悦,在纸上写了使用方法;在灯光下赵俭的手脏兮兮的,书悦急忙找脸盆倒上水送上香皂。等他洗完手后,她拉着他的胳膊走进厨房,让他看她做的美食——槐花麦饭。赵俭看了后露出即惊讶又高兴的表情,伸出大拇指;书悦给赵俭盛了一碗,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时不时给书悦竖起大拇指;书悦目不转睛地看着赵俭,时而腼腆地侧头微笑,时而嗤嗤傻笑……赵俭回家的时候书悦又盛了满满一碗让他带回家,他摇摇手便走了。
赵俭回到家,看见爸妈和弟弟也正准备吃饭,巧的是桌子上也有一大碗麦饭,便惊奇的问道:“怎么今天都做麦饭?”赵温说:“是书悦姐端的。”
“幸亏刚才我没要,她刚刚又给我盛了一碗,她脚上有鸡眼还去勾槐花。”赵俭拿了根油条边吃边说。
“药你给买到了?——鸡眼膏?”要兰望望儿子再望望归国微笑着,接着说,“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勾槐花了。”
“不是。”赵俭看出妈妈的表情另有深意,就故意岔开话题,说,“明天载辣椒水排到了吗?人手请到了吗?”
“都弄好了。”归国说道。
吃完饭大家都早早地休息了,因为一大早就要开始忙碌了。
第二天天刚亮,赵俭一家就开始忙活了。要兰在家做饭,归国带着两个儿子去房后离家不远的地里拔辣椒苗。当他们来到地里,还有比他们起的更早的人已经在地里干活了——勤快的人们,有的在锄草,有的在修渠,还有的和他们一样准备今天栽辣椒——现在正在揭育苗棚上的塑料薄膜。早晨棚膜的内壁上全是凝结的小水珠,所以只能看到白色的棚膜,棚的里面像是一层浓雾,什么也看不到。归国和赵俭一人拿一把笤帚,轻轻的在棚膜上拍打,拍打过的地方,水珠就掉下去了——顷刻间棚膜成了透明的,里面就像热带雨林一样,郁郁葱葱,辣椒苗都一样高,很整齐。他们将棚膜先卷起一部分,拔完这部分苗,再卷一部分,就这样分段拔苗,拔出的苗根上要带土,最后将拔好的苗整齐的放进三轮车厢里,再用湿床单盖住,防止中午太阳将苗晒伤,毕竟它们是刚从温室里出来的,经不起风吹日晒。
将近一小时过去了,父子三人已经拔了满满的一车厢辣椒苗,这时要兰叫它们吃饭。一家人在灶房吃饭的时候,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原来是书悦来了,她端着一个小盆子站在门口,要兰赶紧招呼,拉她一起吃饭;书悦微笑着摸摸肚子,接着摇摇手,表示不吃——她端着盆,是想帮着一起栽辣椒,因为栽辣椒苗的时候,大家都习惯将苗放进盆子,一边向后倒退着栽,一边移动盆子。
大家都知道书悦脚上有鸡眼,所以就让书悦在苗床地里拔辣椒苗,这样可以少走路;并且今天要帮着书悦把她家那一点辣椒苗也栽了,因为两家地也是挨着的。
赵俭又拉了一辆架子车去苗床地里用于周转;不久赵俭的大妈和婶子也加入了进来,一辆架子车很快就装满辣苗,家里还花钱请了五个邻居。书悦、赵俭、赵温还有婶子留着继续拔辣苗,其他人去了地里。辣椒都是套种在麦地里的,种麦子的时候就预留出地方了,一行一行的——七八十公分宽的麦子与三十多公分宽的辣椒间隔着种。每行辣椒栽的都很整齐,株距行距都保持在三十公分。人们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要么就是东家长,西家短,这似乎就是集体劳动中的一种乐趣;大家都是齐头并进,辣椒栽起来也快,归国开着三轮车又拉了三趟就栽完了,书悦家的辣椒苗一共才一架子车。邻居们看着要兰一家帮助书悦家栽辣椒,都说书悦遇到好邻居了。迎竹婶子笑着说道:“书悦和赵俭耍得好,不如结个亲多好的。”玉翠大妈说:“赵俭要考学的,上了大学,去了大城市啥样的找不到?就凭咱赵俭要模样有模样,学习又好,还不得找个市里的女娃?”要兰听后乐滋滋地说:“唉,有啥模样!越长越丑了!……书悦一天也辛苦,邻里邻居的,能帮点就帮点,这娃我也喜欢。”旁边有几个邻居互相看看,挤眉弄眼的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辣椒栽完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其他人都回去了,要兰也回家做饭了,赵俭和弟弟来到地里准备帮着父亲灌溉刚栽的辣椒。天气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归国沿着水渠向南走去,看看水啥时候能轮到他家,顺便看看水渠有没有缺口——浇地用的是井水,还在两三里外的邻村……过了大约半小时,归国回到地里告诉赵俭说:
“马上轮咱的水了,等水来了,你就顺着水渠一直给上走,巡视,看有没有漏水的地方。如果有人偷着给他家地里放水,你就给他堵上,钢巴硬正的!不要怕他!咱的水——水下来了,拿着铁锨去。”
赵俭扛着铁锨顺着水渠一直向南走,田间的小路两边全是草,除了车轮经常碾过的地方有两道白印子;水渠已经破败不堪,两侧都是草;渠里的水也不大,偶尔在湍急的地方可以听到哗哗的水声。赵俭向后望望已经看不到自家的地了,走的很远了,周围都是苹果园。他心想着:“大白天的谁会偷水?这个点一般都在家吃饭……我走到井边就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当走过了大片的苹果园之后,视野又开阔起来。这时他看见有两个人在地里,较远出那人拿着铁锨在地里不时地来回走动;近处的这人是一个老汉,老汉两手握着铁锨在那里站着。赵俭路过老汉的地头,立马就看到那水渠有一个小口子,有胳膊粗的水流向老汉的地里。赵俭顺手用铁锨铲了几锨泥就给糊上了。站在地里的老汉没说话,只是朝地头看了看,接着把铁锨平放在地里,人坐在锨把上等着。糊住口子后水大了许多,赵俭立刻想到远处那人是不是也在偷水,他刚才糊口子的时候那人不停地看他。赵俭扛着铁锨快步向前走,同时不忘观察水渠的状况。当他走到那人地头时他傻眼了,碗口大的一个口子,有三分之一的水流进了那人的地里。赵俭照旧拿起铁锨就是一满锨的泥土,三锨就把口子糊住了。
“干啥呢?——你干啥呢?”那人一手握着铁锨,就像握着大板斧一样,气势汹汹地快步向地头走来,快到地头的时候,那人瞪着牛大的眼睛怒吼道,“你动我地里的水渠是不想活了!——得是?——得是皮松了?”
“这渠里的水现在是我家的,我家下面正在浇地,水跑了,我把它堵上,”眼前这个人看着有一米九的样子,两条裤腿挽在小腿上,上身披着脏脏的衬衫,古铜色的肤色,撸起的胳膊上纹着什么东西,一脸的凶相。赵俭退到水渠靠路的一侧,本能的反应,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锨把,接着说道,“这个时间段是我家的水你怎么在浇地?”
“你家的水?水里有你的名字吗?这渠还是我家的,就在我的地头。”他气冲冲地又铲了个口子,用手恶狠狠地指着赵俭叫道,“早上我就在浇,什么是你家的,别再我家地里乱铲——再动动你试试!”
赵俭听到这些不讲理的话,愤怒万分,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手中的锨把握的更紧了;北边地里的老汉正在悠闲地抽旱烟,赵俭正准备再把口子糊上;就在这时,他发现原来井水是从不远处的小房子里流出来的,房子的门口正好有个人在锁门,他思忖道:“那人可能是管井的,何不去问问他!”于是赵俭跑过去,看那人比自己大五六岁的样子,就着急地说:“哥,你是管井的吧?”
“嗯,怎么了?”那人说道。
“那边地里的人说他从早上就浇地,现在还再浇,可是我家也再浇。”赵俭无奈地说。
“你爸叫赵归国是吧?”
“是的。”
“一点半你家接的水,现在快两点了——别人偷水你就给他堵了……咱这农村,也有猪狗不如的,不讲道理的人。去,放心堵!没事,去堵去!”说完,那管井的小伙骑车就走了。
赵俭看见路边一个破蛇皮袋子,他抓起来就跑向被偷水的地方。他在路边铲了小半袋泥土,直接用袋子堵住了偷水的口子,很快,那偷水的拎着锨也跑了过来。
“你干啥?没完没了了!我快浇完了!让开!”偷水人瞪着牛眼把赵俭推了一下。
“偷水贼!你要敢动袋子,我一锨铲断你的狗爪。”赵俭也厉声喝道,随后双手举起铁锨冲着袋子的方向,接着喊道,“你不信可以试试,大白天,你在这里明目张胆抢劫!我今天为民除害,铲了你的狗头也不犯法!”
偷水那人一听小伙子这么说,便软了下来,说道:“来,头在这,你铲,看犯不犯法?”这时候从身后不远处的苹果园里出来了一个女的,她走到旁边阴阳怪气地说:“你拿锨想干啥?大白天还想打人……走回家吃饭,现在这学生书都白念了!”那女的拉着偷水人走了,不时地回头骂骂咧咧。
赵俭不放心还在那里守着,渠里的水明显大了很多。过了一会儿,那老汉从地里弯腰驼背,摇摇晃晃地出来了,赵俭一直没有看那老汉。老汉拄着铁锨,步履蹒跚,当他经过赵俭身旁时嘴里喃喃自语道:“我这人一辈子不偷别人的东西,不占别人的便宜,我要是偷水你就拿屎给我身上糊,给我脸上抹。”
赵俭看着那蹒跚远去的身影,也是感慨万千。正在思虑之际不远出传来了赵温的喊声:“哥——饭来了——赶紧吃饭。”赵俭回到地里没有把遇到偷水的事告诉归国,这天浇的还算快,下午三点就结束了。赵俭下午回到家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