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间从化妆间出来时，耳边仍然回响着官复对他无情的指控。
他无可辩驳，过去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他也的确是被当时的剧组扫地出门了。
那是他在齐老手下学习化妆一年半以来，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六年前，少年林间一出师，起点就比别的化妆师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星光许愿》是名导刘昊的作品，当时的男女主角是新晋流量和当红视后的搭档，多少新人化妆师挤破脑袋也只是敢想想，而林间凭借齐老对他的提点推荐，拿到了剧组小助的工作。
刚开始跟着齐老学化妆时，齐老问过他以后打算走哪个方向。少年林间早已心有所属，斩钉截铁地说，他想当剧组化妆师。
他年纪最小，几位师兄都不理解，以为他只是追星，想去剧组见喜欢的明星，都纷纷劝他不要委屈自己，哪怕是做个高级影楼化妆师，也比水太深的剧组强得多。
但林间坚定地摇了头，他说，他确实有想见的人。
因此，在拿到了这份工作后，林间开心得甚至几个晚上都没睡着好觉。无他，当时的电视剧《星光许愿》，文初寒在里边饰演男三号的角色。那是文初寒出道以来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脸的电视剧。
哪怕知道机会很渺茫，但那是他们分开两年以来第一个有希望见面的机会，哪怕只是偷偷看他，林间也知足了。
他是头一回进剧组，既不懂得如何跟人打好关系，也不懂得察言观色，刚来的时候还暗地里得罪了不少人。剧组的主要盯妆人是官复，他见林间直来直去，不由得把他带到身边，遇着事了都愿意帮他一手。
文初寒的戏份少，剧组开工之后，还要等一个月他才进组。只是林间到底还是没能等到看他一眼。
开工后第三周，有一场在学校里的群戏，剧组邀请了不少大学里的学生来当群演。
上镜就要化妆，但当时人实在太多，官复忙不过来，林间出于好意，便主动提出帮他。他速度快，化完自己负责的演员便去帮官复负责的二十五个演员化妆。
林间那会儿虽然还只是个小助理，但因为能力出众，在十几个底层化妆师里，他已经得到了美术指导于乾的赏识。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被提名带进下一个剧组，并且职位能得到提升。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非常震惊的事情。
戏是下午拍的，群演的戏份少，拍了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晚上还有一场。而到吃晚饭的时候，林间帮忙化妆的那二十五个学生脸上纷纷发炎长痘，一开始几个人出现这种状况还能解释为化妆品过敏，但所有人都出现了，林间难逃其咎。
开始副导演找到负责这些人的官复，官复表示并不知情，紧接着有人说是林间主动提出帮官复化妆，所有人的目光才落到林间身上。
他被以“恶意耽误剧组进度、恶意使用劣质化妆品伤害他人”的由头，被剧组请了出去。
林间本以为这就是最惨的结果，没想到更可怕的还在后边。他得罪的大学生中，有人将这事捅到了微博上，并且将他的姓名照片都挂了上去，事情经过网络的发酵，网民逐渐跟风，对他微博和私信进行言语辱骂，沾亲带故的都被骂了一遍。林间当时心态不错，还有心情回人家：我父母早不在了，你骂不着。
发展到后边，甚至有人扒出了他的手机号和地址，不停地打电话进行骚扰，在小区门口都能看到蹲点的人。
那段时间林间把所有的社交账号全部注销，连夜搬到乡下，整个人从网络上人间蒸发，过了好几个月的农家乐才终于让风波平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间知道网络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他的工作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剧组是回不去了，他只能在老家镇上的唯一一家新娘影楼做兼职。消沉了一年多，他才终于被签到了刘风华的工作室，工作才刚刚开始有点起色。
他早已经习惯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对他来说唯一的遗憾在于，剧组这条路走不通，他得多花好长的时间，才能再次跟文初寒碰在一起。
幸好，这么难熬的等待期，他都熬过来了。
开机仪式过后，导演组请大家吃饭。林间没什么心情，而文初寒正好在控制饮食，晚饭也不想吃太重口味的，便把林间带出来了。
“你胃刚好一点，就不跟他们一起吃了。”文初寒领着他上了保姆车，说，“我们单独吃。”
营养师已经把菜谱都制定好了，吴轩按他的标准去准备晚饭。等他回到车上的时候，两人正低头研究剧本。
“别看了，来吃饭。”吴轩把后座的便携餐桌立起来，一边奇怪地说，“我刚刚在剧组吃饭的时候，听到他们一直在讨论小林。”
文初寒把剧本放在一边，闻言自然地说：“这不是很正常？”
“不是。”吴轩看了一眼兴致不高的林间，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圈，他以委婉的方式说道，“小林啊，你以前是不是待过剧组啊？”
林间心里早知道这事瞒不住，从之前官复的态度来看，很显然对方对他早已经没了当年的情分，话里行间都是尖酸刻薄。
文初寒拿筷子的动作一顿，他联想到很久之前曾经刷到过的一条微博，转头看他。
林间顶着两人的注视，缓缓地点了点头：“六年前曾经在剧组里待过三个星期。”
他把起因后果省去，只客观地讲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而对面的两人则听得心怀各异。
“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耳熟。”文初寒奇怪地说，“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在一个剧组里也听过差不多的事情，也是化妆师害得群演烂脸。”
吴轩那会儿还没跟着文初寒，自然不了解，他问：“什么剧组？”
文初寒看向林间，林间认命般地回答道：“《星光许愿》。”
“那不是你第一部戏吗？”吴轩好奇地问，“那会儿你们就搭档了？”
林间知道这事只要被文初寒知道了，免不了会被对方猜疑。但他们俩中间空了太多年，期间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暴露。
他像做错了事情般乖乖地低头接受文初寒的审问，顺带先自己解释了一句：“那会儿你还没进组，我就走了。”
文初寒目光里含杂了太多情绪，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可现在还不行。他一一憋回心里，只低声问他：“你当时知道我是男三吗？”
林间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文初寒吐了口气，把餐盒端到他面前，声音恢复正常：“剧组里有人栽赃你，你就不吭声？”
吴轩自动屏蔽他们之间奇怪的气氛，接话道：“六年前，那会儿你才十九岁，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展现出了对他的信任，林间心里一暖。随即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好像得罪了很多人，即使有人栽赃……我也不知道是谁。”
“……”吴轩给两人倒水，说，“不愧是你。”
“我当时检查过，我的化妆箱里确实放的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但我自从跟组后给所有人化妆都是用的同一套彩妆，不可能会出现之前没事后来突然烂脸的情况。”林间头一回跟别人解释当时心里的想法，觉得轻松不少，他接着说道，“当时的美术指导当着所有化妆师的面明着说了以后要带我，所以可能有嫉妒我的人故意害我。不过我看他们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至少当时剧组里的化妆师，除了主盯之外，目前都还在底层挣扎，没一个出头的。”
对面两人听了这话，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吴轩说：“除了主盯之外。”
“嗯。”林间点点头，“他现在就是陈曦的御用化妆师。”
“所以你今天不开心，因为下午见了他？”文初寒偏头看他。
林间张了张嘴，低着头说：“没有不开心。”
文初寒并没有戳穿他，只是提醒道：“你刚说的话里，明显已经把人圈出来了。”
林间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解释：“我刚进组的时候，他很照顾我，而且那次是我主动提出要帮他的。”
“哎哟我的小林呀。”吴轩语重心长地说道，“娱乐圈是什么地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千万别把害你的人当恩人了。”
林间一怔。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人通过服化组的群聊添加他为好友。验证信息非常显眼：
【当年的事，我来告诉你真相】
文初寒跟他离得近，不小心瞥到一眼，低声说：“通过。”
林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撞见文初寒沉稳的目光中，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通过好友之后，对方立马发过来一大段文字，像是早就编辑好了的。
【我是六年前《星光许愿》剧组跟你一样做小助的，当时的事情我是旁观者，一直很后悔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下午看见你了，我觉得是时候弥补一下我的胆怯带来的过失。当年我听到gf和于老师谈话，于老师说下部戏要带班子进电影，想要让你负责男主试试，gf特别生气，所以让他的助理在你的粉底液里加了东西，我亲眼看见，只是没有证据。对了，于老师的下部戏就是《海洋深处的你》】
看到最后一行字，林间气得浑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海洋深处的你》是四年前文初寒斩获最佳新人奖的电影，当时的那部片子名震国内外，直接把整个剧组都捧红了。
本来陪文初寒成就影帝的人，应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