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林间来说,他们之间的往事大多数是甜蜜的,但他也知道,这些回忆放在文初寒身上,便有些强人所难。
文初寒见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开始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他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都还没难过呢,你难过什么。”
林间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这一刻他只想把自己的内心袒露在文初寒面前,想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他花了很大的功夫鼓起勇气,艰难地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对不起,其实我……”
“小寒好了没?这边在催上场了!”吴轩刚跟其他艺人的经纪人聊完天,来休息室催人了。
林间猛然被打断,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被针扎过的气球,一瞬间偃旗息鼓。
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地方,也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他刚刚差点失控了。
文初寒听得认真,猝不及防被吴轩打断,他倒吸一口气。见林间似乎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文初寒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吴轩乱了好事。
“等结束了你再跟我说。”文初寒抬手想摸摸他的脸,但举到半空,又颓然地收了回去,朝他笑,“乖乖等我。”
林间错开他的视线,心情杂乱地点了点头。
文初寒离开后,吴轩不知道又去哪里跟人谈话,休息室里只剩下林间一个人。他从公共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坐在椅子上发呆。
大概是刚刚心情波动太激烈,这会儿他隐隐感觉到胃在作痛。
化妆师这个职业太摧残人,长时间的低头工作,加上工作开始之后根本没时间吃喝,很多化妆师年纪轻轻就有了职业病。
林间刚开始工作那几年是有名的拼命三郎,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积攒名声,经常工作起来就日夜不分,一个接一个地化,五六个小时都不休息。二十左右的年纪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他二十四岁以后,很明显能感觉到身体大不如从前,颈椎隔一阵就疼,长时间不吃不喝,导致胃病也成了家常便饭。
这两年他有在特意地注意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碰上文初寒,林间只能认栽。
他赶紧翻找吴轩带过来的随身包,在里边翻出几包饼干,先垫了垫肚子。
下午的媒体见面持续到六点,艺人们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这会儿基本上没有人真的休息,都是回到化妆间后立马就要准备晚场的造型和妆容。
吴轩在会场门口接文初寒,两人回来的时候林间正缩在椅子上看手机,吴轩喊他:“来补妆了!”
林间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让位置给文初寒坐,赶紧着手工作。
“小林,今晚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凑合一下住?”吴轩一边给文初寒递保温杯一边说道。
林间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今天肯定要搞到很晚,本来离新区就挺远的,就别劳烦司机送两趟了。”吴轩解释说,“反正你跟小寒是同学嘛,跟他住一晚也没关系吧。”
文初寒灌了口温水,放下保温杯抬头去看林间。
林间没意见,反而心里期待得很。他想知道文初寒介不介意,主动问:“可以吗?”
“行。”文初寒把保温杯递给他,“喝一点吧。”
林间准备给他卸妆,左右手都拿了东西,闻言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喝了。”
文初寒看他嘴唇都干得起皮,没说话,只顺手拿走了他右手上的卸妆巾,把保温杯递到他手里,说:“我自己来。”
林间只好接过来,在文初寒没看自己的时候,别有心意地悄悄把杯口转了转,在他喝过的地方,印上自己的唇。
他很少做坏事,或者说从来不在文初寒面前耍小心机。头一回这么做,心虚得不行,没喝几口就赶紧把被子盖拧回去,放在桌上。
吴轩在一边看了个全部,他没注意到林间的小动作,心思都放在文初寒身上。他越看心里越觉得还是高中同学好,以往的化妆师不管是男是女,哪个能有林间这福气,得到文初寒嘘寒问暖的,还不挑刺。
毕竟是他本人挑来的,文初寒是满意得很。吴轩心里默默想,以后还得找机会跟林间好好聊聊,争取以后让林间成为文初寒的一个突破口。
工作人员把晚场的服装送了过来,这边林间不慌不忙地把妆容重新弄完,发型基本上保持不变。晚场的服装更加夸张一些,光是上半身那件黑色西装就够夺目,胸前一片闪耀的流苏均是纯金线手工抽成,面料上还镶嵌了不少彩色珍珠,林间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文初寒刚把衣服换上,吴轩就拿手机在拍他,顺便让他摆个好看点的表情:“今天可以发个营业博,营造一下努力人设。”
“他这么努力,还需要刻意营造吗?”林间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他是不需要,但粉丝需要知道呀。”吴轩找角度多拍了几张,说,“背地里的辛苦在粉丝眼里都不叫辛苦,他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
听他这话,文初寒摆出无奈的表情,反驳他:“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背地里的辛酸都放到台面上讲,那叫卖惨,博人同情罢了。”
林间猛地看向文初寒,心里一沉。
他说的没错,卖惨这种手段太卑劣,不仅文初寒看不起,就连林间也看不起几小时前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林间此刻从心底里感谢下午吴轩打断了他的话,不然……
他只会让文初寒更不喜欢他。
七点钟,活动准时开启。文初寒入场之后,吴轩在后台正好碰到了《听风说》的制片人,两人便一块儿聊了会儿天。等到快八点钟,吴轩回到休息室一看,发现林间正趴在化妆台上补觉。
化妆台面虽然很大,但上边满满当当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他只在自己趴着的地方占据了一块小小的空间,看起来很辛酸。
吴轩不忍心打扰他,给他从隔壁的休息室里顺来一块薄毯子,轻轻地搭在他身上。
虽说已经入春了,但这会儿入夜温度依然很低,这么睡着容易着凉。
林间从文初寒出去之后,胃里翻腾的感觉就又出现了,他熟悉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这是胃病又犯了。但会馆已经全部封锁,他人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想点个餐都不行,只能等活动结束。
他本来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迷迷糊糊地趴在化妆台上睡着了,谁知道睡到一半,饥饿伴随着疼痛硬生生把他疼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一抬手,身上披着的毯子掉了下去。
化妆镜的灯光非常刺眼,林间伸手挡了一会儿才适应,弯腰去把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空空的胃像被人狠狠地拧着般泛疼,林间冒出一头的冷汗,抬手点亮手机屏看了眼时间。
现在才十点钟。
吴轩人也不知道在哪里,空空的休息室只有他一个人。人在虚弱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容易怀疑自我。这会儿林间只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偏偏只有他出状况。
他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能忍则忍,这胃病也不是头一回了,林间没当回事,找出吴轩包里的保温杯,喝了两口,继续趴在化妆台上补觉。
睡着了疼痛感会轻很多,两个多小时的等待仿佛也没有那么漫长。
活动在十一点半接近尾声,后续的收场工作导致会馆离场时间又拖延了,等文初寒耐心耗尽,从出口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
吴轩过来接应他,还没问他怎么样,就听文初寒开口先问:“他人呢?”
“小林在补觉呢,昨晚我就看他特别兴奋,估计是晚上没睡好。”吴轩想起昨晚送林间回家,他在车上的异常表现,补充了一句,“这特别像我头一回接到工作的时候,当时也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
文初寒被他一提醒,忽然想起来自己跟他重逢这么久了,居然都忘了问问他的工作经历。分开之后的这些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些文初寒好奇得很。
回休息室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林间不告诉他他就自个儿调查的心理准备,一推开休息室的门,他却脚步一顿。
“小林,收工啦!”吴轩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然而并没有回应。
“人呢?”文初寒回头问。
吴轩被他说得一愣,越过他朝休息室里看去,里边空无一人,之前搭在林间身上的薄毯正挂在椅背上。
“上厕所去了吧。”吴轩说。
文初寒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换上自己的私服。几分钟过去,林间终于回来了。
一推开门,文初寒就看到他一张惨白的脸,微微弯着腰,表情痛苦万分地扶住门框,一手捂住腹部。文初寒正要去提包的手一顿,连忙冲到他身边扶住他肩膀,惊慌地问:“这是怎么了?”
吴轩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哎哟这是哪儿痛啊?怎么脸白成这样?”
林间人已经是半虚脱状态,文初寒一扶他,他就再也撑不住,靠在了对方身上。他说话声音都虚得不行:“我胃疼……”
文初寒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紧紧皱着眉:“怎么不早说?叫小孙先去趟医院。”
吴轩赶紧拿上东西叫司机,文初寒开始还搂着腰扶着他走,后来发现林间身上根本没力气,干脆蹲下身,让林间靠在他背上,背着他走。
痛了一晚上,这会儿林间终于能尝到一丝苦尽甘来的感觉,他心说,这也值了。
他知道自己头上都是汗,因此偏过头,不让自己的汗蹭到文初寒脖子上。他双手脱力,但仍然不断地尝试收紧自己的手臂,想牢牢地抱住这个人的脖子。
八年前是他主动松开了手,现在,他再也不想放开。
会馆后门处都是人,文初寒走得飞快,几乎要跑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吴轩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周围站着的艺人们惊讶地看到他背着一个人出来,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文初寒已经非常迅速地上了自己的车,把人放在后座上,叮嘱司机开快一些。
吴轩小跑的同时也不忘心里担忧了一下,这架势,明天估计又得上新闻。
文初寒火急火燎地让司机开车,车子发动之后才转头去看林间,却发现林间这会儿依然抱着他的脖子没撒手,上半身还黏在他身上。
他急得浑身发热,而林间却疼得发冷,两人贴在一起,恰好补足了对方所需。只是林间觉得舒服,文初寒却烫得难受。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文初寒顾不上其他,几小时前没舍得伸出去的手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他的脸,但却冰凉一片。
“不记得了。”林间闭着眼睛,脸上却完全没了之前痛苦的神色,反而唇角往上扬起,似乎在笑。
文初寒抬起他的脸,看清他竟然真是在笑。他愣住了:“你笑什么。”
林间眼眶已经湿了,他不敢睁开眼睛,只歪头往他掌心里靠,几乎用气声说:“我开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
可能是因为文初寒为他紧张,也可能是因为文初寒没有拒绝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