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不会再碍眼了
身下的地板湿透了,全身几乎被涌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像是能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体内流逝。
其实余简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从他听见医生在病房外个母亲交谈起他的病情开始,他也害怕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只能坦然去接受。
每多活一天对他而言都是来之不易的,以前母亲在时还能保护他不受外界伤害,母亲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陆越,才能安心的走,哪知道他会沦到如此境地,就连怀了孕还要忍受男人的羞辱和别人登堂入室的指责,以前还会奢想哪天男人会对他稍微好一点,却到了现在,他一分一秒都没有真正体验过男人的好。
韩谌对他果然是吝啬的,可以对一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少年温言软语,却连给他一句简单的关心都很难得,偶尔和他说几次话,不是在质问他,就是和他谈论有关孩子的问题。
他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了,在男人挂断他电话的那一瞬间,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给崩断了,这么多年来,他终于觉得累了。
原本就只是靠那点意志力在支撑,他的皮肤白的仿佛血液流尽了一般,一点一点的感觉身体冷却下来。
给佣人拨完电话后,韩谌的情绪也并没有平复下来,上回他拨余简的电话没有被接听,是余简住院了。
余简怀孕八个月了,预产期是在下个月五号,就算是提前了,应该也不会这么早,本来是明天的机票回l市,韩谌让助理买了今晚的。
也不知道余简成天闲在家里做什么,连他的电话也接不到。
这么想着,脸上隐隐生出一丝怒意,又再次给佣人拨了个电话,让余简醒过来以后联系他。
佣人正在往回赶的路上,连忙应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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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谌揉了揉跳动个不停的右眼皮,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这两天雨水也比较多,温度总是一阵冷一阵热。
飞机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无法接听电话,韩谌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他在梦里看见了余简,其实这段时间他总是容易梦到余简,有时候是余简可怜巴巴的跟在他的身后,嘴里小声道,“你能能回家一次吗?”
有时候是余简在教学楼的出口处等他,见到他以后眼睛也睁得大了些,瞳孔里亮起了光,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秒发觉他脸上的嫌恶以后,才黯淡了下去,等到学生们都散去了,才神情紧张的走到他跟前来,将特意准备的礼物朝他递了过去,“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有时候是余简过节日问候他,他总是在当天清早就收到了余简的短信,组织的语言总是干巴巴的,看起来让人觉得像是群发,以至于容易被忽略。
还有时候是余简在他家门口等他,送给他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有包好的水饺,有自己学做的小点心,还有邻居见余简长得年轻,送了余简几包进口的奶酪,味道是酸甜的,余简觉得很好吃,后来也送过去给他了,为了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特意跑一趟其实挺不值当的,还浪费他的时间,所以那些东西的归宿大多是垃圾桶。
虽然他一直都很嫌弃余简,可这么个想着法子讨好他的人突然去讨好别人了,他心里挺不是个滋味。
就好像他给余简的冷落都是余简活该,余简不找他了,那全是余简的错。
这次他梦到了余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余简说,“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余简难得的没有犹豫,朝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韩谌后来醒了,心口没有来由的发慌,余简虽然很喜欢来找他,但极少干扰到他的正常生活,余简总是会在他经过的地方等待,像是等了他许久。
从机场出来后,l市没多久就降了一场雨。
离余简拨电话给他过去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再嗜睡应该也醒了,韩谌把手机换了模式,看见来自佣人的三十多个未接电话,他想应该是余简醒了。
他回了电话过去,那边等待了十多秒才被接听。
他道,“让余简听电话。”
佣人支支吾吾的,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让他没听明白表达的意思。
他又道,“什么医院?前几天不是送他去医院检查过一次么?”
佣人显然是吓坏了,毕竟也是二十多的小姑娘,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她给韩谌说了医院的位置,语气里带了些害怕和哽咽,她让韩谌快点过去。
韩谌也不是个十分迟钝的人,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医生明确的告诉过他余简的预产期是在下个月,他走时余简也还好好的,当天因为陆越过来看望了余简一趟,他还嘲讽了余简两句,似乎是不愿意再和他争论,余简自己走去了房间里。
助理提前安排好了司机过来接他,韩谌向司机报了医院的地址。
乌云笼罩于头顶,韩谌的心情似乎比天气更要阴郁。
他赶过去的时候,看见佣人正在急救室外面等,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韩谌的语气不好,佣人也吓得一哆嗦,她道,“我……余先生让我出去帮忙买了一点东西,我回来时,才看见他摔倒了。”
佣人把自己的过错描述得很轻,之所以敢这么说,大抵也是刚才医生告知她的话,她当时打开房门,就闻到空气里传出来一阵浓浓的血腥气。
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上能有多少血,但沿着客厅有一道二十多公分宽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了卧室里。
余简的手边是无力掉落的手机,上面显示最后一个通话是拨给韩谌的。
之后的过程,韩谌感觉自己处在一阵混沌的状态里。
孩子不是足月出生的,又瘦又小,全身皮肤红彤彤的,像是发皱了一般,被护士处理好后放在了恒温箱里养着。
心里隐约得出了个答案,但韩谌不敢去问。
韩谌看见瘦弱的青年被人从急救室里推了出来,脸色恍如一张白纸,没有半点活人气,那双以前看见他了以后会睁得大一些的眼眸合在了一起,像是再也不会睁开了。
就算一些地方被清理过了,可韩谌还是看见了血。
余简的手掌心里都是被玻璃扎出来的血痕,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尽了一般,狰狞的伤口不会痊愈,也不会再有血液流出来了。
就像余简现在,不会再感觉到疼,却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韩谌以为自己不会多难受,就像当初他爸死了一样,他都是很冷静的去处理完流程,事后还很果断的和余简划清界限,将余简赶出了公司。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被他拒绝了很多次,还愚蠢的缠着他了。
也不会有人被他嘲讽,还傻子似的过来给他道歉。
韩谌嘴角轻笑了一下,他看起来确实也还算冷静,医院开了死亡证明,医生还安抚了他几句,告诉他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余简在送到医院的时候几乎就没有多少生命征兆了。
从飞机上下来不到五个小时,七个小时前余简还给他拨过电话。
韩谌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往前面翻到了那一通未接电话,盯着看了几秒,余简倒是连最后,都要让他愧疚。
他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个人,影响到正常的情绪呢。
他把这通电话给删了,就仿佛余简在最后一刻没有给他拨过电话,他也没有刻意不去接听。
他其实早就给余简的母亲找了块好的墓地,当初是想着余简哪天能和陆越撇清关系,待他还像以前那样,他就告诉余简的,也好让余简高兴点。
这些,余简都不会知道了。
余简给他生的是个儿子,还看不出脸上的五官像谁,无助的在恒温箱里蹬腿,护士就会过来给孩子喂牛奶,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吃母乳是最好的。
孩子不太乖,没有余简那么听话,总是喜欢哭,也不知道哭什么,有时候怎么哄也哄不好。
处理完余简的遗体后,韩谌才回了一次家。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这么被他嫌弃的人,等孩子生下来了,他居然还将余简带回了家,而不是再把余简赶出去了。
家里这两天没有人回来,也没有人清理,他推开门才看见了地板上一道已经干枯了的暗色血迹,一直延伸到余简的卧室里,他突然想余简最后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给他打的那一通电话。
因为手机被他摔坏过一次,后来余简很少把手机带在身上了,放在那里也是常年关机的状态。
这串号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手机里保存过,直到余简后来怀孕,在他家里住了这么久,也没有保存过,两个人也是分开睡的,只有他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叫余简来他的卧室。
韩谌拿出手机,想再次翻看余简给他拨的那通电话的时间,却找不到了,他这才意识到被自己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