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归属
天气渐暖，春意央然，园子里的野猫似乎也多了起来。微雨过后，爱兰珠在花园里种着一丛蔷薇花的角落里找到了几只猫儿，也不知这窝狸奴是怎么回事，不仅有黑背白腹的乌云盖雪，还有全身雪白独独尾黄的金簪银瓶儿，亦有品相难得的‘金丝虎’和‘乌云豹’，芙蓉见两个女儿都喜欢，便叫人寻了两个会养猫的小内监来伺候，胤禛知道后直说她溺爱孩子，要把她们惯坏了。
“孩子们都大了，还能痛快几天。又不是不懂事的年纪，平日里拘着在自己屋里玩儿呢，从不往我这屋里放的。”芙蓉笑着劝了两句，若说宠溺孩子胤禛才是没原则的那个呢！
胤禛笑了笑“她们一贯懂事孝顺，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提及两个女儿却又不得不提起四格格“四格格近来怎么样？”
“听说钮祜禄格格拘着四格格读书很有成效，你若是有空就去看看她吧。”芙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去岁冬日里海佳妹妹病了一冬，今春也不见好，多亏了钮祜禄格格热心肠，帮着管教着四格格，这才没出什么差错。”
胤禛眉头微皱，他从记忆深处翻出了钮祜禄氏的模样说道“钮祜禄氏不同诗书，怎么管教的四格格？”
“想来是督促着四格格读书练字吧。”芙蓉说道“听南院的人说，钮祜禄格格待四格格极好，处处以四格格为先，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衣食住行都极为上心的，比之海佳妹妹这个亲额娘还强。”
胤禛摇了摇头“我得空去看看她。海佳氏自打剩下四格格身子骨就不成了，这些年也是拿药硬撑着，若有个万一叫苏培盛去处理便是。”
“是，我晓得了。”芙蓉点了点头“苏妹妹这段时日倒是经常去看样海佳妹妹，三阿哥对四阿哥也颇为照顾，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胤禛点了点头，他对海佳氏的印象不深，大多数时候是因为四阿哥养在她的膝下才会想起来去看望一二，但归根到底，他对海佳氏命不久矣要这件事并没有多少的感伤。
这也是府中大多数女子的命，海佳氏死后的待遇或许会比其他人要好一些，毕竟她的膝下养着一双儿女，而其他的人就不一定会得到海佳氏那样的待遇。
随着海佳氏的病情日渐加重，芙蓉等人也去看过她，那一日，海佳氏拉着芙蓉的手颇为凄苦的说道“姐姐你瞧，我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罢。”
“四格格呢？”芙蓉握着海佳氏冰冷的手指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怀疑眼前的海佳氏已经死了，自己握着的是一个幽灵的手。
“她在钮祜禄氏那里。”海佳氏冷冷的笑道“当初姐姐劝我为了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可曾想过今日？我还不如一早就去了，也免了今时今日的痛苦。”
“妹妹你别这样说。”芙蓉企图再劝“四格格年纪还小，你才是她的生母啊！”
海佳氏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对她心也掏出来了，肝也掏出来了，这可就是管不了她，为了她，四阿哥在我这里都退了一射之地，可她还嫌我偏心太过，对她不如四阿哥——我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比不上钮祜禄氏的一句话！可见我这个做额娘的有多失败！”海佳氏无望中透着几分淡然“姐姐，我快要死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她偏偏一句也不肯听半句也不肯信，我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日后怎样皆由她去吧。”
话已至此，芙蓉也不知该如何劝她了。
海佳氏笑了笑，看着芙蓉和苏梅说道“我死后，姐姐们也不必为我伤怀，我这辈子过的并不开心，死了就没有那么多不愉快了。只是有一件事想求姐姐们伸把手。”
“你说便是，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推脱。”
“我身边的这两个宫女，一个是我初承恩时分配过来的，一个是我怀了头一胎时送来的，她们跟着我没享什么福反而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主子吃了不少苦。我已经将我的体己分一半给她们，另一半留给四阿哥，我的字他认得，也盖了印，等我走后请苏姐姐帮我转交给他。还有便是……这两个丫头，等我走后，若想留在府里就劳烦林姐姐帮她们找个安稳的差事吧。”这都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情，抬抬手就能做到，见两人应了她，海佳氏的精神一下子便松懈了，不出两日，胤禛便给四阿哥告了假，又过了两日的功夫，海佳氏便已然离去——葬礼上，芙蓉亲自给海佳氏来上香，见四阿哥哀恸难止不禁感慨：亲生的骨肉泪没几滴，抱养的孩子却难过的肝肠寸断，真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无常。
她和苏梅一起上前好生安慰了四阿哥一番，又叫贴身丫鬟去询问了四阿哥和四格格的日常饮食，敲打了随行服侍内监要上心警醒后这才离去。
四阿哥对海佳氏一向孝敬，平日里也是品性端正、勤学机敏的好孩子，海佳氏去了，他的举止也落得胤禛眼里，夸他孝顺懂事，也劝他不要哀毁过度，以免海佳氏泉下不安。
等停灵的日子过后，海佳氏的棺材就被送出了府，她虽是庶母侍妾，出了大阿哥在，其他的孩子们依旧要为她守孝一个月。四阿哥跟着兄弟们一起住在前院还好些，四格格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依旧住在南院里，且钮祜禄氏待她不比以往上心，任她在孝期里玩闹。
——海佳氏死了，四阿哥的归属权终于要落在她的手里了。
仅仅是想想，钮祜禄氏便止不住笑意。等孝期过去自己就能从这儿搬到正屋里去——没了海佳氏，她可算是做了回真真正正的主子。
可惜她想象中的好日子并没持续多久，这世上、这府里从来不缺踩白顶红的小人，海佳氏在世时有芙蓉照应，负责南院供应的内监不敢拿虚作假，海佳氏去世了，芙蓉自然没理由继续照顾南院，仅仅是一个月，送给钮祜禄氏的东西里便缺了三四件东西——
“许是因为林佳侧福晋还在坐月子，底下的人见没了管教，又看着二格格、三格格和赫舍里侧福晋脸嫩，一时间疏忽大意了罢。”新来的丫鬟还不了解钮祜禄氏，以为她是个表里如一和气大度的人，又怕得罪了管理内务的太监们，便试图打个马虎眼让这事儿过去。
钮祜禄氏看了那丫鬟一眼，冷冷道“今儿有一次疏忽，日后必将次次疏忽，我虽不甚得宠，但也不是下人疏忽的理由。”
那丫鬟自知理亏，低着头闭口不言。
钮祜禄氏皱着眉头说道“你拿着这些东西退回去，叫内务上换了好的来。二格格、三格格既然管着内务就该仔细着些。我好歹也是她们的庶母，便是哪里缺了需要填补也不该有如此行径。”
这话好似在暗喻二格格和三格格借势得利中饱私囊了似的。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钮祜禄氏看了屋里的几个丫鬟一眼故作镇定的说道“你去就是了，和管事的好声好气的说一说，若他敢搪塞你也不必纠缠，回来回我就是，我去找二格格和三格格说一说，问一问便是了。”
若真闹到二格格或三格格面前岂不是要翻天了！？
丫鬟硬着头皮拿了东西去找管事的，本以为会有的磨，却没想到负责南院供应的管事亲自跟着她回南院了一趟——是个姓刘的太监，年岁不大，二十几许，长脸细眸，笑的亲切。
刘太监见了钮祜禄氏中规中矩的请了安后便将例份的事情与她当面说清楚，依着规矩，格格的份例是每月二两银子，每日日用猪肉一斤，陈粳米六合，白面二斤，随时鲜菜二斤，黄蜡一支，羊油蜡一支，此外便是每季六身新衣、金、银、玉、镯、钗各一，耳环、坠、铛各一，再有便是每月一匹细麻、两匹粗布。
“以往海佳格格在世时，因生孕有功每月份例翻一倍，每月另添置得蜂蜜两罐，六安茶叶二两，花茶二两，玫瑰花露两瓶，鲜果十盘，素缎两匹，素绸两匹，棉布六匹。”刘太监说道“以往钮祜禄主子您的份例往日每月的六安茶叶、鲜果、棉布按理是没有的。”
话已至此，钮祜禄氏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往日里得的都是海佳氏匀给她的？可她心里是如此要强，被刘太监指出来后只觉得臊的浑身难受，又兼几分恨意——海佳氏竟然敢施舍她！？
刘太监笑吟吟的看着钮祜禄氏，听她说什么‘竟不知姐姐如此疼我’云云，等出了南院便换了副模样。
能混到他这个地位的谁不知道钮祜禄氏最是面慈心狠？
她那大丫鬟不过是在主子爷面前多说了句话莫名地就被烛油烫伤了面容；海佳氏活着的时候享受的心安理得死了才哭那几滴猫泪真够不要脸的！
回过头，刘太监就把这事儿透给了芙蓉身边的丫鬟。
钮祜禄氏想提升自己的待遇要么生个孩子要么抚养一个孩子，眼下四阿哥和四格格的额娘病逝了，她若是的脸，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下。
可惜等孝期一过，胤禛便大手一挥将四阿哥的抚养权交给了苏梅，四格格由钮祜禄氏抚养直到她出嫁。
得了这个消息，钮祜禄氏脸都气青了，若四格格是个好的她养养也就当作打发时间了，可四格格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可能再板正的回来！？
她正头痛，就听见四格格欢快的声音从院子外传进来“钮祜禄额娘！”
相比钮祜禄氏的郁气和头痛，四格格对这个结果尤为满意，钮祜禄氏和海佳氏不一样，她处处维护自己不说还不会对自己说教、训斥，在她那里还有人帮自己写作业，是多好的额娘呀！
钮祜禄氏被她喊的心梗，压根就不想见她！指使小丫鬟将四格格拦在了门外。
“四格格，主儿身子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刚歇下了。不如您去园子里先去玩一会儿吧？”
“怎么会！我出门时钮祜禄额娘还好好的呢！请府医看过了吗！？”
“这，是因为点心有油腻一不小心用多了胃里不舒服，那里用麻烦府医，吃些消食的药丸子即可。”
“我知道了，钮祜禄额娘一定去高兴坏了，所以才会吃多了吧！那我一会儿再来找她！”四格格点了点头，一定是太高兴了钮祜禄额娘才吃多了的！
丫鬟们面面相觑，但见四格格离开了也松了口气。若说钮祜禄氏不想见四格格是因为头疼，那她们就想见四格格是因着惜命！钮祜禄氏无论得不得宠都是个主子，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没钮祜禄氏的命能被四格格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