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琐事
过了年，福晋开恩让个府上的女眷在初五那日接见家人，开席的费用从公中出，另外又给各处赏了十二匹料子、六匣子点心等做赠与家人的年礼。
芙蓉自然是先挑，她也不客气，欢欢喜喜挑了六匹适合母亲穿的颜色又挑了六匹适合父兄穿的颜色然后客客气气的把管事送了出去，年礼什么的早就送过了，福晋既然赏脸她也不会客气。至于点心，她出钱又凑了两盒，这样余下父兄母亲的剩下四盒给便是送与外祖家的，有从管事那里买了些贡纸笔墨单独备给兄弟们的。如今外祖母身子骨还算硬朗，自打得知她做了皇子格格没少往林佳府上送东西，其中的用意芙蓉明白，都是姻亲，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母亲也不能次次回绝，这次来看望她便也带来了兰家的心意。
到底是做过皇商的，送来的东西无一不精，杨嬷嬷看过了也没僭越之处，芙蓉带着一点不安问道“往年也没有这么隆重过，舅舅家可是有事相求？”
“不过是你舅妈有点子不着四五六的想念，叫你外祖母知道后一竿子打回去了。”兰氏抿着嘴笑道“这些都是你外祖母给你和格格准备的，还有些玩意儿是送给府上大格格和阿哥们的，都用匣子分好了，你送过去之前再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那些东西芙蓉看过了，都是外面买的民间的玩意儿，什么风车面人糖画儿的，图的一个新鲜趣意，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两锭六角猛虎下山的墨锭，想来是给大阿哥准备的。
“我还能再为你操多少心呢？”兰氏眼里闪烁着泪光“但凡当年你阿玛在有点本事也不会留你在宫这么多年。”
“不都过去了嘛。”芙蓉说道“若不进宫那里还有我今日？福兮祸兮福祸相依，咱们只管往前看就是了。”
“是了，如今你阿玛得了贝勒爷的青眼，家里的日子越发好了，等你哥哥春闱后不拘名次如何额娘再给他说门好亲成了家，日子就更有盼头了。”兰氏自是喜不自胜的，明年又是大选之年多得是好人家的姑娘。
“那可得挑个漂亮亲切的给哥哥做媳妇，不然我可不依的。”芙蓉笑道，自己的哥哥自己清楚，虽不是贪花好色之人但也喜欢好颜色。
兰氏摇摇头“且再看看吧，若是他能榜上有名婚事就得更仔细了。”
芙蓉笑了笑，并不担心母亲会给大哥选个丑媳妇出来，毕竟她老人家那眼比自个儿的刁多了。另一边，南乐院里李静茹在接见原主的继母、妹妹以及她的长嫂栋阿氏。
李静茹把福晋给的东西分给众人“这儿有两匹妆花缎，颜色和样子都很适合嫂子，我特地给你留的。”李太太有些诧异，自己的继女这是转了性了？
“我自打生了二阿哥身子就不好，之前忘了给你准备礼物还请你多包涵。”李静茹看着栋阿氏说道“家里一应的可还好？”
栋阿氏笑了笑“回格格的话，妾身在家里一应都好，婆婆很是怜爱我，妹妹也懂事体贴。”
李静茹看了一眼李静怡，似笑非笑的说道“妹妹自然是懂事体贴的。”这话一出口，李太太还来不及诧异李静怡先心虚的白了脸。
二阿哥早产的的确确不是个意外，可那个时候她已经趁乱收拾干净了，就算是怀疑也没有证据才对。她忍不住挺直了脊背，一边想着谁叫你欺负我娘呢，都是活该；另一面又想着你这不是和二阿哥都没事吗？再说你有没有证据，我有什么好怕你的。
李静茹看着李静怡的作态，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很是温和的说道“我本不是个仔细的人，身边多亏了嬷嬷扶持着才安生过了这些年月，今儿见着妹妹才想起来妹妹今年也有快满十一岁了罢。”
李太太心头一跳不及追问就听李静茹继续说道“妹妹年岁虽小，但一向是有主意的，太太平日里也莫要拘了她，我记太太之前带着妹妹进宫来看我，我给了妹妹一斛珠子玩儿妹妹可喜欢？”
李静怡惊了一跳，僵硬的回答道“喜，喜欢。”
“那就好，我这里还有一斛玛瑙、一斛玉石的珠子，黄嬷嬷，你去收拾出来给妹妹带回去玩儿。”李静茹笑了笑“加上之前的倒是可以穿一副珠帘放在内室里。”
“多谢格格赏赐。”李静怡更加僵硬，脸色也越发的向着惨白奔去。
“什么格格，你我姐妹之间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李静茹越发的温和，但好歹没在盯着李静怡说话，转而看向继母问道“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李静怡坐在一旁战战兢兢，栋阿氏虽然疑惑小姑子为什么这么紧张却因为对大胡姑子的不了解而忽视了这一点积极投身到与大姑子拉近关系的活动之中。只有李静怡一个人在害怕，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李静茹在与黄嬷嬷似笑非笑的眼睛对上后更是心惊胆战——如果李静茹还是原先那副暴脾气她是全然不怕的，可她偏偏换了脾气，这种让人琢磨不出脾性的样子对李静怡来说相当陌生。
她不会已经发现是我做的吧？李静怡神游天外：不，不会的，她没有证据！那颗珠子自己早就捡起来了，就算怀疑也不该怀疑到我身上！不是还有林佳格格吗？她不是视林佳格格为眼中钉吗？要怀疑也该怀疑她才对……
“妹妹在想什么呢？”李静茹前世可是大家族出身，即便有诸多缺点（恃强凌弱、欺软怕弱等）但在接人待物上却也分毫不差，她自然意识到了李静怡的走神。秉持着要和李家人搞好关系的理念李静茹很是关切的问了问。
“没，没什么。”慌乱间李静怡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看着濡湿的裙摆李静茹说道“嬷嬷，你带静怡去间干净的屋子换一件新衣裳吧，我记得有件新做的裙子还没上过身。”
黄嬷嬷应声称‘是’，带着李静怡去了内室，她叫宫女芬儿把衣裳拿出来交给李静怡然后说道“奴婢在外间候着，二小姐慢慢更换，有事情叫奴婢一声就是了。”
李静怡捧着那件紫色的裙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很快被这间冷飕飕的屋子转移了注意，她看了看身边的神龛，那里摆着一尊白玉观世音菩萨的神像正一错不错的看着自己。她正心虚，猛不丁看到这个瞬间又吓出一身冷汗，倒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二小姐？”外面传来宫女的声音。
李静怡忍痛说道“没事儿，我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你一会儿进来收拾一下。”
“是。”
李静怡飞快的换好衣裳，这件淡紫色绣花鸟纹的衣裳在她身上略显大了一点，但上好的缎子摸着却让人心生喜欢，李静怡出了门由宫女领路回了客厅，见母亲正与李静茹说话，她听了一耳朵“……我骤然早产害的二阿哥身体也不好，天儿寒冷就不抱出来给太太见过了。”刚稳定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二阿哥身体不好？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人就是这样经不住自己吓自己，李静怡白着一张脸进了屋子，栋阿氏见了她笑道“妹妹不是给二阿哥求了一张护身符吗？还不拿出来给格格？”
“哦，是，是求了一张。”李静怡结结巴巴的说道“刚才，刚才我再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把它给弄脏了……”
“不是什么大事，妹妹没伤着吧？”李静怡关切道，见李静怡摇头，她朱红的嘴唇微微上挑开开合合“在王府行动里一切都要小心，虽说出了宫会自在些，但主子爷重规矩，所以规矩一样是不可错乱的。”她指着手边的一盏茶道“就像这杯茶，冬日里用的决不会在夏日端上来一样，妹妹明白吗？”
“明，明白。”李静怡大气不敢喘，总觉的李静茹说的每个字在内涵什么，如坐针毡般的坐在那里煎熬万分。
眼瞅着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已过到了分别的时辰，两家人好巧不巧的在门口遇见了，相比人口单薄的兰氏，李太太那边就显得人丁兴旺了。但若从带回去的礼物来看却又是兰氏那边更胜一筹，除却料子点心，还有芙蓉亲手做的鞋袜荷包扇套和自己腌制的梅子等物，一看就比李静茹更贴心。李夫人作为继母，本就不奢求这些东西，但落在栋阿氏眼里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就算太太是继母，可父亲兄弟却是亲的啊？怎么不见大姑奶奶给阿玛做点子针线？
李静茹哪里会这些东西？她如今光是学古代女人的言行举止和规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被冷落了这么久让曾是天之骄女的她不得不认清现实低下头颅克制本性，但有功夫做针线还不如想想办法把自己未来的依靠笼络住——她还不肯认输，历史上大阿哥八岁就死了，福晋肚子里的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生不生的下来，等她熬到胤禛登基二阿哥未尝没有带着她反败为胜的机会！
两家格格的亲眷见面，各自都很客气的请安见礼，兰氏身上有五品诰命先一步出门乘上自家的马车，李夫人后一步出门上了自家的青骡车，栋阿氏颇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兰氏的车架道“也不知道相公今年能不能考上，也给咱娘挣个诰命出来。”
李夫人笑了笑，知道栋阿氏心口不一但也不计较“就看今年的春闱罢，他读书一向辛苦，你回去把格格送的点心带给他。”
“我记得妹妹爱吃甜的，把点心留给妹妹吧。”栋阿氏笑了笑心里又泛起了嘀咕：到底是继母连大爷不喜欢吃甜的都不知道。
兰氏回了家后先把料子和点心按人头分出来，这些东西不在多少全是心意罢了，她挑出六匹颜色稳重的料子和四盒子点心，一刀贡纸和一副笔墨，再有芙蓉亲手腌制的梅子果脯，略一想了想，还是把那对花钿子拿了出来放进了盒子里。兰家有个正直选秀年龄的庶女叫萱儿还是茜儿什么的，芙蓉把这对钿子拿出来给她也只当结个善缘。
虽说她是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的庶女，但也是走的大选，未必没有好的因缘，若是有福气被指了婚也未尝不可。只是想想嫂子兰白氏的性子，兰氏又是一阵头痛，她这个嫂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攀比，若是只给了那个庶女没给她的女儿多半又要抱怨了——真当进宫是什么好事吗？想到女儿在宫里做女史的这些年，兰氏就止不住的心痛。
“额娘回来了。”小儿子柏芝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姐姐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吗？她前年做给我的鞋子都小了。”
“我没给你做新鞋不成！？”兰氏虎着脸道“成天像个猴似的，好东西也被你败坏了！在这儿呢，都是用的顶好的料子，爱惜着穿！”
林佳柏芝笑嘻嘻的接过“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还有吗？”
“我！”兰氏气结“你！”
“额娘。”后一步进屋的松茂笑了笑“您别生气，我回头训他。妹妹在贝勒爷府上过得可好？有没有受过委屈？二格格怎么样？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抓周了罢？她生的怎么样？我……”
“好，都好都好。”兰氏一边拍打着小儿子一边教训“学学你哥，一点也不会疼人，那可是你亲姐姐啊。”
“哎哎。”林佳柏芝躲不开假作求饶状“姐姐自然是过得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让您带着些东西回来还给我和大哥父亲做鞋袜疼疼疼疼疼……额娘，耳朵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了……”
胤禛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的说话心里百感交集，他是在街上遇到了走亲访友准备归家的林佳浩闲聊间谈起了战马的事，得知林佳浩会养马便想着来看看他养的马如何，却没想到会听见林佳母子的谈话——这般亲昵自然是他在宫里宫外从体会到的事情，不，林佳芙蓉也是亲切的一个人儿，会和他闲话家常说说海兰珠、说说这一日的事儿。
“……这是你妹妹托贝勒爷府上的管事从内务府买来的纸笔，比一般市面上的要好，她惦记着你快要春闱了特地给你准备的……”
“有我的吗？”
“你先把童生考出来再说！”
“姐姐偏心……娘娘娘，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别打别打别打……”
“让主子爷见笑了，我这小儿子性子跳脱淘气，一点正经样子也没有，还请您恕罪。”林佳浩显然没想到会让雍贝勒撞上府中没规矩的一面一时间惴惴不安有些惶恐。
“无事，我来也不过是来看看林佳大人养的马，就不要打扰令堂与令郎了。”到底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雍亲王，脸上一点痕迹也没露出来，林佳浩暗暗松了口气带着胤禛前往养马的地方。
胤禛回了府后在书房里略坐了坐便去了东荣院，此时天已经黑了，东荣院里自在堂屋里点了灯，那儿是林佳氏的卧房，整个院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看门的内监被突然到访的胤禛吓了一跳。
“不必通传。”胤禛边说着边进了屋，堂屋里只有三四个宫女，和两个保姆，芙蓉正坐在东厢昏暗的灯光下细细看着海兰珠。
他听着芙蓉问身边的奶娘海兰珠今儿都吃了几次奶、有过几次便溺、是否要再添加一些辅食，吩咐丫鬟明日里去厨房拿鸡蛋来要试着给海兰珠喂点鸡蛋黄补充营养，再三强调炉子上小米粥要煮够两个时辰足够浓稠软烂海兰珠才吃得下，又说夜间喂奶不必喂饱，让孩子吃几口便可免得早上不肯吃辅食……这般细碎的叮嘱都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他已逝的养母佟佳皇后。
子欲养而亲不待……胤禛收敛了思绪，薄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缝儿。
“……您来了，怎么也没个声响。”还是芙蓉发现了站在厅堂里的胤禛，她抱着海兰珠站了起来因为不方便行礼只得上前问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这个时辰了可用过膳了？我叫翠枝去请示……”
“不用麻烦了，这几日那一日不是去应酬就是在应酬的路上，弄些简单粥食就好——有小米粥吗？”胤禛脱口而出，芙蓉也愣了愣也没思虑脱口而出“有的，炉子上正在煮，现在莫约有半个时辰了。”
胤禛点了点头，翠枝和芳蕊急忙去茶水间把粥盛出来，又准备了几种下饭的酱菜。海兰珠莫约是被这些动静惊扰了，发出不舒服的呓语，芙蓉连忙去哄，胤禛看着她不知不觉柔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