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这出城的路果然畅通无阻，或许在平帝眼里，她早就是丧家之犬了，根本没什么好忌惮的，顾家下狱，宁不缺想让她死，宁国的百姓觉得她是顾家的污点，原来当她决定来平国的时候，就抛弃了所有，最后也被所有抛弃了。
平国的北风在耳边呼啸，顾柔渐渐红了眼，她自以为是的觉得只要是为了宁国百姓，哪怕遗臭万年又如何，等举目四望无人应时，才真正感受到被所有人抛弃的滋味，犹如无根之兰，空心之木，飘飘摇摇，浑浑噩噩。
视线被模糊，她的马不敢停下，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山林间，只敢在无人处放声大哭，当初她扶棺回京，满城相迎，如今只能隐瞒身份，如同过街老鼠。
未敢忧身亡故后，一寸山河容慌骨。
半月后，宁都。
宁都城门的守卫多半认得顾柔，于是顾柔跟着商队偷偷溜进了城，进了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宁都许多人身着素缟，她叫住一位没有着丧服的老人家问道：“请问宁都发生了何事。”
老人家见顾柔戴着白纱的斗笠，大量了她一眼才说：“看你的衣着和口音，像是才从北方回来吧。”
“正是。”
“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顾家的女儿投敌了，陛下一怒之下把顾家人下了狱，昨日会审，陛下看在此事为顾柔一人所为的份上只要顾家夫人把顾柔从族谱上去了，宣布把她逐出顾家便作罢，谁知顾家夫人性格刚烈，死活不愿意认顾女做下的事，这顾家夫人本来身体不好，被逼得当着众人的面撞柱而亡，以死证明顾柔的清白，这满城的缟素，有的是为了这夫人，坚决认为顾女不会做出叛国的事，也有人是为了顾家，觉得顾女所为连累顾家。但无论如何我大宁百年的守护神，今朝起，没了。”
“老人家，顾夫人不是还有个孩子吗，他怎么样了？”顾柔急忙追问。
“这个老汉就不知了。”
说完老人家摇头叹息，落寞的离开了。
顾柔四肢僵硬，远处哀乐渐起，她寻声望去，只见送丧的队伍越来越近，她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棺材，那漫天的白色纸钱和低低的哭泣声是这座城里所有人，对顾氏的哀悼。
顾柔伸手抓住一片飘落的纸钱，宁不缺用她嫂嫂的命，给她铺了一条活路，只不过这条活路的尽头是死路。可笑她在信中反复嘱咐，一定要保全她的嫂嫂和侄儿，如今嫂嫂离世，侄儿下落不明。
或许是大宁给了她太多的宠爱，自出生起，她就是京都最受瞩目的贵女，原来拥有的东西太多，失去的也会变多。
那个温柔明媚的姑娘，带着斗笠，路过宁都城北已经开花的老梨树，经过关了门的燕云水榭，她牵着马离开时，将大宁给她的一切全部埋葬在了这里，只带走了一个叫顾柔的灵魂。
封与城是从北上到达平都的必经之路，是仅次于平都的繁荣，顾柔赶到时天色渐暗，决定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往前往平都，原来赶路匆忙未曾见一见这不同于宁国的风情。
酒馆中，顾柔安静的饮酒，醉意渐浓，朦胧间似乎看见了父亲，母亲，哥哥跟嫂嫂，还有小小的阿蝉，顾柔看见他们笑着在向她招手，母亲和父亲忽然问她，为什么不能延续顾家的荣誉，让顾家尽毁于她手。哥哥抱着阿蝉，搂着嫂嫂质问，为什么不能保护好他的妻儿。
她哭着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顾柔抱着酒瓶趴在桌子上，低低的啜泣，旁边传来一阵吵闹，她恍惚之间望过去，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等反应过来，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在被人打，顾柔坐过去，问道：“他做了何事，你们要打他？”
酒馆的小二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乞丐没钱还爱吃酒，刚刚被我发现来偷酒，我没报官，只是打一顿已经是从轻发落了，我们也不会下死手，就是让他吃些苦头。”
顾柔摇头，此事本就是乞丐的错，按照平国的刑罚，若是下了狱，也怕是要动刑的，本不欲插手了。
那衣衫褴褛的乞丐低低说了一声：“我只是，只是有点冷，想喝些酒暖暖。”
“那酒钱我替他付了，剩下的在给他打些酒让他带着吧。”顾柔说着丢给了小二二两碎银。
那小二见到银子，咬了一下，笑着说：“客官心善，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说完，就让打手散开了，经过此事，顾柔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打算回客栈歇息。走在路上，刚刚那个被打的乞丐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顾柔回头，就见那个乞丐额角害流着血，冲她傻呵呵的笑。她走到乞丐面前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乞丐又笑，指了指顾柔：“恩人。”
顾柔认命的叹了口气：“罢了，我那还有些伤药，你且跟我来吧。”
乞丐点点头，默默的跟在顾柔身后。
顾柔带着乞丐回了自己的客栈，从小二那要了套干净的衣服和水，她一边包扎一边说道：“明日我就要离开了，如果你听的明白，那你就按照我接下来说的去做，你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劳力生活，虽然可能辛苦一点，但是世道就是如此，至少可以活下去，每个人生活都不易，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有自己的难处，只不过不相同而已，生活本就是向生而活的活法，与我不同，我是向死而活。”
顾柔说到最后一句，又自嘲的笑了笑：“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日后你寻一份活计即可。”
乞丐忽然开口道：“恩人，我可不可以跟着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不会的也可以学。”
“可我并不需要，而且跟着我可能连命都难保。”
“我不怕死！你不让我跟我就自己跟。”
顾柔见这乞丐是非要跟着她不可了，心中无奈，自己好帮了个麻烦，于是假意答应，想着一会趁他睡着，还是连夜赶去平都吧。
夜里，乞丐在卧榻侧呼呼大睡，顾柔轻声起身，在桌上留了些碎银给乞丐，就离开了，无论他出于什么心思要跟着她，顾柔都不可能带着他去平都，一是平都危机四伏，她不想让他在里面送命，二是这个关头她实在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先前不过出了一点偏差，她就搭上了她嫂嫂的性命，如今若是因为一点失误功亏一篑，那她付出的所有将毫无意义。
次日午时。
顾柔赶到了平都，七月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看来平帝看似大方的放她回宁，背地里还是不放心，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七月看见顾柔骑马而来，起身迎接，道：“顾大人，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带路。”顾柔瞥了七月一眼。
这个态度让七月有些诧异，顾柔回了趟宁国，好像跟原来不大一样了，但他只恍惚了一瞬，便回了神，恭敬道：“大人，请随我来。”
顾柔跟着七月走到城外的一处别院，进了屋子，就见平帝端坐在棋盘前，和自己博弈，入迷的很，七月叫了许久都未应答，顾柔见此，直接坐到平帝面前，平帝这才抬头，也不责怪顾柔失礼，笑道：“爱卿回来了，回到故土感觉如何？”
“陛下揶揄，明知我回去后的结果，偏偏要揭人伤疤。”
“爱卿何出此言？”
“在陛下宣布顾柔叛国之时，就算我视大宁为故土，大宁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让顾柔是举目四望，唯有陛下的羽翼下有一方容身之地，陛下这一步棋下的好。”
“孤欣赏爱卿的能力，宁不缺也就比宁不苦好了一点，若不是爱卿拥戴，不过是个乱臣贼子，宁不苦到底还是你们宁文帝（宁国先皇）钦点的太子，就算是个草包，昏庸无道，还是正统，百姓也认，爱卿当初站在宁不缺身侧，就让宁国一半的文人闭了嘴，另外一半拥戴他。放你回去孤不放心，让你死孤也不忍心。”
“不是不忍心让顾柔死，而是白书礼死了，陛下输给了我，想要赢回来，不然当初派来刺杀我的人是谁呢？”
平帝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笑道：“是啊，孤之前被你算计了两次。”
“可陛下的报复比顾柔的算计更甚，虽毁了多年谋划，却得到了两样回报。”
“两样？除了将顾家根除，还有何物？”平帝饶有趣味的看向顾柔。
“还有一样就是顾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