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抵达平都那日，正是平国的雪节，原本的雪节是没有固定日期的，以每年年底的第一场雪为期，后来平帝为了祭天大典把雪节定在了腊月初五，雪节是平国人除了年以外最重要的节日。
马蹄踏着暂时还算是稀薄的雪入城，顾柔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转瞬即逝，宁国四季温暖，冬日即使下雪，都是小雪，就算在边境，她也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只下了一会儿地面已经开始积雪，自从定下雪节日期，并不是年年雪节都会下雪的，也不是年年都在雪节后下雪，但今年，帝都雪节逢初雪，在平国是天佑平国子民的意思。
顾柔闭了闭眼，路过的每一处，百姓们出门扫雪，孩童欢悦，每个人脸上都是因为这美好寓意所绽开的笑脸。是啊，天佑平地，却无人佑她的故土，她的百姓正为战事所苦，她的家国正因战败飘摇，岌岌可危，既然如此，她愿以身为祭，甘做游魂。
“顾大人，和韵公主。”
顾柔睁开眼睛，是使团的官员，她点头示意。
“可是贵国陛下有旨意？”
“正是，刚刚陛下叫人来信说，已经为大人和公主准备好行宫，歇息一晚，明日早朝时正式迎接公主和大人入平国。”
“谢陛下体恤，劳烦大人为我们带路。”
“不敢。”
影风驾着秦钰的马车行至顾柔跟前，秦钰掀开帘子道：“陛下宣我，明日再见。”
顾柔点头，未再多言。
“顾大人。”宁子裳在马车里喊顾柔。
顾柔收敛神色，语气温和道：“公主唤臣何事？”
宁子裳听见顾柔的声音放松了些许：“无事。”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解释自己无端想要听见顾柔声音，从出了宁国开始，她就回不去了，此刻还有故人，日后只有她一人在平都里艰难存活，她如浮萍，任何的风雨都能将她埋葬在这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里，她虽早有准备，真正面对时仍旧不安。
“公主，只要顾柔在平都一日，便会护住公主一日。”
宁子裳心中苦涩，顾柔又能护住自己多久。
说到底宁子裳只是个十多岁的姑娘，两国交战她即使贵为公主，也不过是作为战胜国的战利品，顾柔捏了捏眉心，道：“子裳，还记得你的先生说过的话么。”
“先生先生说正道禹禹，有人需以身殉道，庙堂之上食禄忧民，身先士卒，先生说教我他的毕生所学。”宁子裳喃喃自语。
“在平都，就用他教你的，努力活下去，你是他最优秀的学生。”
“先生。”宁子裳失神。
不论是容貌才情还是能力，宁子裳都是宁不缺选定的那批人里最优秀的，所以是她来了平都，而不是别人。如果宁子裳活着回去，迎接她的将是无上荣耀。
夜里，平都的风雪未曾停歇，宁子裳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大雪发呆，她看见顾柔散着青丝披着绣着红梅的大氅手拿灯笼撑伞站在庭院里，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人逐渐重合。
忽然房檐上发出一声响动，顾柔捡起一颗石子向声音出弹去，对着不远处的护卫道：“保护公主，我出去看看。”
顾柔站在房檐上，看着雪里的身影，欲追过去，那人却迎面而来，眼睛定定的望着顾柔。
顾柔问：“我等初入平都，阁下因何不请自来？”
秦卿卿见走不掉了，冲着顾柔哂笑，道：“那个，我就是听影风说和韵公主倾国倾城实在好奇。”
“你是安定王府的小郡主？”顾柔立马想到来人的身份。
“正是，你是？”
“是护送公主的使臣，顾柔。”
秦卿卿睁大眼睛，她一直以为顾家世代为将，教出来的女儿定是不同于宁家女娇柔，至少也应该与月家女差不多，没想到竟真是个娇弱的女子模样。
顾柔见秦卿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被灯笼照的格外明亮，不由得想笑，神色松懈下来：“待和韵公主嫁入皇室，小郡主自然可以见到，夜深了，雪大风寒，还请小郡主回去吧。”
闻言，秦卿卿一把抱住顾柔的胳膊道：“我刚刚被石子伤了，怕是不能独自回府。”
见这骄纵的小郡主一副赖上自己的模样，心中无奈：“那我寻人备一辆马车送郡主回府？”
“不行！我这人怕生。”
“那郡主说如何是好，顾柔照办便是。”
“我要你背我回去。”秦卿卿本想借此戏弄顾柔一番，谁让她用石子砸痛了她的腿，只是想让顾柔为难一下。
谁知就见顾柔解开大氅，递给秦卿卿：“劳烦郡主帮顾柔拿一下。”
随后单膝跪下，示意秦卿卿上去，见顾柔居然真的要背自己回去，向来骄纵的小郡主愣了愣，攥了一下臂弯里的大氅，用另一只手环上了顾柔的脖子。
她将头埋在顾柔的背上，闻到了雪梅的淡香，秦卿卿心想，顾柔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姑娘。
“郡主，我要往哪走。”
秦卿卿甚至能感觉到顾柔说话时的颤动，脸颊有点发烫：“往右边走，顺着大道一直走，就能到了。”
“好。”
夜里静悄悄的，只有顾柔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顾柔？”
“嗯？”
“谁给你取得名字？”
“是我母亲，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令尊取的字很好，因为你真的跟你的名字一样。”
顾柔一笑，许多人都这么说过。
安定王府离行宫并不远，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顾柔将秦卿卿放在门口。
“郡主，王府到了。我先回去了，明日还要面见陛下。”
“好吧。”
秦卿卿说完，顾柔微微点头正要离去，背后又传来秦卿卿的声音：“你回去小心些，雪天路滑。”
顾柔没有回头，只说了句：“好。”
长夜漫漫，似乎有无数阴影笼罩，这场雪究竟是吉是凶谁也不知。
次日。
顾柔同宁子裳站在偏殿，领路的太监小心赔笑，不是他谄媚，而是顾家声名太显，光是宁都顾家四个字足以让平国人心惊，不过他在听陛下与近臣谈论时，也说过顾家这尊神在顾尚宴和顾霁央死的那一刻，苦苦支撑神庙的梁柱就已经坍塌了，顾柔一介女子，只能算是被供奉的神灵最后洒向宁人的希望，撑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那太监又送了一口气，此刻又觉得刚刚自己的模样蠢透了，居然在战败国面前瑟瑟发抖，他余光瞟了一眼顾柔，彻底放下心，陛下说的果然不错，而这顾家女看起来柔弱无害，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弓着的腰又直了几分。
约等了一刻钟，听见殿内太监尖锐的声音。
“迎宁国使臣和和韵公主进殿。”
领路的太监不卑不亢的说道：“顾大人，可以与公主进殿了。”
顾柔看着这态度变了几变的太监，淡淡的说了句：“有劳。”就带着掩了面的宁子裳踏入宫殿。
宁子裳紧张的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副自然礼貌的表情，余光打量着大殿里的人，百官微微俯身，迎接他们入殿。
走至殿中，顾柔停下，行揖道：“宁国使臣顾柔携我朝公主和韵问陛下安。”
平帝笑道：“使臣与公主远道而来，不必多礼。”
“谢陛下。”顾柔和宁子裳同时谢礼。
“昨日孤在雪节祭天后，特意询问了缘安寺的大师，让他为和韵公主嫁入皇室的日子选了个好日子，和韵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远嫁，孤知不可怠慢，不过最好的日子在却是在冬月二八，顾将军年关只能在平国度过了。”
“陛下体恤，团聚之岁年年有，如今宁国嫁女，和韵公主又是我朝陛下看着长大的，顾柔自当殚精竭虑。”
“好，不愧是顾家女，二位将军在天之灵定能安息。”平帝抚掌，像是对顾柔的话很满意。
这话一出口，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变化，顾尚宴和顾霁央死于国战，可以说这里所有人都算顾柔的仇敌，但各为其主，也可以说除了杀死顾家父子，那位快要归京的镇南将军，没有人是她的仇敌，只是要看顾柔如何看看待。
只见顾柔脸色苍白了几分，带着摇摇欲坠的笑意，开口：“将为山河死，好过病榻眠。”（这首诗还有后面两句：沙场寒露重，愿汝逝故乡。）
平帝试探了一下顾柔的底线，对她的心性有些了解，便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感慨，幸而顾柔只是一介女子，若是再教出个顾霁央，宁国之事还要再起波澜。
“这些日子顾将军与公主在行宫安心住下，孤让人领你们看看孤这雪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