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空之眼（四）
等埃洛伊赶到时，无名酒馆的老板在外面擦餐桌，而犄莉西早已戴上兜帽先行离开了。
“老板打扰了，之前来此的那名女子，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埃洛伊问。他是抱着姑且试试的想法问出口的，可没想到老板居然真的知道她的去向。“估计是去法师塔了吧，那位姑娘，看上去是位很厉害的魔法师呢，而且心地还善良，如果您能见到她，请帮我向她说一声谢谢。”
道谢？埃洛伊往身后一瞟，三财五郎的那些小弟都龟缩在后面瑟瑟发抖。看来，他们是对老板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心虚成这样的吧？“谢谢，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如果我能找到她的话，会替你转达这些话的。”
从这里去法师塔的路只有一条，埃洛伊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犄莉西是不走寻常路的那种人。
由于她的路痴属性过于强大，就算沿着正确的路向前直行，最后也会不自觉地拐到其他路上去。“喂，蠢龙，你告诉我的去法师塔的路到底是不是对的？这里……明明是一个死胡同啊。”她将双手交叉环胸，看着这一堵被绿藓爬满的砖墙发呆:“难不成要把这里打穿？”
“当然不是啊！”佩姆那一对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如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高光与色彩，“我明明就已经将你来时的路记下来了，可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你还有脸说我蠢，明明你才是蠢的那一个吧！”
啊!我在说什么？完蛋了，最后一句话能收回来吗!佩姆捂着自己疯狂乱跳的小龙心，竭力不让它一个紧张跳出体外。
“你刚刚说了什么？”犄莉西刚刚在回忆去法师塔的路，压根就没仔细听佩姆说了些什么。一听这话，佩姆的小爪子才敢慢慢从胸口上放下来:好险，差一点小命不保!
给勇者当间谍，我容易吗我!
“……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在无视我？”犄莉西眯了眯眼睛。“当然不是!”佩姆的大脑在短短几秒钟时间内疯狂运转，最后，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答案:“我刚刚是在说，你要是不认得路的话，牵住我的手就好了!我认得路，完全可以带你过去。”
犄莉西低下头，在她的眼中，那只粉毛都没长齐的小短爪根本不能算作是“手”。但管他的，只好能带自己过去，一切好说。她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佩姆的爪子上。
“哇，好冰。”佩姆小叫了一声。魔王的手出乎意料地冰冷，就像极北之地里的不化寒冰，似乎怎么捂都都捂不热。正感受到一半，佩姆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犄莉西反握住了，而且力气还越使越大，都要把他皮肤上的龙鳞给捏碎了。
犄莉西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耀金色:“你到底是在摸手，还是在带路？”
“当然是带路了!”
佩姆赶紧牵着犄莉西往前走，一刻都没多留。唉，自己又闯祸了。与魔王相处不过短短一天，佩姆不禁开始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地活过一个月。
好在这条死胡同不是很深，他们七拐八拐，很快就来到了这条小道的入口。只要从这里出去，再沿着大道直走，就能顺利到达法师塔了。尽头处的光越来越明亮，而与其一同出现的，是一块平坦而又结实的胸脯。
嘭——
在佩姆的带领下，犄莉西成功与一个陌生男人撞个满怀。她的兜帽被撞掉了，由于没有防备，犄莉西还被撞退后了好几步，差点没一脚跌倒在地。
“对不起，你没事吧？”
犄莉西揉了揉鼻子，抬眸看向身前的人。用肉眼就能看出来，他现在非常慌张，手在半空中僵着，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但最先吸引她的目光的，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与下面的那点红痣。长相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偏偏脖子上环着一圈密布刀疤，腰侧还挂着把剑，各种不和谐的搭配一应俱全，犄莉西因为诧异，就多打量了他几眼。
“……怪人。”
这是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在埃洛伊的眼中，对方是一个被他不小心撞到的可怜女子。理应是这样的没错，但她身上流露出的一切，神情、姿态、口吻……都让她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可怜”。
那不是一种性格使然的冷漠，而是睥睨众生的不屑。
埃洛伊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他感受到了一丝恶寒，如同在凝视着漆黑未知的崖下深渊。难道她就是操控三财五郎的人？
产生这个想法的当下，手中的剑刃已显出一线鱼肚。但很快，埃洛伊就否定了这一个想法。酒馆老板说那个人要去法师塔，可她是从小道出来的，那根本不是去法师塔的方向。然后，他就听见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埃洛伊却惊呆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等他回过神来时，那位红发金瞳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想到啊，你居然还会轻易放过冒犯你的人？”这一出戏剧性的遭遇再次让佩姆大开眼界。魔王不都是心狠手辣的冷血魔物吗？但她怎么没有……
“当场把那个人杀死？”
犄莉西略微侧目道:“你不会真觉得我会这么做吧。我还没有气急到搞不清楚重点，这只是在浪费时间，现在的首要目的是要回到法师塔里，把女皇给大祭司准备的那份订婚礼给挖出来。”
刚来到法师塔侧门，犄莉西就看见一名魔法学徒从侧门走了出来，他鬼祟地走到一辆马车旁，将车窗推开一道细缝，然后塞进去一张纸片。
“哦？这个点学徒们应该都在教学塔上课吧，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佩姆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犄莉西:“光好奇有什么用，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佩姆:“……”魔王口中说的“问一问”绝对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问一问，莫名地，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马车驶远后，犄莉西从背后慢慢接近那名魔法学徒。等距离近到一臂后，她掰过那人的肩膀，一个反手压制，直接将人推上了墙角。“咳——!你……你是什么人？!”犄莉西掐住他的喉咙，他迅速抬起手，想用手肘给犄莉西的后脑勺来上一记肘击。
“这是近战肉搏用的身法吧？法师塔的学徒居然不会用魔法？那这可就好办了。”他没想到犄莉西居然松了手。
“看着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只要一看，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眼睛。魔法学徒的意识很快涣散，身体也慢慢瘫软下来。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的声音揪住领口死死抓住他的心魂，像木槌撞钟一样，在他的心中不断震荡。
犄莉西:“把你刚刚写在纸条上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
“是。”
“上面写的东西是:“水凝宝珠”并未如约保存在法师塔内，猜测女皇为了能让“订婚仪式”顺利进行将它藏了起来。目前剩下的场所还剩皇宫、神坛与天空教堂三处，请“您”看到消息后速回，告诉我们下一步指示是什么。”
已经听到了想听的答案，犄莉西将眼睛一闭，魔法学徒像回魂一样迅速起身:“咦？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最后，他顶着一张惊恐至极的脸，像是看见新世界一样地迅速跑远了。
“看来，还有其他人在惦记着真核啊。”
犄莉西伸出尖牙咬了咬下唇:我得加快速度了。她拔腿向外走去。“你又不去法师塔了？我真搞不懂，魔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佩姆嘟哝着，满腹狐疑。“而且，你没发现天黑了吗？!”
“那又怎样？”犄莉西回。
“或许，因为你之前是一只犄角，不太清楚这些……但是，人到晚上可是要休息睡觉的!你不会真打算找个地方一倒，睡在街道上吧？”佩姆身上的龙鳞片片炸起，他第一次感受到身兼多职的难受滋味。
他不过是一条刚破壳的新生幼龙，如今却要当勇者间谍和寻路向导，就在刚才，他又多了一个职业:“魔王保姆”。唉，心累。
“走吧，我们去异世者旅店住一晚上。”
“异世者旅店”是免费为初来乍到的转生者提供临时食宿的地方，但光顾这里次数最多的反倒不是转生者，而是那些醉醺醺的酒鬼与无家可归的孤儿。因此，安全成为了异世者旅店最大的问题。
“我们到了。”
犄莉西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几个大汉喝醉了，七仰八叉地躺倒在桌子上，有的人喝多了，还跪着趴在椅子上吐。这里没有设置柜台，只有几张木桌和石凳，再往里走才会有床铺，但想都不用想，里面肯定被占满了。
“麻烦……”犄莉西扭了扭手踝，“要不要用魔法把里面的人全给清理掉呢？”她的行事风格就是:没有规矩，谁挡了她的道，她就要把谁干掉。
反正欧罗巴大陆上的魔物大都弱肉强食，在她的眼中，魔物和人类没有两样。
“你是……魔人吗？”
犄莉西刚想动手时，突然听见了身后有人在与她说话，她往后看，一个抱着双膝坐在角落的小孩正瞪着眼睛看着她。
他全身上下只裹着一件厚被单，被单又脏又破，似乎还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边角被扯烂成白柳絮一样在风中飘荡。
“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他呆呆地看着犄莉西，片刻后，突然又笑又哭，“我终于……终于找到同伴了。”
什么同伴？“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犄莉西毫不留情地将话茬抛还回去，可那个人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坐在地上，搂着膝盖小声地抽泣。“你既然能认出我——”
就说明，你是“魔器”或者“魔王”中的一个咯？
“既然你说自己是我的同伴，那可不可以把力量借给我用用呢？”犄莉西抱着这样的想法，将手搭上他的额头，“什么啊？你的身体里混杂着人类的气息，你是人魔混血？”
他伸出“手”抓住犄莉西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
人类与魔物相结合后诞下的孩子就是“人魔混血”，但他们的出生通常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因为，人魔混血大多继承的是魔物的相貌与人类的力量，眼前的这位少年就是这样，双手是狼爪的形状，但力量却与“直立型荒原狼”大相庭径。
这样的他们，既不为人类社会所接纳，更不能在魔物领地上生存。
这样的混血种根本不值得她去借力量。犄莉西收回手准备要走，可没想到，少年一把将她的手从怀里再捞了出来，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你刚刚是不是说……要借用我的力量？”
犄莉西:“嗯……你就当自己听错了，或者，当我没说就好。”她将那五根狼指头一根一根地硬掰开，可他复又缠了上来。
他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呢？
一路上遇到的人无一不是凶神恶煞，厉声对他又打又骂。他辗转多处寻找容身之所，还从没想过自己有朝，居然能有被人需要的一日。
“只要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他板正地跪在犄莉西面前，去轻吻她的每一处指节，那是“荒原狼”刻在身体里的表达喜爱的本能。“哪怕会失去自己的性命，我也绝不后退。”
唉……头疼。
“你收获同伴，而我则得到得力跟班。听上去是笔不错的交易，可惜，我并不感兴趣。”犄莉西可没有想找一个助手的打算。而且现在的情况，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累赘，她可没傻到会带着个累赘去寻找失落的魔器。“听明白了没？”
“嗯？他人呢？”
佩姆指了指地上:“他在说完那些话以后就晕倒了，估计是有伤在身，再加上没怎么休息好才晕倒的。”
“那么，问题来了，你要怎么处理这一个混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