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赤彘的朋友
幕罩四野,一线墨色,从天际边缘,横推而来。
俄尔,夜色如水,蛮荒的山野中,除开空中不时还在爆发的光华,尽被墨染。
今夜,万兽蛰伏,不敢冒头吞吐月华。
离战斗中心颇远,不虞被战斗波及的一处山岗上。
一株古树后面,玄在树后探头探脑,紧紧盯着天上已进入白热化的战斗。
“赤长,大角叔要动用底牌了。”
全程观望,且战斗意识极为敏锐的玄,急切地伸手扯了扯赤彘的衣袍,面带艳羡之色。
头上插着几根五彩尾翎,正闭目沉思的赤彘闻言,赶忙将视线投向天空。
“竟然动用骨器了,出乎了我的预料啊。”
玄没有接话,他的双瞳中倒映出一道斩天炽炎。
绯色的炽炎聚为一线,横跨天际,欲开青天,他已看呆了。
距地面百丈高的空中,罡风凌厉的如剔骨钢刀,从四面八方而来,拢聚在角甘周身盘旋不休。
本体近身搏杀了数个时辰的角甘,模样狼狈不堪。
身上原本柔顺的金色毛发,混合着污血绺成了一团团的疙瘩。
加上左边秃了一块皮毛,右边缺了几缕毛发,整体形象不像是一位山主,反而像是一头输了交配权的野犬。
角甘的模样狼狈,鄂的模样就只能说是凄惨了。
先前展翅间,还能与角甘一较长短的双翼,此时软绵绵地垂在两侧,不复鲜活。
橘红色的雉喙连同身后的五彩尾翎,一同被斩断,散落山野无踪。
“角甘,你我并无深仇大怨。你先前说的条件,我都同意。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此时的鄂不复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话中罕见地带着一丝哀求之意。
在众山主中,鄂本就属于是后晋之妖。
自身境界尚处于飞天境初期,比不得已是中期的角甘。
先前她能与角甘斗个不相上下,完全是凭借自身神通的特殊性和强悍肉身所带来的增幅。
然现在神通力竭,肉身之勇十去七八。
鄂的头脑也清醒了过来,衡量起双方实力的差距。
心中不禁懊悔,本就是一件底下小妖做的破事。
自己当时服个软不就好了,真是山主当久了,忘了当初在泥里打滚的谦卑了。
角甘双眼充血的模样,看得鄂心中就一阵发虚,只求这只疯羊千万别发疯啊!
天不遂妖愿,鄂不说话还好。
她一开口,本就窝火地角甘,只觉一股怒气从脚底冲向天灵盖。
先前好声与你商量,你不肯,现将我弄得这般狼狈,你想就此收场。
你鄂要牌面,我角甘身为老牌山主,就活该做你的遮羞布,当你的垫脚石,给你台阶下?
自觉看透了鄂想法的角甘,根本不理会鄂的提议。
他伸手从头顶将那对弯刀大角取了下来,拼接在一起的大角,宛如一柄巨型斩马刀。
双手紧握住这柄,耗费了自己数十年光阴锤炼的角刀。
角甘全身气血翻滚上涌,刀上泛起蒙蒙紫光。
“鄂,俺今天就教一教你,什么叫作踏马的规矩!”
如雷暴喝,在空中乍响。
周身盘旋的罡风,在角刀举过头顶后,静止了一瞬。
随后如同闻见血腥味的蚂蟥,疯狂地向角刀汇聚而去。
其中酝酿的恐怖的气息,令周遭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诸位,救我!”
“角甘兄,不可。”
“角甘,住手。”
眼见角甘不会罢手,鄂如一只惊弓之鸟,开始在空中亡命奔逃,并向一旁观战的其他山主,尖声呼救。
感受到致命威胁,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鄂,此刻惶惶如丧家之犬。
在其他山主的出言劝阻和阻拦中,一意孤行的角甘,刀指鄂妖,手中骨刀毫不犹豫地重重落下,如同天罚。
凝聚于刀尖一点的极境罡风,随之霍然挥出,无边无际,如出闸恶鬼朝鄂呼啸而去。
罡风所过之处,在空中摩擦出一道璀璨火线,将天幕撕开一道口子,形成天漏奇观,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那道绯色火线,似骄阳临空,不可直视,地面上境界低微的小妖,看不清其中情形。
只得见火线过处,地面数座山峰的顶端被削平,化作焦土一片。
峰上碎灭成齑粉的林木,燃起青烟袅袅,扩散开来,刺鼻难闻。
随后伴随着空中半声戛然而止的惨叫,有一具庞大的妖躯,从空中急速跌落进山林,再无声响。
一刀之威,石破天惊。
众山主面面相觑,目露敬畏。
“角甘,你出手过重了。”
一条蜿蜒盘绕在青峰上的墨蛟,从山巅抬起硕大的头颅。
因其鳞甲灰暗,混同夜色,毫不起眼。
是以若不是他那双,带着警告意味的狭长双目中,猩红闪烁,很容易让妖忽略他的存在。
当他一开口,妖威滔天的角甘,面上露出了恭敬的神色,主动靠近墨蛟所在青峰。
“小妖不得越界厮杀,乃妖族铁律。
鄂御下不严,任麾下小妖过界厮杀,不思悔过,还出言挑衅,角甘出手实属无奈。”
对于角甘的解释,墨蛟思索片刻,“下不为例。”
转而扭动头颅对着下方山林出声道:“罚鄂所辖矿藏三处,林场五处,灵泉三口及场内小妖,归于角甘,以示惩戒。
鄂,你需谨记这次教训,勿生事端。
大场将近,尔等也当静心备战,莫要生闲。”
墨蛟出言,一锤定音为这场闹剧,画上休止符,顺带对众山主一顿申饬。
言罢,百丈妖躯,融入夜色中,悄然不见。
城门失火,被殃及的众山主,目送墨蛟离去,没有异议。
赤彘也在暗处目送。
“蛮霸,这才是真正的蛮霸啊。”
咂巴了下嘴,赤彘摩挲着下巴,止不住地感叹。
什么时候,他赤彘也能达到这种,口含天宪,万妖应首的地步啊。
唉,眼下还是想一想如何度过淬体境,快速蜕变到临崖境,才是现实啊。
如今,一般的药材对自己都没有任何用处了,苦恼!
赤彘无奈地结束了幻想。
淬体、临崖、飞天(山主)、横渡其间境界鸿沟犹如天堑。
有时间做白日梦,不如踏踏实实地走好脚下的路,以应对大场为主要任务,才是当下要事。
一年,只有一年时间了。
如不蜕变,等到大场开启,以现在淬体小妖的实力,十死无生啊。
“走吧,回洞府。”
苦恼的赤彘,扛起还盯着天空那道火线余晖,目不转睛的玄,转身没入林中。
崖下洞府,洞内烛火未熄。
赤彘忙碌的身影在洞府内穿梭不停,手中拿起一卷狼皮,又摇头放下。
“不行不行,那怪物,不喜欢这类东西。”
玄好奇地看着自言自语的赤彘,心中疑惑。
赤长是在做什么?
挑挑拣拣一番后,还是不满意的赤彘,干脆来到洞口盘膝坐下。
借着月华光芒,手中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玄,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待在洞府中,莫要乱跑。”
“噢。”
“赤长,你要去哪?”
“去见一位怪物,额,朋友。”
黑暗中,赤彘几次改口,不知怎么形容那位存在。
月华如水,沉浸在淬体中,一夜须臾即过。
今日,天色昏暗,灵泽细疏。
一头赤色野彘在雨中,林下。
从山岗上,深涧旁,旷野中,一路狂飙而过。
以一彘之力,跑出了千骑卷平岗的恢弘气势。
“昂~”
雨中,仰天长啸,顿感胸中豪气干云。
雨滴拍打在赤色的身躯上,化作一团雨雾笼罩周身。
伴随长嚎声,氤氲雾气升腾而散,仿佛挣脱了某种枷锁。
赤彘心头升起一股明悟,但太过晦涩,一闪而逝。
他现在只想奔跑,一直跑,跑到天地的尽头。
他穿林越涧,从清晨跑到了日暮,不曾停歇。
直到来到一处山谷前方才停下。
赤彘从口中吐出一个包裹,转眼化作人形。
他仔细地将红袍上的雨珠、草屑抖落,极为罕见地在意起自身形象。
背好包裹的赤彘,在谷口转悠了几圈,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昂头挺胸,蹑手蹑脚地向谷内走去。
谷内小泉咕噜,雨落无声。
一方药圃旁,一栋门扉紧闭的木屋依崖壁而落。
赤彘打量几眼后,慢慢朝着木屋靠拢,细碎的脚步声掩盖在泉水翻涌中。
“天杀的小贼,你还敢来?”
本还悦耳的女声,充斥满愤怒的情绪后,都显得不再动听。
弯腰缩背的赤彘闻言,赶忙回过头来,跳开三丈外,双手举过头顶,将包裹露了出来。
“这个包裹是我自己带的。”
他面带惊慌,恰逢雨天,又见门扉紧闭,本以为人在屋内。
千算万算没算到,会从身后冒出来,怕被误会,赤彘连忙解释。
以赤彘混不吝的性子,能露出这一面,看来是吃过亏的。
细雨斜疏,海棠纸伞下,有女持伞而立,此女身上没有明显的妖族特征。
端是,淡白梨花映柳眉,两弯月眸挂桃粉,肤如凝脂,举止大方,郎朗如天上明月。
就连此刻含怒娇斥的模样,亦是仪态万千。
“赤彘小贼,滑舌巧辩。
从你入谷起我就看在眼里,自是知晓这包裹是你自己的。”
赤彘松了一口气,没被误会就好。
“但这只能说明,你还未来得及行动。若说不清来意,你当知后果。”
高兴得还是太早了,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我不是来盗药的,我有一桩好事,送与你。”
赤彘矢口否认,讪笑中带着真诚。
“好事?你且说来。”
“说起这桩好事”
本以为要多费口舌,没想到此女,今日这么好说话,赤彘忙不迭地开口。
“你离近些,听不清。”
雨下大了些,滴滴答答略显嘈杂,持伞少女柳眉微蹙道。
赤彘当即迈步向前,口中还在说着话。
猛然间,一只银镯从雨幕中暴闪而至。
毫无戒备之心的赤彘,眼睁睁地看着拳头大小的银镯,在空中化作一条锁链,宛如一条银蛇。
从自己脚踝缠绕而上,直至全身气血被封闭锁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绣着海棠花样的丝质裙裳衣摆,前进起伏间,一股淡淡白梨香味扩散开来。
“小贼,上次不是挺机灵的嘛,能在我的“洛酥镯”下逃掉的妖,你还第一个。这次怎这般鲁莽。”
少女面带畅意,歪着脑袋俯视赤彘,笑吟吟地道。
恰如一朵淡粉梨花,迎风而盛,绽放出俏皮可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