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徐然从事的行业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她是一名战地记者, 这个歌舞升平的安稳年代很难想象还会有这样的职业存在。
但她是, 而且也从未后悔选择进入这一行。
她随军留守在最危险的战乱地带。
那里常年炮火连天, 争斗不休。
别说跟国内取得联系了, 稍不留神, 还可能会送了命。
所以, 如非有很重要的事。
沈家兄妹是绝对不会联系徐然的。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必须有个合格的成年人来为他们处理将来会面临的一切琐事难题。
徐然收到信息都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她知道了沈志成的事,就立刻动身从国外赶回来。
连脸都没擦衣服都没换, 下了飞机就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医院。
老实说,她出现在医院的那一刻很吓人。
医护人员小心地上前来询问:“您的伤要处理一下吗?”
徐然不大在意,脸晒黑了不少, 咧嘴笑只有一口整齐的牙白得晃眼:“我没事,不严重的, 等会儿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谢谢您关心。”
说着, 她又开始打听起了沈志成的下落。
沈志成从进了icu就没出来过。
三不五时会陷入危险的情形中,从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
徐然听得心往下沉了沉,拎着唯一一样随身物品, 一个硕大的军绿色双肩包赶过去。
沈之洲倚着墙, 小姑娘的手机打不通。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客套又冰冷的机械女声, 嘴角轻哂。
他索性收了手机,闭上眼睛眯了会儿。
下一秒,徐然就风风火火赶到了门口。
她往里张望的时候,沈之洲就已经醒了:“小姨。”
他唤了声, 徐然没回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叫她的声音。
沈之洲瞥了眼,注意到了徐然脸上的伤。
他皱了下眉,默不作声地离开。
等沈之洲拎着药再回来时,徐然已经卸下了包裹,坐在长椅上,好像很累,头靠着墙已经睡着了。
沈之洲顿了顿。
半蹲在她面前,动作很轻地给她上药。
可能是双氧水浸润过伤口有点疼,她嘶了声,悠悠转醒。
瞧见沈之洲。
徐然眼底茫然了一瞬。
将人认出来后,她才笑了笑:“你好像比我走的时候要高了不少。”
说着,她坐正了身子又追问:“欢欢呢?她头先一直嚷嚷着要我给她带礼物的。”
沈之洲专心给她涂药:“我拜托林叔送她回去了。”
“林褚啊?”徐然想了下,“哎唷,我好像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他怎么样?还跟从前似的,那么不着调?”
“小姨”
“嗯?”
“已经很多年了。”
“……”徐然噤声。
她离开这里太久了。
久到她都记不清楚具体时间了。
自从家姐去世后,这里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让她觉得很窒息很压抑的牢笼。
她这些年在外工作,一是因为职业素养,二也是因为她有私心,她借着这个由头顺理成章躲到了国外。
除了家姐留下来的这两个小孩儿还会让她牵肠挂肚以外,她对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留恋。
家姐出事那年。
她也才二十出头。
懵懵懂懂不自知。
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
她都没法开导自己,没法从那恍若天塌一般的噩耗中走出来。
怎么可能管得了家姐留下来的两个小萝卜丁?
经年如梦。
时间一晃而过。
现在见到面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
他清冷轮廓依稀可窥见旧人容颜。
徐然有愧,又饱含思念,摸着少年的脸,眼神却很空,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徐然声音哽咽:“你真的长大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长这么高了。”
沈之洲冷静的过分。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多余的情感。
就像家姐离开时,那个小小的少年也是这样,神情漠然仿佛旁观客。
徐然深呼吸,压下了翻涌的情绪,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说:“来,坐到这里来。”
沈之洲坐下。
两人离得近,却无言相对。
安安静静的。
时不时还能听到护士铃响,是哪里的病人又急需要抢救了。
好像还能听到隐隐的哭声传来,压抑细微,在这漫长的冬夜,让人听着便心生寒意,恍若置身于森寒冰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从前。
徐然是最受不得这种环境的。
这些年,在外见识得多了,反倒能平和些面对了。
忽然而至的灾难,猝不及防的离别。
有时候,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战争二字背后带来的是无数亡魂,是许多人来不及说出口的思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冰冷又最残忍的字眼。
徐然回来的着急。
也没有了解过具体情况。
跟沈之洲也分开了太久。
单独相处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未料她一开口,就是禁忌,她问得艰难:“沈志成他……他怎么会搞成这样?”
沈之洲沉默许久。
他不是觉得难以启齿,更不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在想,试图回忆起这段混乱时间里,他大脑所接收到的有用信息。
沈之洲将林褚的一番肺腑之言。
整理的非常简单。
言简意赅的跟徐然阐述清楚了前因后果。
沈志成前些年出任务也受了伤,有旧疾在身。
据说那次也十分凶险,弹片距离心脏只差两公分。
伤势过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恢复起来很缓慢。
等他修养好身体,上边综合考量一致认为沈志成不适合继续执行这种危险的任务。
所以,沈志成被调回了望城驻守。
这次出事,也是因为出任务。
有个年纪轻轻的女生想不开轻生,要跳楼自杀。
万分惊险之际,是沈志成扑出楼台死死拽住了对方的手。
可是因为体力不支,他让队友将女生拉上来后,他手就脱力摔了下去。
从高楼坠落,没有当场毙命还要感谢及时当场的救援设备。
只是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他颅脑受伤,一进医院就做了开颅手术,更不用提身体多处骨折,内脏还严重移位,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要好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段时间,沈志成很难有清醒的时候。
他言语功能受损,嘴里嘟嘟囔囔的,偶尔蹦出口的话也是不完整且含糊不清的。
沈之洲作为兄长,医生没有对他太过隐瞒他的情况。
只有沈欢……
他还不忍心告诉沈欢真相。
这一刻。
徐然心情是复杂的。
她曾经怨恨过沈志成。
可是年纪大了后,当初想不通的事现在就能想得通了。
这人生,总是有很多难以决断对错的选择。
她明白,沈志成当年的选择无可厚非。
她更明白,当年的她迁怒于沈志成,更多地是因为她接受不了那个疼她宠她待她如珠似宝的家姐骤然间变得面目全非。
徐然叹了口气:“他以前就是这样的,热心助人奋不顾身,我从前不理解家姐为什么要嫁给他,也常常在想家姐要是没跟他在一起,说不定会过得比较幸福,可现在想想,家姐选择了他,未尝没有想过后果,她那时爱上的也许就是那个永远热忱忠厚的灵魂吧,家姐她……也许从来就没有怨过他”
反倒是他们,他们这些置身之外的人因为自私,因为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在急需要找个宣泄口发泄积攒着的不满和怨怼时,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徐然想,家姐是爱着沈志成的
即便到死,都不忍心让他难过,不忍心让他受到千夫所指,余生在悔恨内疚中度过,才会留下那么寥寥几句遗言。
徐然恨不起沈志成。
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沈之洲不同。
他作为受害者,即便是恨,也是应当的。
徐然观察着身边这个略显沉闷的少年,他长大后,好像性子更难以捉摸了。
待人接物是温和有礼的,可总透着那么一丝疏离。
徐然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他或许不是个好父亲,但他是一名好军人,你该为他感到骄傲的。”
沈之洲垂眸,也不接话。
让人猜不透他现在的想法。
徐然也没有再说话。
他们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没过多久。
沈家那边也来人了。
沈家家大业大,主家旁支繁多,关系也错综复杂。
沈志成大概是沈家的异类。
报考军校离开了沈家,放弃了巨额财富。
一脚踩进了这个坑里,再也不肯回头。
沈志成在沈家露面的少。
加上职业问题。
那些满身铜臭味习惯了在灯红酒绿中应酬的人不屑于跟他们家的人来往。
徐然姐姐死的时候,因为沈志成还活着。
他们尚且还肯做一做表面功夫。
现在沈志成也快死了,他们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肯到医院来的人,只有沈志成堂亲家的人。
他也是夜里来的,徐然恰好不在。
他迎着风霜而来,黑色的长风衣,肩头上落了些许晶莹剔透的雪花。
沈之洲认识他。
说起来,他似乎也能算得上是沈家的异类。
年轻时致力于影娱圈,不到三十岁就将影娱奖项拿了个大满贯。
至今还有人怀念他还在影娱圈发展时的盛况,对他念念不能忘怀。
更何况……
当年愿意接纳安置他们兄妹俩的,及时伸出了援手的人也是他。
沈之洲对沈家的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唯独对他存了几分敬重,他主动打招呼:“小叔。”